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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十三州,豫州爲各州之中,汝南郡又居豫州之中,故有“天中”之稱。
汝南自春秋之始便有建制,距離現在的東漢時期,已是有了九百餘年的發展,其郡下領三十七縣,治所在于平輿。
身爲天下中樞之地,汝南郡自然而然的承擔起了南北各路的商賈集會販賣,走銷,通運,以及水路要道碼頭中樞的重要責任。且汝南有“負山面淮,控扼颍蔡”之險,是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
如今,這所集商賈往來,車水馬龍的重要郡所,便是在劉備、劉玄德的管治之下。
汝南平輿太守府。
太守府邸占地不大,除了正中廳堂之外,隻有左右旁側的十一間耳房,不甚奢華,卻也不失大氣。其間房屋廳舍皆幹淨整潔,丁字排開,與平常的官家府邸沒什麽兩樣,無有絲毫特點,若說唯一有什麽出彩的地方,僅有偏西的花園之内,一條仗寬的小溪由南向北,貫穿了整個庭院,上建一抹制造精美的雕欄木橋,清幽别緻,怡然相惬。
在整個太守府内,劉備最喜歡的可能就是這個地方了。
站在小木橋上,看着歡快的水流,聽着遠處城外,隐隐傳來尚未歸營守兵們的馬蹄聲與号角聲,這是劉備自到汝南城以來,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
劉備的相貌與别人都不太一樣,相比于袁紹的英武,曹操的平凡,劉備看起來似是多了幾分奇特。
一頭散披着的烏黑頭發,發質頗有些不俗,在陽光下熠熠生光,仿佛那不是頭發而是一卷繡着金邊的綢緞,一幅十分寬闊的額頭,大開大阖卻反而顯得氣勢内斂,他的膚色更是黃中透紅,紅中有白,白中又似有一種晶瑩的光彩,看起來很年輕,比袁紹和曹操保養的都好,一對光華隐現神采大異常人的雙眸,還有一副寬長渾厚的耳朵,看着雖與常人不同,卻又不失英俊神采。
肩寬腿厚,腰細臂長,行動間氣勢天成,神态間卻又是閑适自得,給人一種好似遠在天邊卻又分明近在眼前的親近感。
從古至今,世界上有許多人的長相都很古怪,像劉備這樣的人,長相雖然奇特,卻奇特的讓人舒坦,人們稱之爲“天賦異禀”。
不像是有的人,長相也很奇特,卻奇特的讓人惡心,那樣的人,人們稱之爲“天生畸形”。
“主公,糜從事和龔将軍求見!”一名侍衛前來禀報。
劉備将神思從小橋流水上轉了出來,灑然一笑:“讓他們過來吧。”
少時,便見糜竺和龔都一臉無精打采的來到溪邊,擡首看了看劉備,一起施禮言道:“參見主公。”
劉備笑着點頭:“子仲,今日買馬又是辛苦了一趟,勞累了.....龔都,你的右手如何受傷了?”
龔都聞言臉色一紅,沒曾想到劉備心細如此,一眼就看到了他被張颌射傷的右手,心下感動之餘卻又有些愧疚,低着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還是糜竺識得大體,沖着劉備深施一禮,愧疚道:“主公,糜竺有罪,望主公責罰!”
劉備面色不變,奇道:“哦?莫不是買馬的路上,出了什麽變故?”
糜竺和龔都聞言,臉色頓時一紅,過了好半晌,方聽糜竺愧疚的開口。
“主公英明,我等辦事不力,買得三百餘匹上等良馬,回軍路上,卻是被強人所劫持而去.....竺深感慚愧。”
龔都臉上的肌肉也是一陣僵硬,啪的一聲單膝而跪:“主公!俺...俺有罪啊!”
劉備嘴角輕揚,莞爾一笑,柔聲道:“馬匹而已,又不是城池,算了吧。”
要知道,在這個東漢亂世,戰馬乃是各方勢力都緊張稀缺之物,三百匹良馬是何等重要,價值何等不菲,龔都等人失責丢馬,本已是抱了被痛罰的決心而來,不想劉備卻是一句帶過,且臉上連一絲漣汔都沒有。
心寬仁厚,心思慎密,舉手投足間仿佛都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這就是漢室潛龍劉備!
這才是一個明主真正該有氣度和禦下之道!
“主公....我....我......”龔都如此精壯的一條漢子,此刻熱淚盈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劉備心下奇怪,平日裏勇猛血性,豪言放語的漢子,今日扭扭捏捏的變得如同小女子一般,似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般,讓人欺負的兇了。
“子仲,龔将軍今日怎麽變成這般?莫不是有什麽委屈?”劉備擡頭好奇的望向糜竺。
糜竺心下哀歎,随即擇選重點,将今日失卻馬匹之事言簡意赅的向劉備叙述了一遍。
聽了糜竺的話,劉備不由吃驚,詫然而言道:“天下之大,居然還有這等奇事?當真是奇怪的很.....恩,子仲适才曾言對方兵馬精銳,觀之戰力不弱,可識得是何處人馬?”
糜竺聞言長聲一歎,搖頭道:“主公恕罪,竺仔細觀察,卻是沒有認得出來,竺本疑對方爲曹仁麾下軍馬,隻是.....隻是奇怪那曹仁乃是曹氏第一良将,卻用如此拙劣的方式來破壞我軍名頭,不知所圖爲何?着實是.....想不透啊。”
劉備聞言沉思了一會,搖頭道:“想不透就暫時不要想,也罷,此事且榮日後再慢慢商議。”
說到這裏,劉備沖着糜竺使了一個眼神,道:“龔将軍右手受傷,且先回去好好療養,子仲,你且随我來,我有事要與你商議。”
劉備如此鄭重,糜竺心下了然,知曉劉備要找他商議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随即領命跟去。
來到太守府前廳,卻見裏面已經有幾個人在内等候,皆是劉備帳下親信,包括關羽,張飛,孫乾,簡雍四人盡皆在内。
糜竺與衆人見禮,便即刻在旁側跪坐而下,劉備高居主位,來回看着衆人,接着緩緩的從袖囊中掏出一卷簡易的竹簡,輕輕的撩在桌案上,道:“這是今天早上,一騎斥候飛馬送入汝南郡的,諸公可看看其中内容。”
衆人心下不由好奇,首先由簡雍起身接過書簡,徐徐展開,仔細當中内容。
看了一會,卻見簡雍的面色驟然一變,忙交付于一旁的關羽。
關羽一身綠袍,摸着鄂下長髯,眯着丹鳳眼仔細觀察片刻,接着又将書簡傳給了旁邊的張飛。
幾經易手,衆人挨個看了一遍之後,紛紛垂首,若有所思。
“怎麽樣?”劉備摸着下巴上的胡須,笑着問衆人道:“袁紹之子袁尚率兵偷潛入豫州,做書欲與我等相會,對于此信,公等可是有何見解?”
衆人當中以關羽最有發言權,劉備問起,自當由他率先發表意見。
“袁軍竟然出現在汝南,而且還是由袁紹之子帶隊.....此事甚有怪異,大哥你需知道,當年徐州之戰,我們請袁紹作爲盟軍,乘曹操出兵,渡黃河攻兖州,不想袁紹卻因膝下愛子之病,不曾答應出兵,那愛子當之便是這個袁尚,以袁紹之性情,焉能派此子身犯大險,孤軍偷入敵後?這事頗有些不合常理。”
劉備聞言點頭,道:“以二弟之意,莫不是說......”
關羽想了一想,道:“大哥,弟是想,這當中莫非有詐?該不會是曹操......設下的狡計吧?”
那邊廂,孫乾聞言道:“關将軍此言雖有道理,但以曹操以及其麾下謀主之智,安能出此下計?更何況曹軍若是假扮,怎地不假扮别人,偏偏要假扮袁紹愛子?此法甚是拙劣,說不通的!”
劉備聞言點頭道:“公佑之言,甚和我心,此信剛被自稱袁軍斥候的人送來時,我亦是曾懷疑其中真僞,怎奈思前想後,都覺得若是曹軍假扮,其中疑點未免甚多,不和曹操平日用計之法。”
突然間,一個嗓門巨大,慷锵有力的聲音傳來道:“大哥,那依你之見,對于來此拜會的袁軍,我等又該如何處置?留下還是趕走?”
說話人身材魁梧,虎目虬須,一看便不是易與之輩,正是劉備之義弟張飛。
劉備用左手輕輕的敲了敲桌案,皺着眉頭陷入了沉思。
少時,方見他雙目微睜,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道:“不管來者是真是假,我等都當以禮相見,若是假的,也可從旁瞧出破綻,看出端地,若是真的,袁本初如今乃我軍盟友,同扶漢室,其子代父前來,更是需周到款待,萬不能失了禮數。”
說到這裏,便見劉備緩緩起身,笑道:“當初我被曹操擊破城池,北上投奔本初,本初對我以禮相待,奉爲上賓,此恩我時刻不敢相忘,今日世侄前來,我當親自出城迎接,以顯禮數。”
說到這裏,劉備随即開始分配任務。
“子仲,你刻準備,派人将汝南館驿收拾停當,早備水酒,以便袁公子下榻少歇。”
糜竺起身:“諾。”
“翼德,在汝南郡東,劃出一塊營盤,多備糧草篷帳,用以袁軍屯駐。”
張飛爽朗一笑:“大哥放心!”
“公佑,派人準備儀仗,清掃城門,時刻等待消息,準備出迎。”
“諾。”
“憲和,通知汝南大小官吏,來日與我一同齊至城門,迎接貴客。”
“主公安心,雍必然妥善。”
“.........”
吩咐了好大一圈,總算是布置完了任務,覺得不再有所疏漏,劉備方才摸了摸整潔的胡須,仰頭看着廳堂之頂,自顧自的感慨言道:“昔日在河北時,袁本初氣度雍容,與人有禮,風姿卓雅,頗不負四世三公名,如今他教出來的兒子又是一個什麽樣子,呵呵,當真是讓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