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和瘴氣沒能阻擋平頭哥的腳步。
它依靠靈敏的嗅覺,從燒雞和烤兔的香味中,分辨出那一絲殘留在雜草和空氣中的讓它熟悉的味道。
循着這一絲味道,沿着林地匍匐前進。
終于在一叢灌木後面,看到了那雙穿在女人腳上的靴子。
平頭哥把燒雞和烤兔輕輕放下,藏在灌木叢中,然後嗖的一下竄出去,一口咬住了那雙靴子。
文小曼啊的一聲尖叫,擡起腿來用力一甩。
靴子很滑,平頭哥沒能咬緊。它被甩得高高飛起,撞斷了兩根樹枝,撞進了高大的樹冠裏。
這是它第一次飛得這麽高,看清了遮蔽天空的濃密的枝葉的樣子。
這些樹是長得如此之高大粗壯,枝葉是如此的稠密,它甚至難以分清這些樹枝是哪一棵樹的,它們緊緊纏繞在一起。
平頭哥從未從這麽高的角度看見過一棵樹的全貌,它也從未想過一棵樹爲什麽要長得這麽高,樹冠頂上又有什麽。
飛起來的時候,它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鳥。
因爲隻有鳥才能飛那麽高。隻有鳥才會住在樹上。
可是鳥是有翅膀的,而它卻沒有。
它開始思考,什麽是鳥?
是因爲有了翅膀,才被稱作鳥兒?還是因爲鳥兒本來就有翅膀?
如果沒有翅膀也能飛,那又是不是鳥?
而就在飛過樹梢的那一刹那,它忽然明白了,這個世界也許很大,也許還有很多它從沒見過的東西。
就比如眼前這些人,他們從哪裏來?
身體失重的感覺讓它感到愉悅,飛翔的不可控讓它感到一絲恐懼。
而思考……又讓它多了一絲煩惱。
煩惱……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接着,它發現重力又回來了。
身體開始往下墜落,速度越來越快。
愉悅感慢慢消失,恐懼感正在加強。
思考讓它明白,它很可能會摔死。
于是它感覺到了痛苦。
不是因爲死亡,而是因爲它将失去這個世界,它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和所有的感知——
這濃密的樹林,每天從樹葉間透過的稀碎而令它感到溫暖的陽光,生長在林間的花花綠綠的花草,跑來跑去的動物,以及這些有點讨厭又會給它分享食物的可愛的闖入者……
哦,最重要的,還有那沒吃完的半隻燒雞和烤兔子。
這一切,都将和它無關了。
它在半空中拼命的扭轉頭,用深情凝望愛人般的眼神望向灌木叢。
它是如此的不甘,就像将死的人看着自己花不完又無人繼承的遺産。
忽然,耳邊的風聲止住,下落的速度急劇減慢。它感覺到一隻大手托住了它的後背,緊接着後頸的皮就被人捏住。
驚魂未定之中,它匆忙的看了一眼,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個給它吃燒雞的人!
在這一瞬間,它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全感。
平頭哥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自私的把那一隻燒雞還有烤兔子吃完,因爲明顯送他燒雞吃的人現在已經沒有食物了。
當他被平穩的放到地上以後,迅速竄進了灌木叢,把藏在那裏的燒雞和烤兔子叼出來,放到齊鹜飛面前,擠眉弄眼,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了一番,以表達他的歉意,謝意,敬意和一點心意。
如此複雜的意思在他意識中冒出來,讓他那簡單的大腦忽然亂成了一鍋粥,而他的行爲和動作看上去就越發的怪異和可笑。
當他發現眼前的人都在驚訝的看着他的時候,他意識到也許他們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于是更加的手忙腳亂起來。
忽然,他的腦海中接收到了一串信息。這信息是如此的直接,它不是語言,也不是畫面,而是一種很明确的思想,明确的意思,直接映入了他的識海之中。而他竟然能給這一串信息以直接的回應,就好像他的識海之中有兩個小人正在互相交談,一個代表他自己,另一個……就是站在他面前那個給他燒雞吃的男人。
他并不知道,這種植入腦海的信息,叫做神念。
他感覺到一陣的爽快,這種如此直白的毫無隐秘的交流讓他心驚肉跳又欣喜若狂。然而緊接着,他感到氣血一陣翻湧,忽然想要嘔吐,然而胃裏的食物還沒吐出來,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阿彌陀佛!”法舟輕宣佛号,搖頭道,“此物靈智初開,齊施主就強行以神念溝通,實有拔苗助長之嫌,隻怕有損其神魂。”
齊鹜飛笑道:“不妨,我給他吃點丹藥就是了。”
說着便拿出兩粒丹藥,塞進平頭哥的嘴裏,然後又以手法點其經絡,輸入法力,助其藥力行散。
法舟說:“先賜予食物,又賜予丹藥,齊施主真是大慈大悲之人,确實與佛有緣。”
齊鹜飛說:“這隻蜜獾吃了我的東西,跑過來感恩,如此知恩圖報的動物,我看也與佛有緣,不如小師傅就收了他做徒弟吧?”
法舟知道他在開玩笑,便也笑而不語,沒有再接這個話。
他們在這裏輕松談笑,其實内心卻并不輕松。因爲這時他們已經陷入這片迷林很久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就隻能等待天亮後陽光驅散迷霧了。
可是齊鹜飛總覺得,就算天亮後也不見得能走出去。
盡管迷霧和瘴氣影響了神識的延伸,但通過來回的走動,還是能夠窺探到這片迷林的部分面貌。他們絕不是因爲黑暗和迷霧而走不出去,但這裏又不像是一座陣法。因爲他沒有觀察到任何陣法的痕迹。
也許是受到了剛才平頭哥被文小曼踢飛的啓發,小青忽然說道:“爲什麽不飛出去呢?”
人們都愣住了。
是啊,爲什麽不飛出去呢?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會飛,竟然傻乎乎的在這片林子裏走了半天。
隻要飛到樹林上方,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齊鹜飛心頭簡直有些震驚。
這麽簡單的道理,爲什麽沒有一個人想到?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在影響着大家的想法,讓所有人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林子裏亂轉。
也許不是亂傳,或許是在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前進。
齊鹜飛又有了那種鑽進了陷阱的危機感。
“我上去看看。”
範無咎說着就要飛天,卻被齊鹜飛一把拉住。
齊鹜飛說:“大家不要魯莽,要飛天也要結陣守在一起,防止大家走散。這片林子着實有些古怪。”
他這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但是七絕山的人自然不可能和黃花觀一起結陣。
而且他們一個比一個急躁,聽到小青的提醒後,便迫不及待的各自禦使着法器,化作幾道流光,沖天而去了。
齊鹜飛來不及阻止,連忙祭出乙丁劍,把身邊的人一裹,略一猶豫,還是帶上了那隻蜜獾,然後喊上範無咎,也顧不上法舟和圓覺是不是跟上了,就沖天而起,順着七絕山的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平頭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感覺到自己又飛了起來,而且這一次比剛才飛得更快更高。
然而他并沒有剛才那種暢快的感覺,因爲他想起他的燒雞和烤兔還在地上,而這次的速度實在太快,隻一瞬間美味的食物就已經脫離了他的視線和嗅覺。
啊,我的雞……
平頭哥在内心呼喊。
齊鹜飛一飛上去,馬上就感覺到了不對。
照理說樹林裏的樹無論長得多高,以他飛天的速度,一沖之下立刻就應該穿出樹林,可是他飛起來之後卻始終穿梭在枝葉之間,而未見一線天光。
接下來,無論他如何提速,往哪個方向飛,周圍始終都是稠密的樹枝和樹葉。
至于七絕山的那些人,則早已不知去向。再看向身後,也沒有發現法舟和圓覺的身影。
好在自己的隊伍都還在。
他開始放慢速度,思考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不确定這到底是不是陣法,如果這是一個陣,那實在是太高明了。因爲它并非按照平面布置,而是形成了一個立體空間。
這個空間并不依賴結界而成,也并非靠陣法發動法力強行對人進行攻擊,從而讓人無法脫離大陣。現在他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擋和攻擊,但就是無法離開。
這有點像迷宮。
可一般迷宮都是按照二維平面來進行布置的。
二維迷宮對人的迷惑其實很有限,主要是依靠阻擋人的視線,讓人無法看清整座迷宮的全貌,從而在其中繞來繞去。隻要能夠突破視線的阻擋,就很容易穿過迷宮。
但假如有一個二維生物進入二維的迷宮,那就完全無法破解了。因爲他永遠不可能看到迷宮的全貌。
而人類是三維生物,破解二維迷宮是很簡單的事情。但如果有一座三維的迷宮,人類困在裏面,就基本出不去了。就像一隻螞蟻,你在地上随便畫幾個圈,他就隻能在這裏繞來繞去,直到力盡而死。那些供人遊玩的迷宮,也是依靠高高豎起的牆壁阻擋人的視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三維作用。
而這裏,明顯前後左右上下,整個空間都是迷宮的一部分。這是一座完全三維的立體的迷宮。
通常要形成這樣的陣法,需要制造獨立的空間。這和齊鹜飛把黃花觀引入虛空結界是不一樣的。因爲虛空結界隻是把一個空間隐藏起來,并不是獨辟另一個空間。唯有獨辟另一個空間,才能不受本空間的物理規律的限制。
女娲娘娘手裏的山河社稷圖,就是這樣的法寶。它可能是三界之内單獨辟出來的最大的一個獨立空間。
齊鹜飛忽然想起了王寡婦手中那幅空白卷軸,似乎也有這樣的妙用。
想到王寡婦的時候,他心裏就是一緊,就好像被人在心髒上握了一下,有點難受。
在林子裏胡亂的飛行了一陣,齊鹜飛知道這樣飛下去沒有效果,便重新落到地上。
現在就剩下他們幾個,七絕山和圓覺寺的人都不見了。
平頭哥一落地,就到旁邊的草叢裏一通尋找,鼻子貼着地面使勁的嗅啊嗅的,想要找回那半隻燒雞和烤兔,無果後終于趴在地上,露出一臉的失望。
齊鹜飛拿出定位儀看了一眼,還好,自己并沒有跑得太遠,上面的數據顯示,他們和六道木之間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内。
天科院的這個定位儀确實厲害,在這種奇怪的環境中依然能發揮作用。
也許天庭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才準備了定位儀吧!
小青問道:“師兄,咱們現在怎麽辦?”
齊鹜飛說:“先想辦法走出這片林子再說。”
小青說:“師兄對陣法研究最深了,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齊鹜飛卻搖頭道:“這未必是一個陣法。不管任何陣法,哪怕再高明,也總脫離不了奇門遁甲和八卦變化,但我們在這裏轉了這麽久,我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而且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一直是在被什麽東西影響着,一路走來,大家的情緒都變得很差,七絕山的人一直在吵架,就連我也一度非常煩躁,要不是法舟和尚提醒,我們很可能真的會因心魔大動而走火入魔。”
小青說:“對啊,我們走了那麽久,一直在悶頭前進,知道我看到那隻小家夥被那個女人踢飛,才想起可以飛天,這豈非咄咄怪事?我們的腦子好像都不好用了。”
範無咎說:“是不是有人施展了什麽妖法在故意引誘我們去某個地方?”
齊鹜飛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從吃過晚飯之後,我就一直覺得我們踏進了某個陷阱。”
範無咎說:“管他什麽陷阱,頂多就是遇到個天妖,怕他什麽!”
齊鹜飛卻搖了搖頭:“也許沒那麽簡單。一般來說,妖類的思維比較簡單,遇到我們這麽多人闖進獅駝嶺,他們要麽躲起來,要麽直接和你作戰。就算要引誘,也是通過它們所擅長的各種天生能力,比如魅惑、下毒等等,絕對搞不出這麽高明的陣法,并且還能影響到我們這麽多人的心神。這絕不是妖的手段。”
小青說:“會不會是那個女人肚子裏的魔孚在作怪?”
齊鹜飛說:“有這個可能。它要進獅駝嶺本身就奇怪,現在又遇到了這樣的怪事,很可能是有關聯的。”
“那現在怎麽辦?”小青有點擔心,“我們迷路了,那個女人也找不到了。如果這時候魔孚出世,我們又被困在這裏……”
“希望文不武手中的定位儀還能用,不管他出于什麽原因進獅駝嶺,總不會看着自己的女兒慘死吧?”
齊鹜飛一邊說,一邊走,仔細的搜索着地面。
小青好奇的問道:“師兄你在找什麽?”
齊鹜飛說:“那個給我們留字警示的人,應該還會出現。”
小青剛才也看到了那個盤絲嶺獨有的聯絡暗記,她當然是認得的,隻是剛才人多,沒有說話,現在都是自己人,便問道:“師兄,你說留下記号的人會是誰?難道是咱們山上的人,陸先生派來的?”
齊鹜飛搖頭道:“不會,如果是山上的兄弟,搞得這麽神秘幹什麽?”
小青說:“那會是誰?他怎麽知道咱們特有的聯絡暗号?這可是師兄你發明的呢!”
齊鹜飛沉默不語。雖然心中有一些猜測,但終究是沒有根據,甚至覺得有些荒唐。
除了師父無機子,知道盤絲嶺這些聯絡暗号而又不在山上的,就隻有三個人——
敖霸,王瓊花和端木薇。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