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從來都是意味着死亡。
汴京城下屍橫遍野,交錯在一起的屍堆裏面有宋兵也有金兵,有被人砍死的,也有被摔死的,屍首下面滿是浸出之後又被凍住的血液,踩上去甚至帶着一點點兒沙沙的感覺。
被完顔宗望派來出使大宋的使者吳孝民,此時正臉色陰沉似水的大步走在前面,跟在吳孝民身後的卻是大宋吏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的李棁。
哭喪着臉的李棁此刻隻覺得自己的雙腿隐隐有些打顫,似乎每一步都會讓自己更加接近死亡,尤其是當李棁看到路邊怒視自己的金兵後,徹底被吓破膽的李棁還沒走到帳前就直接跪在地,就連趙桓之前吩咐的事情和剛剛想好的說辭也全忘的一幹二淨——
原本匆匆忙忙的趕到宣澤門去參加今天的早朝就已經頗爲不易,可是等自己趕到城頭之後,卻得到了那昏君欽點自己出使金國爸爸大營的旨意。
那可是金國爸爸啊!金國爸爸派人進城議和,那昏君不僅沒有準備好金銀禮物,甚至連熱水都沒讓金國爸爸的使者喝上一口!
當然,如果隻是這樣兒也就罷了,可是他爲什麽要讓自己出使金營啊!
完顔宗望瞧着膝行過來又連連磕頭的李棁,剛剛還黑得如同鍋底的臉色頓時變得好了幾分,甚至還吩咐親兵把李棁摻扶起來。
如果宋國的臣子都如同眼前的李棁一般……
被完顔宗望的親兵扶起來之後,又見完顔宗望的臉色好看了些,李棁這才想起來自己是爲何而來:“下國臣子,奉……奉我主之命,前來與将軍商議……議和。”
完顔宗望嗯了一聲,剛剛從牟駝崗回來,此時正站在完顔宗望身旁的郭藥師卻大聲喝道:“議的什麽和!若是真有誠意議合,你家國主便該送上牛羊前來勞軍,何以隻派你一人前來!”
吳孝民也适時接了一句:“依下官之見,隻怕那宋國小皇帝根本就沒有議和的誠意,否則也不至于讓下官在城下喝了半天的風?”
完顔宗望臉色一冷,又想起昨日城頭上趙桓的叫罵,心中忍不住一陣火起,喝道:“既然不願議和,那你就直接回去,讓你家小皇帝整兵來戰吧!”
“二皇子息怒!我主是真心想要議和,否則又怎麽會派遣下臣前來?”
李棁頓時又撲通一聲跪下了,先是哀求完顔宗望,見完顔宗望不爲所動,又扭頭對郭藥師叫道:“郭太傅!求郭太傅念在往日情份上,替下臣在二皇子面前美言幾句!”
郭藥師頓時勃然變色:“什麽郭太傅!往日裏本官見事不明,受了你趙宋的蒙蔽才屈身事賊,如今早已反正了也!”
轉身向着北方拱了拱手,郭藥師又接着說道:“蒙聖上不棄,欽點本官爲大金國燕京留守,又賜姓完顔。如此天恩,本官自當爲大金盡忠,可不稀罕你趙宋的官職!”
李棁臉色變得慘白,擡起頭傻傻的看向郭藥師——
當初徽宗皇帝讓郭藥師去追殺遼國天祚帝,郭藥師當時可是一副涕泣如雨的模樣,表示自己哪怕是投降了,也會心念故主。
“天祚,臣故主也,國破出走,臣是以降。陛下使臣畢命他所,不敢辭,若使反故主,非所以事陛下,願以付他人。”
當初一番表演深得徽宗贊賞,賜給他兩個金盆及一件禦珠袍,并官加檢校太傅,如今又一次投降金人,卻又擺出了這副嘴臉!
完顔宗望對郭藥師的一番表現深感滿意,微微點頭之後又讓親兵扶起癱軟在地的李棁,說道:“若你家皇帝真心議和,倒也不難,隻需應了本皇子的條件,本皇子便可退兵,宋金兩家也可永修盟好。”
李棁見完顔宗望願意議和退兵,心中頓時大大的安定下來,躬身揖了一禮,拜道:“下國小臣,先代我主謝過二皇子。”
完顔宗望點了點頭,沉吟一番後又接着說道:“不過,此次南征你國,原本就是你家上皇擅毀盟約在先,你家新皇又抗拒大軍在後,這條件麽……
其一,我大金整兵南下,糜費頗多,故要你家皇帝賠償我大金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綢緞百萬匹。”
李棁心中更加的安穩了。
要錢好辦,雖然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的數目大得驚人,可是自古來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實在不行的話,搜刮搜刮也能湊得出來,算不得什麽。
“其二,你家新帝登基,當尊我大金皇帝爲伯父,從此後宋國與我大金爲伯侄之國,大金爲伯,你宋國爲侄。”
這個倒也不難,反正之前已經有過兄弟之國和叔侄之國,現在隻要能讓完顔宗望退兵,哪怕是爺孫之國也未必不能商量。
“其三,割讓河間,中山,太原三鎮給我大金。”
這個……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就算那昏君再怎麽不想割地,如今金國爸爸已經兵臨城下,是否割地,隻怕也由不得他?
當務之急,還是先聽完金國爸爸的條件,然後活着回到汴京城才是。
“其四,送宰相、親王爲質。”
完顔宗望捋了捋胡須,笑眯眯的道:“便隻這四條,如何?”
“下臣先代我主謝過二皇子。”
李棁斟酌着答道:“大金國皇帝長于我國上皇,當今官家尊大金國皇帝爲伯父,原是應有之意,我大宋自然也是侄國。
隻是其餘三條,下臣實在沒辦法立即應允二皇子,還望二皇子恕罪。”
完顔宗望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冷冷的打量了李棁一眼之後才道:“既不能做主,那宋朝小皇帝派你來幹什麽?莫非是來消遣本皇子?”
李棁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不敢!不敢!”
連連向着完顔宗望磕了好幾個頭之後,李棁才試探着直起身來,哀求道:“五百萬兩黃金與五千萬兩白銀的數目實在太過巨大,縱然傾我大宋舉國之力,隻怕也是難以湊齊?
更何況,割讓河間,中山,太原三鎮,送宰相與爲王爲質,原本就非下臣所能做主。此事還須經過官家同意,望二皇子明鑒!”
完顔宗望頗爲自得的捋了捋胡須。
就算那小皇帝有了準備又能怎麽樣?
昨夜不是還嚣張麽,今天早上怎麽就巴巴的派人來議和了?
軟蛋就是軟蛋!
“若由下臣單獨回去禀報我主,隻怕我主不會同意殿下的要求,不如……”
見完顔宗望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李棁又開始盡心盡力的替完顔宗望出謀劃策:“不如由殿下派遣使臣,随下臣一起入城?我主原不識得二皇子兵威……”
李棁盤算的很到位——
當今官家在昨天朝會之時還特别強硬,甚至把少宰李邦彥和禦史孫觌都給剁了喂狗,可是經過一日一夜的守城之戰後,官家就把自己派過來出使金軍。
這豈不是意味着,官家已經知道害怕,想要議和了?
如果能夠促成議和,自己應該算得上是頭功?
一起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李棁的心頭更是火熱:“五百兩萬黃金和五千萬兩白銀,我國實在拿不出來,隻怕官家也不會同意,更别說還要割讓太原三鎮。”
“不過,殿下若是願意減到千萬之數,再遣使與下臣一起入城,到時下臣定然會力勸官家在汴京城中擴借金銀,倒也未必湊不出來?”
讓人将李棁帶出大帳之後,完顔宗望便望着郭藥師道:“藥師以爲如何?”
郭藥師道:“殿下是想同意宋朝小皇帝的議和之請?隻是吳孝民連汴京城都沒進去,隻怕那小皇帝沒安什麽好心?”
完顔宗望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說道:“他安沒安好心,現在誰也說不好。
不過,就算有了牟駝崗的糧草,隻怕也不夠大軍支用,兼之宋人京師被圍,肯定會有各路兵馬前來勤王,若是再久攻不下,局面反而對我大金國不利。”
一想到糧草,完顔宗望的心裏就五味陳雜:“宋人居然富庶若斯!幸好宋國無人,真是天助我大金!”
“既如此,那就依殿下所言,先應了那小皇帝的議和之請,派人進京去假借議和之名打探虛實,然後再徐徐圖之。”
郭藥師沉吟道:“隻不過,萬一是那小皇帝使詐,诓人進城……”
“他未必有那個膽子!”
完顔宗望揮了揮手,斬釘截鐵的道:“就算那小皇帝想要詐降又能如何,我記得漢人有個規矩,講究什麽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郭藥師頓時也想起來這個規矩了,甚至因此而變得心頭火熱——
如果宋國小皇帝真個被吓到了,再加上宋國那些慫蛋膿包大臣,估計無論誰進城去議和都能撈到大把的好處,就連張覺的仇,也可一起報了!
如果宋國小皇帝沒有被吓到,所謂的議和也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或者玩什麽詐降之類的把戲,那麽礙于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規矩,進城的使者也不會受到什麽傷害。
這基本上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既如此,卑下倒是願意往城中一行。”
郭藥師道:“卑下對宋人的情況倒也了解一些,無論如何,先進城去跟宋國小皇帝索要一些糧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