趙桓的聲音很平緩,卻有一種能夠讓人靜下心來聽他說話的特殊魔力。
就像那個誰說的一樣——身爲天子,哪怕用最細小的聲音說話,也會如同九天神祇的咆哮一般振聾發聩,讓人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
蕭德現在也是這樣兒。在聽到趙桓問自己等人是否受了委屈之後,蕭德的眼眶不自覺的就紅了起來,就好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樣。
“我等心裏委屈。不對!不對!我等不委屈!”
蕭德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之後才學着往常見過的那些書生們一樣施禮,然後說道:“啓奏官家,我等不是受了委屈,就是心裏有些委屈。”
話一說完,蕭德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明明就不是這麽回事兒,明明就不是受了委屈,明明就隻是心裏覺得有點兒委屈,可是讓自己說出來,怎麽就不是那麽個意思呢?
趙桓的心情卻莫名好了起來。
“慢慢說,不着急。”
趙桓笑道:“咱們今天有的是時間,朕今天就慢慢聽你們說,有什麽不開心的,有什麽需要朕幫你們解決的,都可以慢慢說。”
說完之後,趙桓又随手招過了無心,吩咐道:“去讓人準備些吃食,再送些酒水過來。”
“俺們不是來吃東西的!”
一見趙桓讓人去準備吃食,蕭德頓時就急了,跟書生們學來的半吊子禮儀也忘了個一幹二淨,慌忙舉起手中的托盤,叫道:“俺們來找官家是有事兒!”
趙桓笑着點了點頭,說道:“你慢慢說,不急,不急。”
“嗯!”
用力的點了點頭,蕭德又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俺們來找官家,是因爲俺們想跟其他的大宋百姓一樣交納賦稅,不要想什麽三年全免五年減半之類的!”
被蕭德這麽一說,趙桓頓時就有些懵。
大宋十好幾路地方千餘個縣,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想方設法的占朝廷便宜?怎麽到這析津府就反過來了?有便宜還不想占?
還有,三免五減的規定确實是有,但是當初定下這個規矩的時候是針對百姓開荒無主之地的優待,怎麽析津府這裏也開始搞上了三免五減?
就在趙桓一頭霧水的時候,蕭德又委屈巴巴的說道:“俺們析津府的丁知府,說是官家給的恩典,那些分給俺們的土地算做無主之地,按大宋的規矩是要三年賦稅全免,五年減半的。”
神特麽無主之地!
析津府根本就沒有實際意義上的荒地,反而都是被遼國人種熟了的土地,隻是被金國攻下之後,這些遼國人的土地就變成了金國人的,等到金國人被築了京觀,這些土地才又重新開始分配。
很明顯,知析津府的丁宏在這件事情上面玩了個文字遊戲——原本占有這些土地的金國人被築城了京觀,土地自然就成了無主之地,而把無主之地重新分配給百姓,不是完全符合三免五減的優惠政策麽?
當然,趙桓倒不會在乎那點兒田賦田稅。
跟商稅比起來,田間地頭那三瓜兩棗的賦稅實在有些不夠看,跟少府監手裏那幾項近乎壟斷的生意比起來就更算不得什麽了。
趙桓滿意的是析津府知府丁宏在這件事情上的表現——丁宏特意指出這些是自己給的恩典,這就叫做恩出于上,能在一定程度上收住原遼國百姓的民心。
隻是讓趙桓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原本的遼國百姓居然會因此而不滿,甚至不願意占這個便宜。
“俺們今天來,就是想找官家要個說法。俺們之前找過丁知府,可是丁知府說俺們胡鬧,把俺們從衙門裏趕了出來,不讓俺們跟其他人一樣繳賦納稅。”
蕭德舉起手中的托盤,說道:“這些是城中跟俺一樣的契……百姓簽字畫押的文書,他們也想跟其他的百姓一樣繳賦納稅。”
“那朕也得趕你們了。”
趙桓哈哈笑了一聲,說道:“朝廷既然已經定下了規矩,就斷然不會輕易更改,說是三減五免,就肯定是三減五免,不能說你想不交就不交,也不能說你想交就交。”
蕭德卻梗着脖子道:“那不成。官家給了俺們地,又把俺們從金狗的手裏救了出來,那官家就是俺們的大恩人,俺們就該給官家繳賦納稅,這說破大天兒去也是這麽個理兒。
再說了,大宋别的地方的百姓都是正常交,就俺們例外?那俺們心裏也不踏實啊。”
“咋,連五年的時間都不願意等了?可是啊,朝廷的規矩就放在這兒,朕也不能随意更改。你們就踏踏實實的享受這五年的好處吧。”
眼看着蕭德等契丹人就認準了要跟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樣繳納賦稅,趙桓也被這些人給弄得無奈了。
“還有,丁知府可曾拿你們當外人,不拿你們當大宋百姓?”
“他咋不拿俺們當外人?”
聽到趙桓這麽一說,蕭德就更委屈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臉上眉眼都皺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黑着臉的八哥一樣。
“往年遼國還在的時候,俺不是沒有被征過徭役,可是如今呢?”
“自打這析津府歸了宋到現在,俺們是一回的徭役都沒征過!”
“後來聽說奉聖州那邊兒在修長城,俺們想着這回總該征發俺們的徭役了吧?爲了這,俺們連幹糧都準備好了!可是……”
“可是還是沒俺們什麽事兒!”
“後來,俺想着去官府問問,結果又被那丁知府的給攆了出來,他說俺們願意去做工就随便去,不過不是征俺們的徭役,反倒會給俺們工錢。”
“他這不是欺負人麽!”
“誰聽說過幹徭役還給工錢的?他這根本就是拿俺們當傻子麽!”
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蕭德滿肚子的苦水開始往外倒,倒完了之後又開始叫屈:“官家,俺們不求别的,就求跟其他的大宋百姓一樣,該交的賦稅俺們交,該幹的徭役俺們也幹,不能總這麽區别對待吧?”
到了這個時候,趙桓也總算弄明白這些契丹人的委屈了——覺得自己被優待了,覺得官府和朝廷沒把他們當成自己人對待,這是又心虛又難受,寶寶心裏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