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馬在元神傳訊中“嗯”了一聲後便不再說話。
覆在豎眼型梁德表面的鋼青紋理愈發明亮,她借給梁德的索敵神通運轉至極限,混沌迷蒙的網絡世界中再無任何盲點,猶如燃犀觀水,曆曆可見。
梁德環顧四周,虛空中盡是命理之弦編織成的絲網。
就連距離尚遠的怒潮之源和變異魂藓群,也通過命弦與萬化元神勾連起來,就像兩段才被切開的藕節。
“你的金蛇纏沾手,是可以振動命理之弦的吧。”
“可以。”
梁德想都沒想就給出了回答,明悟東國古拳法精髓後,他發現自己不假思索給出的答案通常是對的,根本不需要像原來那樣一步一算,沒事就把武道元神的運行内存拉滿。
在能力範圍内可以找到的正确答案,他基本上都能用靈光一閃的方法立即給出,節約了大量的思考時間。
“我要你與命弦共振,拉動怒潮之源外部的怒意,爲我開出一條直通核心的道路。”
薊馬用魂力标定了幾處命理之弦密集的位置,對梁德道:
“這幾處比較容易借力。”
梁德順着她的魂力将氣機延伸出去,黑加侖琥珀色的精煉天生神力如同攀緣虛空而生的細柔藤蔓,向外蜿蜒蛇行,模拟着命弦的軌迹。
雖然他通過薊馬借出的眼睛看到了命理之弦,但此物變幻不休、稍縱即逝,甚至比鏡花水月更難觸及,宛如鏡中鏡,影之影,是比虛幻之物還要缥缈的存在。
梁德的确可以用金蛇纏沾手和命弦共振,但他并沒有信心攥住命弦把怒意拉走。
一方面,命弦容易被他振松扯斷。
另一方面,他不敢放手強化命弦。
命理相連可不是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走那麽簡單,如果共鳴方式出了差錯,那些怒意說不定會順着命弦輸過來,讓梁先生體會一把什麽叫衆生之怒。
現在的他就像一個春心蕩漾但不敢負責的渣男,長着一雙想要偷偷揩油卻又收回的手。
那團怒意的構成太複雜了,人間萬象,形形色色,總有一些能引起梁德的共鳴,生出燃燒形神的炎烈之火。
一兩顆火星也許燒不動他的武道元神,但如果怒意累積,怒到出離憤怒,那他也保證不了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怎麽辦呢……
梁德活動着豎眼狀的元神變體,将全景模式換爲聚焦模式,他不再研究怒潮全貌,而是将魂力投入一縷縷不同的怒意當中,從微觀的角度窺探衆生的憤怒。
衆生衆生,聽着挺玄,但一個個看過去,無非是張三李四,阿貓阿狗,既有各行各業的精英骨幹、名山大川的異獸珍禽,也有你家樓下的無證攤販,他媽認識的三姑六婆,叫春的貓,咬人的狗……大夥兒機緣巧合同住藍星,低頭不見擡頭見,過了一年又一年,這就是衆生了。
衆生未必可愛,有人面目可憎,他們的生活和憤怒平凡而瑣碎,有梁德能理解的,也有他理解不了的。
有他認爲合情合理的迸發,也有他覺得不可理喻的爆炸。
梁德所看到的怒意裏,不可理喻的爆炸占了半數以上,這些可以放在一旁不管,因爲這些怒意與他之間的命理之弦太細,他一開始就不打算去碰。
但在那些他覺得合情合理的迸發裏,在那些他能夠理解和共情的憤怒中所蘊藏的烈焰,已足以将他引燃。
一個人去連鎖火鍋店過生日,和想象中的女朋友一起唱歌許願,是很貴的店,攢了很久的錢,結果被店員嘲笑是神經病真可憐。
外賣騎手送餐途中遭遇車禍,理賠時才發現每天自動繳納的三塊錢并不是保險費,而是所謂的平台服務費,三塊錢裏,平台隻用了一塊六分去交保險,還是猝死保額隻有三萬的旅行人身意外傷害險。
大學畢業租房上班,爲了一千多的年付優惠和運營商簽協議辦了租金貸,結果因爲公寓運營商資金鏈斷裂,沒住兩個月就被房東趕出家門,不但流落街頭還得繼續還錢。
還有未喝領導敬酒被扇耳光的新員工、因爲拒絕996715在試用期被辭退的應屆生、連續加班一個月後半夜打車回家又被叫回去繼續幹活的金融白領、被拖欠數月工資的老年環衛工……
這些憤怒足以點燃梁德渾身的血氣。
在最古藍星時,梁先生很少有憤怒的機會。
他因爲一些人生過氣,主要是爹媽、小勺兒、上司、同事,合作方……還有一些萍水相逢、不期而遇的傻逼。
但生氣也隻是生氣而已,離憤怒還是差得遠。
小學時代,梁建國同志端掉了他用來收藏酷炫金屬零件、貝殼和木棍的秘密基地,把他的寶貝當成垃圾扔了,梁德氣得一晚上沒睡着覺。
那一次,是他生過最久的一次氣。
最氣的一次就有點難确定了。
高中的時候,小勺兒把他寫好的情書送給了錯的女同學,而那個女同學的爸爸正好是教他們班的體育老師,國家一級運動員,市運會鐵餅比賽季軍。
還有一次,李衛紅同志信誓旦旦借了他的壓歲錢去打牌,說赢了之後不但如數奉還,還送他一雙回力球鞋。結果那天老舅如有神助,最後半小時連續自摸三把,衛紅同志她……無情地背叛了神聖的諾言!
總的來說,梁德的怒意和青春期煩惱差不多,大半由家人制造,也大半被家人解決,基本上算是自産自銷。
嚴格一點的話,那些怒意也談不上憤怒,頂多是比較嚴重的生氣。
至于其它的人和事,頂多是讓他有些不快,很多時候甚至達不到生氣的程度,有些負面新聞是很氣人,但他也沒有從新聞裏找到那種家的感覺。
事不關己,痛未切膚,那時他隻是一頭普通的社畜,有一說一,别人的事,他怒不起來。
但凝成真性之後,他所相信的,他要去做的,都在心中被放大了無數倍。
男人的浪漫,怎麽會是一潭死水。
他會憤怒,會憤怒到出離憤怒。
梁德凝望着怒意,凝望着那些能夠引燃他的火焰,心中漸漸有了别的想法。
無能狂怒。
因爲無能爲力隻能持續憤怒。
但憤怒者的無能爲力并不是罪惡,罪惡往往是那些讓憤怒者無能爲力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天下之人敢怒而不能言。
即使能言,也無法改變堅硬的現實。
資源、科技、非凡者……憤怒的普通人再多也無濟于事,揭竿而起,已經成爲一個失去現實意義的成語。
怒潮之源能将普通人的怒意轉化爲強大的力量,它真的隻能給這個世界帶來災禍嗎?
如果我……
梁德收回目光,武道元神光芒大作。
他以手指天,一道鱗紋宛然的真性天引蓦然降臨!
謝謝大家,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