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百姓可真是大開眼界了:
一群身着麻衣的人在宣澤門外的大路上光明正大的硝煮人頭,一具具屍體被堆成了小山一般,還有石匠在雕刻着官家親手所書的碑文。
“惟大宋靖康元年元月,金虜犯境,傷我百姓,朕膺天命,統紹鴻業,何敢棄百姓于不顧?乃親率虎贲,與金虜激戰汴京城下,連戰連捷,俘虜兩萬,築京觀于宣澤門外,爲率獸食人者戒,亦以此曉谕八荒六合:
際天極地,罔不爲漢臣妾?但有不臣者輕漢,傷朕百姓,即窮搜八荒六合,亦絕其苗裔!”
汴京城的百姓們沸騰了!
自從鹹平四年的遂城-羊山之戰後至今一百二十多年,大宋何曾再聽說過京觀?
“京觀啊,官家居然要把這玩意築在宣澤門外?你說官家到底怎麽想的?他就不嫌臭?”
“嫌什麽?看看這碑文,多提氣!”
“沒錯!我也覺得這京觀築得好!一萬多人啊,好好的人就被那些天殺的金兵給殺了,屍體在東水河岸上扔的遍地都是!”
“何止是屍體随便扔啊,據說連那些死人身上的首飾之類的都被金兵給扒光了,如果不是官家派兵去救,啧啧。”
“聽說啊,金兵爲了攻破汴京,不光是扒了城外的房屋,他們還把城外的墳都給刨了,連死人的棺材都被被拿去做了馬槽。”
“刨墳算什麽,金兵向來不幹什麽人事兒,前幾天往城頭上扔屍體,就是打算讓咱們汴京城染上瘟疫好全城死絕,歹毒的很!”
“你說這汴京城到底是不是咱們大宋的都城?不是說宗廟啥的都在這汴京城?上皇怎麽就跑了呢?”
“據說官家想要賞賜那些丘八,封樁庫裏卻連一文錢都沒有,還是官家變賣了宮裏的器物才換到錢。”
“你那算什麽消息?聽說啊,上皇他老人家好寫日記,在日記裏詳細寫了該如何對付金兵,又該如何的開疆擴土。”
“那他跑什麽?還寫日記?你寫日記嗎?正經人誰沒事兒寫日記?咋,他還指望着地圖開疆,日記強國?他下作!”
“噓……聽說連曆代先皇的墳都被刨了,這上皇還想着跟金兵議和呢!”
“現在可不是上皇他老人家跑不跑,官家手裏有沒有錢的事兒,更不是什麽下作不下作刨不刨墳的事兒,而是我聽說啊,當今官家想要親征太原,可是上皇他老人家卻随時都有可能還政,唉。”
“上皇還政?這自古來就有天無二日的說法,這上皇要是還了政……”
“誰說不是呢!再說了,誰知道上皇他人家還政之後會怎麽樣兒?金兵一來他再跑?到時候還會有現在的官家來救咱們嗎?”
“那你說怎麽辦?要不然咱們給官家捐錢,讓他好有錢打仗?”
“捐!反正上次我就捐了幾貫錢了,回頭再捐點兒,隻要官家能打赢,上皇他老人家也不是那麽容易還政的。”
玩政治玩到心都黑透的趙桓不光在算計着羽林孤兒的事情,也不光是派了一衆龍腿子去硝制人頭做京觀的建築材料,同時還讓無心組織了一批太監,又從皇城司和殿前司抽調了一批人手,組建了東輯事廠。
根據趙桓的要求,東輯事廠除了要保護趙桓這個大宋官家的安全之外,最大的用處就是向趙吉翔身上潑……
不對!根本就不是潑髒水!
身爲以孝治天下的大宋官家,天字号的大孝子趙桓又怎麽會往自己那個便宜老爹身上潑髒水呢?
不過是把上皇趙吉翔他老人家幹過的破事兒都公之于衆罷了。
畢竟,趙吉翔确實卷了國庫僅剩的兩千萬錢跑路,趙吉翔跑路的時候也确實帶着蔡京和高俅等一衆心腹,趙吉翔也确實下旨不讓義軍勤王,趙吉翔也确實想要還政。
啥玩意?他沒想還政?
這不是扯蛋麽,他趙吉翔要是沒想還政,那他還帶着禁軍和國庫的錢跑路?他沒想還政他還到處亂下旨意?
這可不是莫須有,而是他肯定想了!心裏想的!
就像是姓完的确實在汴京城外拆屋取暖刨墳砸城,這些事兒都是他們實打實幹過的,根本不存在什麽趙桓胡亂給他們潑髒水抹黑。
堂堂的大宋皇帝,怎麽可能會用這麽下作的手段?
呸!
……
從一開始,金國女真的戰鬥力就是被過分高估的,因爲宗澤曾經車翻過金兵,嶽飛也車翻過金兵,甚至嶽飛死後,虞允文還曾以一介書生的身份領兵三千,在采石叽車翻過二十萬金兵。
被三千人車翻二十萬的滿萬不可敵?
也正是因爲如此,趙桓才更加堅定了親征太原的決心。
無他,就是爲了給大宋安上那根名曰硬氣的骨頭。
但是總有人想給趙桓添點兒樂。
“這汴京城才是大宋的京師,亳州不是,以後誰想把奏疏送到亳州,那就幹脆趁早滾去亳州,别留在這汴京城裏礙眼。”
一場又一場的大勝,徹底豎起了趙桓在軍中的威望,也讓趙桓徹底看清楚了朝堂上的大宋明公們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完顔宗望剛剛跑路才幾天?這特麽的還沒徹底解掉太原之圍呢,現在就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把奏疏抄送亳州給趙吉翔!
更惡心的是,之前帶着心腹一起卷錢跑路的趙吉翔不僅大大咧咧的收下了那些奏疏,還特麽堂而皇之的在亳州處理起了政務,俨然一副在亳州聽政的模樣!
眼看着趙桓直接開炮了,剛剛遷任吏部尚書不久的李若冰也扭頭打量了朝堂衆臣一眼,然後躬身拜道:“臣,李若冰,有本奏上:
向時完顔宗望兵臨城下,張勸并衛仲達、向大圭等五十六人棄官而逃,現在這些人又堂而皇之的站在朝堂之上,也是這些人将奏疏送往了亳州,與這般敗類爲伍,臣深恥之。”
趙桓一聽,頓時就樂了——
如果不是李若冰站出來,趙桓還真就沒發現早先棄官而去的張勸等人又站在了朝堂上。
這些沙雕是什麽時候跑回來的?誰給他們的臉?
“另,臣要彈劾官家見事不明。”
就在趙桓打算對張勸等人下手的時候,李若冰卻又接着把矛頭對準了趙桓:“我大宋如今官浮于事,僅吏部便有正職吏部尚書、知吏部、權知吏部、同知吏部等職,其他諸部乃至于樞密院亦然,可謂之曰冗官。
朝中諸臣似張勸、衛仲達、向大圭等輩多有送奏疏往亳州者,若上皇在亳州批複奏章,亳州是朝廷又或行在?将置官家與汴京朝堂于何地?
若亳州爲行在,官家于汴京理政,上皇于毫州理政,則是爲冗政。
如今官家不見冗官、冗政之患,一意親征太原,卻不知我大宋之患不在金國,不在西夏,而在心腹之間耶?請官家明鑒。”
趙桓曲指敲着龍椅上的扶手,望向李若冰的目光中也滿是贊賞:“這事兒是朕疏忽了,李卿彈劾的對。”
嗯了一聲後,趙桓又接着道:“張勸、衛仲達、向大圭等五十六人既棄官而逃,此時便不該出現在朝堂。拖出去,廷杖三十,全家流放嶺南。
另外,李卿所說的冗官之患,朕此前也多有考慮,隻是太原之危未解,此事暫且擱置下來,待解了太原之危後再做處置。”
待李若冰躬身應了之後,王宗濋這個殿前司都指揮使便站了出來,揮手示意殿前司的士卒把張勸、衛仲達等人都拖了出去。
殿前司的士卒已經熟練的掌握了廷杖這項業務技能,不多時便回報說張勸等人沒挺過去。
趙桓卻是不以爲意,隻是嗯了一聲後對群臣說道:“朕,打算禦駕親征,以解太原之危。”
鶴爐的鶴嘴裏升騰起一陣陣的煙霧,淡淡的檀香味兒彌漫在紫宸殿裏,十二旒冕冠下的趙桓嘴角含笑,朝中大臣們一片嘩然,紫宸殿裏的氣氛也十分壓抑——
自打趙桓穿越過來之後,紫宸殿裏已經很久沒開過大朝會了,最近這段時間的大朝會都是在城頭上開的。
如今官家他老人家好不容易在紫宸殿裏開個大朝會吧,結果是一大堆的官員倒了大黴,或是被罷官去職,就連白時中這個當朝太宰都被扔到了大牢裏裏等死,張勸等人更是被王宗濋手下的鷹犬們活活打死。
即便是這樣兒,大宋的這些明公們也捏着鼻子忍了下來——随着趙桓一次又一次親自帶兵挫敗完顔宗望所累積的聲望,再加上無心主導的東輯事廠又一直在汴京城裏扇風點火,使得朝堂上的大臣們根本沒有膽子再和趙桓做對。
趙桓說要幹完顔宗望一梭子,那就幹,趙桓說讓朝堂上的誰誰誰滾蛋回家,那就讓誰滾蛋回家順便再換個趙桓中意的人選,哪怕是趙桓要把金兵俘虜都築成京觀,朝臣們最後也依着趙桓的要求築了。
但是今天,朝堂上的大佬們,尤其是那些投降派以及議和派的大佬,都覺得不能再慣着趙桓胡作非爲了。
堂堂的大宋官家,居然想要禦駕親征太原?
大宋開國至今,禦駕親征過的皇帝一共有三位,太祖皇帝還好說,太宗皇帝依靠騎驢漂移的絕技在高粱河一戰成名,真宗皇帝澶淵之盟勝而不勝又不敗而敗,除此之外就再沒哪個皇帝敢禦駕親征,現在你趙桓趙官家居然想要帶兵去硬剛完顔宗瀚?
這特麽的,就算你剛把完顔宗望打出屎來也不行!那完顔宗瀚又豈是完顔宗望能比的?
既然現在已經連續擊敗了完顔宗望好幾次,那就應該鞏固戰果,就算不趁着現在完顔宗望實力大降而議和,那也應該趁機加強汴京的防禦,親征太原算怎麽回事兒?
而除了投降派和議和派之外,就連趙桓剛剛提拔起來的主戰派也同樣不支持趙桓親征——
如果官家能搞定完顔宗瀚固然是好,如果搞不定完顔宗瀚呢?那官家現在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聲望豈不是要一朝喪盡?
真要到了那般的局面,上皇他老人家要回來複政,誰能攔得住?靠威望盡失的官家還是所謂的孟太後?
别忘了,孟太後是當今官家上的尊号,當今官家不敗,孟太後自然是大宋的太後,就算是上皇來了也得承認,如果官家敗了呢?那孟太後還是孟太後?上皇會承認?
如果攔不住上皇複政,那自己這些被官家提拔起來的人,跟上皇原本親近的那些人比起來如何?會不會遭到清算?
答案幾乎連想都不用想,就像大宋的黨争一樣,新黨上台會清算舊黨,舊黨上台也會清算新黨,上皇一旦複政,被趙桓提拔起來的這些人肯定會被趙吉翔清算,而不是可能會遭到清算。
趙桓也很頭疼。
議和派的,主戰派的,騎牆派的,幾乎整個朝堂上的人都跳出來反對自己親征,自己能怎麽辦?
把帶頭的撞到蟠龍柱上去?
别傻了,議和派跟投降派的那些軟蛋們撞了也就撞了,可是像李綱和李若冰、何灌還有種師道這些自己剛剛提拔上來的主戰派也都撞上去?撞完了誰來給自己賣命打仗?
“朕再說一遍,親征是肯定要親征的,朕不可能放任太原不管不問。”
趙桓陰沉着臉,試圖跟朝臣們講道理:“更何況,朝中有孟太後她老人家監國,有皇長子留守,朕也能放心。”
“臣等不放心。”
趙桓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背刺的居然會是李綱:“臣願帶兵前往太原,或是讓種老相公率兵前往亦可,官家身系國家社稷,萬不可輕離京城。”
“……”
深吸了一口氣,趙桓還是按下了直接掀桌子的沖動:“朕有把握擊敗完顔宗瀚,一如前幾日擊敗完顔宗望一樣。”
結果李綱還是躬身站在那裏,沉默着表示反對——
幹完顔宗瀚跟幹完顔宗望能一樣嗎?
完顔宗瀚不僅實力遠比完顔宗望強上許多,而且完顔宗望是攻城,完顔宗瀚卻是野戰,哪怕是李綱表示自己可以帶兵前去硬剛完顔宗瀚,也不過是抱着拼卻一死報君王的決心罷了,根本就談不上什麽必勝的信心。
“朕帶着足夠的楯車和掌心雷,就算不敵,也能安然撤回汴京,衆位愛卿又何必要執意反對?”
李綱依舊躬身如儀,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爲什麽大家夥兒都一緻反對你親征?還不是因爲你輸不起!因爲你一旦打輸了,大宋的天就要變上一變!
趙桓恨恨的瞪了李綱一眼,然後直接掀了桌子:“以姚平仲部爲先鋒,種師道所部爲中軍,揮師太原。由皇伯母隆祐太後與皇後一起垂簾聽政,皇長子監國,加李綱爲太宰,李若冰爲少宰兼吏部尚書,留京輔政。遷何灌爲四門防禦使,統管京中軍事。另外,康王陪朕一起北上伐金。”
康王趙構卻是滿臉的不情願:“官家以萬乘之尊去救太原,臣弟陪同北上也無話可說,隻是上皇他老人家……”
趙桓瞧了一眼趙構,又瞧了一眼郓王趙楷,嘲諷道:“上皇他老人家不是在亳州燒香麽?讓他慢慢燒就是了,現在城外又沒有金兵圍城,他老人家什麽時候燒夠了就會自己回京,用不着你擔心。”
“朕已經命人将龍德宮收拾了一番,保證能讓上皇他老人家往的舒坦,睡的安心。”
上皇?他趙吉翔有臉說自己是大宋的皇帝嗎?
吩咐完之後,趙桓幹脆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一邊邁向殿門一邊吩咐道:“退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