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鹜飛大吃一驚。
“哪個李靜?……托塔天王李靖?”
“是。”元小寶說。
“你……你父親是什麽人?”
齊鹜飛忍不住有些好奇。
但仔細一想,似乎又覺得很正常。如果元小寶不是有什麽來頭,怎麽會被喬坤所救?
而且喬坤救他的時候,其實他已經死了。被救出來的隻是他的魂魄。喬坤卻不惜違背天條律令,不送他去還陽,而是把他留在身邊,傳授他陰神修行之道。
這麽一想,就不禁對元小寶刮目相看了。
元小寶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齊鹜飛,又看了看齊鹜飛身邊的人。
齊鹜飛看出必有隐情,元小寶不是不願對齊鹜飛說,而是因爲齊鹜飛身邊有陌生人在。元小寶上盤絲嶺的時候,小青和昆奴還沒有化形,和她們自然不認識,更不要說葉問天了。
“放心吧,這裏都是我最親近的人。這兩位是我師妹,這是小青,這是昆奴……這是我徒弟葉問天,這是我同事,也是好兄弟範無咎。”齊鹜飛依依把身邊的人介紹給元小寶,然後又指着元小寶說,“他叫元小寶,曾經上過盤絲嶺。他今天說過的話,你們誰也不要傳出去。”
元小寶說:“既然都是齊大哥信任的人,那我自然信得過。何況我師父的酒葫蘆都在你手裏,說明我師父相信你,告訴你也沒關系,我父親叫元庭弼。”
“元庭弼……”
齊鹜飛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忽然想起陸承和他提起過這個名字,心中一驚。
“你父親是萬教……天帥?!”
這話說出來,他差點沒驚掉自己的下巴。
元小寶也吃了一驚:“萬教……你居然把魔教叫做萬教?!齊大哥,你……”他有些莫名的興奮。
齊鹜飛擺手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提這一層。
元小寶似乎明白了什麽,點頭道:“沒錯。我父親在十天帥中排行第十,也就是天帥癸。”
萬教十天帥,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天幹排位,尹長天是天帥甲,排在第一,元庭弼是天帥癸,排在第十。
另外還有十二地将,按十二地支排位,但在稱呼上是按照地支對應的十二生肖來的,分别爲“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十二将,也稱十二山主或者十二堂主。
齊鹜飛有些激動起來,元庭弼是死在一百多年前君庭山之戰中,沒想到他還有這麽一個兒子,雖然其實已經死了,但被喬坤救下了魂魄,避開了輪回,成了陰神。
“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他問道。
“被托塔天王李靖打死的。”元小寶說,“一百多年前,天庭派兵圍剿魔教總壇君庭山。我父親被李靖率領的天兵圍困,最終力竭而死。當時我還很小。父親死後,我娘就抱着我跳了海。我是在海裏淹死的。我師父和我父親有舊,趁亂之際救出了我的魂魄。他教我修行,卻不允許我去報仇。”
“原來如此。”齊鹜飛點頭道,“你師父做的是對的,李靖現在是天庭衛戍區司令,位高權重,李氏一門在三界之中握有重權,與佛道兩家都有深厚的關系。你現在要去報仇,就是以卵擊石。”
元小寶說:“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受了魔道的诓騙。”
“他們真的幫你解除了禁咒?”齊鹜飛看着已經陰神大成,修爲比過去不知道增長了多少倍的元小寶。
“是的。禁咒已經解除,我現在算得上陰神大成。但我知道這遠遠不夠。他們曾答應我,不但幫我解除禁咒,還會幫我找到地獄之花和逆木幽冥果。”元小寶說,“其實原本我也擔心他們過河拆橋,我幫他們做完事情,失去利用價值之後,就被他們無情的抛棄,甚至殺人滅口。”
齊鹜飛問道:“他們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元小寶搖頭道:“我不确定。但他們就算不知道,也應該猜到了一點。”
齊鹜飛說:“我想也是。他們之所以不殺你,其實還是在利用你。因爲你是一個攪局者,你的修爲高一點,就有機會出來搗亂。他們希望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亂。但好在你良心未泯,沒有成爲真正的魔道中人。否則的話,你我今天就是敵人了。”
元小寶說:“我也明白。其實師父常教我,報仇歸報仇,做人歸做人,這是兩碼事。要想修行有成,還需誠心正念,順天道而爲。隻是父仇不報,我心意難平,恐怕永遠修不到最高境界。母親抱着我跳海的那一刻,李靖就在邊上看着。我永遠忘不了他那輕蔑的表情。他沒有殺我們,也不阻止我們,就那樣眼睜睜看着我們跳海。我能感受到母親當時心中的絕望。”
說到這裏的時候,元小寶的表情黯淡下來,充滿了痛苦。
齊鹜飛能夠理解。
想象一個女人,丈夫被人打死了,自己帶着個孩子,若不是絕望到了極緻,又怎麽會抱着孩子一起跳海。
這一幕,一定在元小寶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所以他報仇的執念非常重。他的仇恨,并不完全是因爲元庭弼的死,更多的是因爲他母親最後跳海的那一刻所産生的。
這恐怕是很難化解了。喬坤花了一百多年,也無法化解元小寶心中的仇恨,隻能給他施加禁咒來阻止他去報仇。齊鹜飛估計,自己也做不到。唯一的辦法,隻能等這裏的事情結束,把元小寶送回到喬坤身邊。
“關于魔教,和君庭山一戰的詳情,你知道嗎?”
元小寶搖頭:“我那時候太小了,我對魔教的了解,都是後來慢慢才知道的。”
齊鹜飛想想也是,畢竟是個小孩,對于元小寶也不能要求再多了。
“你師父在到處找你呢。”齊鹜飛說,“其實你應該回到他身邊去,讓你修行一千年,隻是爲了磨練你的心性,你如果連這一千年都熬不過去,就别想找李靖報仇了。”
元小寶說:“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問題是,就算再過一千年,我就真能去找李靖報仇了嗎?”
“那你還有什麽辦法?”齊鹜飛看着他,忽然明白過來,“我知道你爲什麽會出現在獅駝嶺了,你是來找地獄之花和幽冥果的對不對?”
元小寶沒有否認。
齊鹜飛說:“就算吃了地獄之花和内幕幽冥果,你就能打得過李靖了嗎?”
元小寶沉默了。
過了好半天,他才歎了口氣說:“不能。”
“所以呀,欲速則不達。你還是要老老實實修煉。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一口吃成個胖子。你想想這天上的大神哪一個是因爲吃了蟠桃和人參果或者太上金丹一下子成仙的?哪個不是修煉了幾千幾萬年?你整天想着速成,和當年西遊路上那些夢想着吃唐僧肉的妖魔鬼怪有什麽區别?”
“齊大哥說的對,道理我都明白。”
“那你爲什麽還要來獅駝嶺,還是想碰碰運氣?”
“不,我到獅駝嶺是另有原因的。”元小寶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聽我父親提起過獅駝嶺,我已經不記得他說了什麽,好像這裏隐藏着一個什麽秘密,應該和我的家族有關。他好像說過,這事隻有他和教主知道。”
“教主……”齊鹜飛眯起眼睛,“所以你很早就來了獅駝嶺?”
“是的。”元小寶說,“其實最早和魔道合作,并不僅僅是因爲他們能幫我解除身上的禁咒,而是他們說可以帶我進獅駝嶺深處。當然,他們并不知道我想進獅駝嶺尋找家族的淵源,他們隻是說可以幫我找到地獄之花和幽冥果。地獄之花和幽冥果對陰神修煉的幫助,比之于人參果和潘桃還要更好,不亞于九轉金丹對陽神的修煉效果。要不是因爲麒麟山的事情耽擱,我早就來獅駝嶺了。”
齊鹜飛點點頭,問道:“你知不知道魔孚爲什麽要選擇到獅駝嶺來出世?魔道打算在這裏做什麽?我總感覺他們有什麽計劃。”
元小寶說:“這一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隻知道他們在找一口泉。”
“泉?什麽泉?”
“不知道。”
齊鹜飛若有所思,心想難道是黃泉的路口?地獄之花既然在這裏出現,很有可能是和地獄黃泉相通了。
當然也可能是冥河。但冥河是河,不該叫泉。
然後他就想起了那個無面神像,以及那張在幻像中所見的象征死亡的臉。
看來獅駝嶺,也許遠比想象中要複雜而牽連更廣。
“你現在還和他們有來往嗎?”齊鹜飛問道。
“沒有了。”元小寶搖頭道,“在麒麟山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所以當我身上的禁咒解除之後,我就沒再和他們來往。”
“你是怎麽發現我們的?”齊鹜飛問道。
元小寶說:“我知道你要參加宗門大會,所以宗門大會開始,我就在離盤絲嶺最近的山口等着了。”
“你等我們幹什麽?”
“我怕你們陷入地獄之花的陷阱,所以想提醒你們一聲。”
“地獄之花的陷阱?”
“是的。地獄之花能夠迷惑人的心神,讓人産生幻覺。離它越近,心魔就會越重。”
“你是說,我們在這裏繞來繞去走不出去,不是因爲這裏布置了厲害的陣法,而是因爲我們自己産生了幻覺?”
“沒錯。”元小寶說,“其實你們并沒有迷路,也沒有在一片林子裏繞來繞去,你們一直在沿着一個特定的方向前進。這是地獄之花引導你們前進的路線。不僅是你們,所有這次參加宗門大會的人,隻要進了獅駝嶺的,都會受到它的影響,都在慢慢向它靠近。你們以爲迷路了,感覺被陣法所困,這隻是一種幻覺。如果你們仔細想一想并互相交流一下,會發現你們每個人産生的幻覺是不一樣的。越是精通陣法的人,就越會覺得這裏的陣法布置精妙,因爲你感覺到的陣法全都是在你自己心中産生的,是你自己的陣法困住了自己。”
齊鹜飛微微一愣,扭頭問範無咎:“你剛才是什麽感覺?”
“黑!”範無咎說,“一片漆黑!我從沒見過這麽黑暗的森林。”
齊鹜飛又問小青:“你覺得呢?”
小青說:“我也以爲是一個陣法,隻是瞧不清其中的奧秘。”
齊鹜飛知道小青也喜歡研究奇門遁甲,又問昆奴:“你呢?”
昆奴說:“我沒什麽感覺。我隻是想到如果我用劍把攔路的樹全部砍掉,不就可以出去了嗎?可是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前方所有的樹和樹枝都變成了一把把劍,樹葉化作一道道劍氣,我一直在心中和這千萬把劍戰鬥,但始終無法突破。你們都說這是陣法,我對陣法沒有什麽研究,我想這應該是一座劍陣。”
齊鹜飛又問葉問天:“你的感覺?”
葉問天說:“我原本有個想法,一把火把樹林燒了,什麽陣法都能破。可是我怕你們罵我毀壞森林,破壞環境,所以沒敢說出來。”
“那你後來會感覺到整個森林都在起火嗎?”
“那倒沒有。”葉問天搖搖頭。
齊鹜飛知道葉問天的修爲不夠,反而像他這樣修爲低的人,受到心魔的影響最小,心中的幻象也最少。
“我懂了。”他說,“困住我們的不是别的,正是我們的心。”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
齊鹜飛完整的念了一遍這句咒語,并終于感覺到了這句咒語完整時的奧妙。
他一直很奇怪,這句完整的爻辭,爲什麽被分成了兩句咒語,一句用來修身,一句用來除魔。他覺得這句咒語應該連起來念,一定會有特殊的效果。
現在他終于發現了。
單獨使用夕惕若厲,可以去除魔性,但前提是在受到魔性侵害和攻擊的時候,也可以加持到自己的法器或法術之上,使得原本的攻擊加上除魔特性,破除外在的魔性。
但地獄之花卻從人的内心深處打開了防禦的堡壘,讓人産生心魔。這心魔不是從外注入,而是由内而生。所以剛才他念夕惕若厲的時候,僅僅祛除了外在入侵的魔氣,除掉了心頭表面的魔性。
然而由内而生的心魔卻在繼續成長。
直到此刻,他發現了完整咒語的奧妙。君子終日乾乾,發自肺腑的深省,夕惕若厲!
他擡頭看向周圍,心中忽然閃過一絲清明。
他想起了法舟敲響紫金缽盂的那一瞬間,也曾有過這樣一絲清明。但那是由外而入,并非來自于自身,所以未能維持太久。
而現在,他也能領悟到真正的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讓這一絲清明能始終保持下去。
再看向眼前的樹林,其實并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但在他的感知當中,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知道,他不會再迷路了。
齊鹜飛輕輕地拍了拍元小寶那已經開始凝聚出實質的你陰魂之軀,說道:“謝謝。”
元小寶本想說不用謝,但不知道爲什麽啥都沒說出來,隻是憨憨的笑了笑。
齊鹜飛發現,這隻小鬼盡管修了一百多年,其實也還是個小孩。這恐怕要感謝他那位師父了。
“你見過地獄之花了嗎?”
“沒有。”元小寶說。
“你不是說他一直在引誘人們靠近嗎?”
“是的。但必須是内心受到了引誘的人,才能見到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