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都指揮,張太原,你們到底是接旨,還是打算抗旨不遵?”
太原城頭上,剛剛宣完了趙吉翔旨意的汪方掂量着手中剛剛合越來的聖旨,一臉玩味的打量着太原副都指揮王禀和河東宣撫使兼知太原府的太原守将張孝純。
汪方知道自己宣的旨意究竟有多操蛋——
這道旨意完全無視了太原之前所有的付出和犧牲,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整個太原無償割讓給了金人,爲的就是換取金人能夠支持上皇還政汴京。
汪方也知道現在王禀和張孝純乃至于太原城頭上的這些丘八們到底有多恨自己,這一點,隻要看看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的目光就知道。
然而,那又能怎麽樣?
一群丘八而已,難道你們還敢抗旨不遵?
王禀扭頭和張孝純對視了一眼,卻見張孝純緊咬着牙關,眼中滿是絕望與不甘。
王禀又瞧了周圍的士卒一眼,卻見周圍跪倒在地的士卒眼中皆是不忿之色。
絕望,不甘,不忿。
然而,這又能怎麽樣?
張孝純和太原的将士們可以不甘不忿,自己呢?
就在王禀暗自沉吟時,汪方卻冷笑一聲道:“王副都指揮,你是打算接旨呢,還是打算抗旨不遵?”
沉默了半晌後,王禀還是躬身拜道:“臣,王禀,接旨。”
汪方這才嗯了一聲,将手中的聖旨身着王禀一遞,說道:“這就對了,你老老實實的接了旨,你好,我也好,太原也好,官家他老人家也好。”
王禀應了一聲,滿臉谄笑着向汪方走了兩步,卻根本沒接汪方手中的聖旨,反而抽出了随身的短刀,在汪方滿臉駭然之中用力的捅到了汪方的身上:“我接恁娘滴歪批!”
汪方嘴角流血,瞳孔之中的滿是難以置信,又哪兒還有剛剛來宣旨時的嚣張模樣?
王禀卻狀如瘋虎,隻顧一刀又一刀的捅在汪方身上,直到汪方徹底委頓下去,王禀才神色猙獰的低聲喝道:“誰的旨意也不行!誰也别想讓老子給金兵當狗!上皇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
将死的不如一條狗的汪方的屍體随手抛下城牆,王禀又一臉陰沉的掃視了一眼周圍那些還處于懵逼狀态的士卒,高聲喝道:“沒有什麽天使!眼下金軍大兵圍城,天使怎能進到太原?這分明是金兵派來的細作,爲的就是動搖軍心!”
盡管心神大亂,張孝純還是趕忙接了一句:“王副都指揮英明!金兵狡詐,随便從哪兒找個細作,再僞造一份聖旨,又有什麽難的?爾等沒聽說過梁山賊裏面就有擅于僞造印鑒的反賊麽!萬幸副都指揮英明,識破了金人的奸計!”
見城頭上的士卒都已經信了自己這番說辭,王禀才又拉着張孝純一起避開了人群,一臉陰沉的問道:“城中物資還夠幾天所用?”
張孝純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城中箭矢一類的東西儲備頗多,就算支應一年也不是什麽難事兒,但是城中存糧不足,最多還能支撐五天。”
見王禀沒有說話,反而一直盯着自己,張孝純又硬着頭皮道:“可以征集城中大戶的存糧、牛羊之類的東西,想來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
王禀這才點了點頭,起身後整了整衣冠,嘿的一聲吐出一口濁氣,說道:“那就征集城中大戶人家的存糧和牛羊,告訴他們,若是太原守得住,本官一點兒不少的賠給他們,再向他們磕頭賠罪,若是守不住……”
王禀沒有說守不住會怎麽樣,張孝純也沒有追問,隻是嗯了一聲後指着城下汪方的屍體,說道:“擅殺天使,隻怕……”
王禀卻是不屑的呸了一聲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本官擅殺天使了?當今官家還在汴京,上皇在亳州,眼下金虜大兵壓境,哪兒來的天使?剛剛你也說了,這就是金兵的細作!他也隻能是金兵的細作!”
話音剛落,張孝純的親兵卻匆匆忙忙的走了過來,向着王禀和張孝純躬身拜道:“禀府台,都指揮,太原城中士紳林老爺帶着他六個兒子求見!”
林老爺?
林老爺在太原城中倒是個大大有名的,隻不過名聲不怎麽好罷了——
林老爺家裏良田千頃,太原人稱林半城,家裏六個兒子個個都使得一手好槍棒,又養了兩三百個護院家丁,要說有錢那是真有錢,要說有勢那也真是有勢,在太原城中的名号也是響當當的。
唯獨一點不好,就是這林老爺太過于摳門,一文錢掰成兩瓣花那都算他老人家大方,屎裏有顆黃豆他都恨不得涮巴幹淨了留着下頓再吃。
對于林老爺這種人,尤其是将來很可能會擴借糧食牛羊到他頭上,王禀和張孝純本能的就不太願意跟他扯上什麽關系。
但是吧,林老爺家裏畢竟是有錢有勢,又有兩三百個護院家丁,再加上現在還沒到擴借糧食的時候,萬一現在就把林老爺一家得罪死了,逼得他鬧将越來,隻怕太原城中也不得安生。
念及于此,王禀和張孝純便一起向着城下迎了過去。
一身布衣短襖,林老爺就跟個老農一樣袖着手站在城下,身後站着六個兒子和一堆各持刀槍棍棒的護院,一行人的身後是一輛輛裝滿了麻袋的大車,車隊卻是一眼看不到頭。
見王禀和張孝純走了過來,林老爺便向前迎了一步,拱了拱手之後又回着指了指裝了麻袋的大車,沉聲道:“張府台,王指揮,這裏有一萬三千六百零二石糧食,七萬六千九百三十一貫又五百八十錢,六個兒子,三百個家丁護院,老夫攢了三十年才攢下。”
将戀戀不舍的眼神從大車上收回,林老爺又瞧了瞧站在身後的六個兒子和一衆護院家丁,轉過身來後又長呼了一口氣,似是做出了什麽艱難的決定:“現在,老夫把他們都給你王都指揮和張府台。”
說完之後,林老爺幹脆扭頭就走,隻是略一停頓,又接着說道:“雖說他們家裏都有娃子,不怕絕了後,但是……能給老夫剩下一個,就……就盡量……盡量給老夫剩下一個,拜托了。”
說完之後,林老爺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噗通!
林家大郎帶着其他五個兄弟一起跪倒在地,向着林老爺略顯孤寂蒼涼的背影齊齊叩首。
王禀和張孝純也一起躬身向着林老爺遠去的背影行了個揖禮,直到林老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街頭轉角,王禀才直起身來,走過去攙起了林家大郎,問道:“這是?”
林家大郎抹了抹眼角,向着王禀拱了拱手,答道:“回都指揮,家父說城破家必破,國亡家難存,所以這錢也好,糧也罷,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不如捐給守城的将士。”
“另外,家父還聯絡了城中的一些大戶人家一起捐錢捐糧,想必這兩天就會給都指揮送到。”
王禀忍不住搓了搓手,又和張孝純對視了一眼——倒是自己兩個枉作了小人!
歎了一聲後,王禀幹脆對着林家大郎道:“既然如此,你們兄弟六個就暫時充作老夫的親兵,待太原之危解了後,再行歸家,如何?”
林家大郎卻是紅着眼眶,咬牙切齒的叫道:“惟願上陣殺敵,雖死不悔!”
林家其他幾個兄弟也一齊答道:“惟願上陣殺敵,雖死不悔!”
王禀鼻子發酸,當下也不再勸,隻是重重的點了點頭後扭頭對張孝純道:“你看着安排吧,我回城頭上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