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長鋒來到村長家,聽村長跟他說田地的事,以及他那半個茶山。
兩人坐在屋裏,老村長從陶罐裏抓出一把茶葉,放在煮沸的茶壺中,倒了第一泡茶的水,又從一個碗裏拿出幾片綠色的草葉子,丢進去,再用滾水沖了,對錢長鋒說:“看到沒,城裏人都興這樣喝茶。”
錢長鋒倒了一杯茶,湊在鼻子跟前嗅了嗅,除了茶的清香,還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喝了一口,茶甘中帶着苦,咽下後,又從苦澀裏泛起絲絲甜味來。
他道:“味道有些奇怪,不過不難喝。”
老村長道:“縣城祁家茶行研究出來的,”
他拿起那碗裏的綠葉子,給錢長鋒看了看,說:“這是苦荊草的葉子,他們炒茶的時候,把這苦荊草的嫩芽混合在茶葉裏,炒出來的茶,白綠雙色,名叫‘雙驕’,賣的可貴,聽說那城裏的貴人們,就好這口,還有人說,喝了這茶,能延年益壽。”
錢長鋒聽了發笑:“這茶本就有清腸醒神的功效,這苦荊草又是清毒的,還能治頭痛,長期喝當然精神好了。”
老村長瞥他一眼:“我這意思你還不明白?隔壁陸家村的茶遠近聞名,聽說‘霧白龍珠’都給皇宮裏送過,這縣城的祁家茶行更是求着陸家村合作,你那半個茶山也是祖宗傳下來的,上百年的茶樹,你也别浪費了,馬上就是清明了,你不趕緊找些工人,先把茶給采了?”
錢長鋒道:“村長,咱們村沒有擅長炒茶的人,你也知道,我每年采的茶葉也賣不了好價錢,還要花費請工人的錢,忙活幾個月,掙不了二兩銀子,如今你也知道了,我這親結不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且讓它再荒廢兩年吧。”
錢長鋒以前是把茶山包出去給别人的,别人掙多掙少他不管,反正他一年就收十兩銀子的租賃費用,他就一個人,沒有負擔,啥也不用幹,日子就過的挺滋潤。
後來訂了親,也想奮鬥一下,就把茶山收回來,經營了兩年,發現茶這東西,有門路的人确實能掙很多,但像他們這樣的門外漢,想要從中牟利,卻并不容易。
折騰了兩年,收回來的銀子也沒比他租賃給别人的時候多多少,自己反而忙活上一年,實在不知道是圖了個啥。
今年退親了,正好,他也懶得弄,今年就歇着吧。
老村長恨鐵不成鋼的說:“不懂炒茶,咱們可以去别的地方請人啊,陸家村離咱們這就不遠,大不了我跟他村長說說,你去他們那學習學習?”
他又道:“咱們祖上也沒傳下什麽好本事,咱們錢氏族人在這村裏也定居了将近兩百年了,發展到現在,一個走出去的都沒有,你我要是不努力,那咱們的家族,什麽時候才能起來?”
錢長鋒:“......”
又來了,村長又來了。
當了幾十年的村長,他從未停止過努力,每天都在糾結該如何做才能把錢氏家族發展壯大。
并且爲此孜孜不倦的尋找接班人。
不知爲什麽,他就認定錢長鋒與衆不同,堅定的認爲錢長鋒會是那個光宗耀祖的人。
錢長鋒慚愧,他不想奮鬥。
他隻想好吃懶做,每天睡睡覺,曬曬太陽,日子就挺美。
老村長還在說:“我跟你講,我研究過了,這茶啊,水深着呢,哪有什麽人懂呀,你有祖傳的茶山,那你就必須懂行,說你不懂,那城裏的人都不信;
人家往清前茶裏加苦荊草,取名叫雙驕,那你就往茶裏加朵花,咱給取名,叫戲鳳,那不得賣瘋了啊?說不定哪日,就送到京城去了呢?那可是咱們族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錢長鋒聽着族長吹牛逼,還戲鳳,還送進宮,别說,這事要真成了,他們錢氏上下幾百口,可以直接到西山挖坑躺下了,别說揚名天下,青史留名也不是沒可能啊。
他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真誠的說:“村長,不如我現在就把茶山包給您,不收錢,您去弄個‘戲鳳’賣賣?沒關系,成不成功我們不講究,主要是這刻入榮宗碑,載入家族史的榮耀事迹,那必須由您出馬,您覺得呢?”
老村長啞然,看着錢長鋒,半晌,才長籲短歎的說:“你啊你,你以爲我不想嗎?但凡我年輕上二十歲,說幹不就幹了嗎?”
錢長鋒沉默喝茶,沒有說話。
老村長見勸他不動,氣的把茶杯裏的茶一口飲盡,擦了擦嘴,又換了個話題:“你上次說讓我留意誰家有水田要賣,這兩日有消息了,你說要五畝,人家沒那麽多,估摸着有兩畝左右,我去看了,就在溝渠邊上,引水方便,我已經把你給的十兩銀子當作定金,給人送去了。”
錢長鋒:“......”
他兩年前剛定親那會,就讓老村長幫忙留意水田的事了。
天字号的水田,家家戶戶所擁有的也不多,那都是祖傳的珍寶,比命貴,要不是真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誰家願意賣水地。
兩年了,都沒個消息,一退婚,就啥都來了。
錢長鋒這次來,本來是跟村長說,不買地了,把定金退回來,他本就不會種地,現在剛好也不用努力了。
結果,地就來了。
錢長鋒歎氣,認命的喝了杯茶,苦澀澀的,像極了他的心情。
老村長還說:“就在北面那一片,離家近,老生家的,老娘病了,又沒了媳婦,家裏三個孩子,地裏的活要幹,家裏的人也得顧着,忙不過來了,要賣了一半的地換錢,帶老娘去鎮子上看病;
依我看,他們這看病,還不得在鎮子上逗留一陣子麽?哪裏都要錢,他那兩畝地的錢指不定能用多久,我還說從公款裏給他拿一些,但也不夠啊,哎。”
都是他們錢氏的族人,誰家苦的過不下去了,老村長都要幫上一幫,但是整個烏石村,也有六百多号人,他還能全都照顧到麽?
哎。
老村長歎氣。
“要是咱們這族裏,能出個厲害的人物,那還有什麽可愁的呢?”
老村長滿臉期盼的看着錢長鋒:“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呐。”
錢長鋒默默喝茶,全當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