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甘甯回來,蘇飛也顧不得繼續用長袍大帽遮掩容貌,在一衆水賊愕然的目光中,将甘甯拽到了一旁,神色頗爲焦急。
“興霸,這些人是怎麽回事?”沒等甘甯發問,蘇飛便指着遠處靜默的一群人,火急火燎的問道。
這江中小島本就不大,四邊也就十餘裏長短,雖然枯黃的林草茂盛,卻是無險可守、無遮可攔,島上情形難以藏形,隻是依着四周灘塗險要,又在大江之中,非極爲熟悉水道之人,船隻着實難近,才被甘甯作爲暫時栖身之所。
蘇飛指着的,正是被數十名持着弓弩,緊張兮兮的江賊所圍攏,前幾日因爲被甘甯的錦帆大船撞翻了而失手被擒的百餘名先登營兵士。冷靜、沉默、衣着整齊,同一衆各色衣着,雖然穿着錦衣也不似良人的江賊處在一塊,給人鮮明的視覺沖擊。
“這些人……”甘甯還真有些不好解釋了。倒不是不信任,作爲朋友,無論是甘甯還是蘇飛,皆是彼此可以托付性命的交情,從蘇飛不顧惹得黃祖怨怒,也要爲甘甯“洗白”找路子,而甘甯爲了不令蘇飛爲難,面對秦旭隐含的招攬之意假裝不見之中,也能看出兩人的關系。若是在甘甯赴約去見秦旭之前,這些先登營兵士的身份,隻是“俘虜”時,倒是沒有什麽好說的,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兒。可現在,這百餘人卻是承載了甘甯的誠意和信譽,甘甯已經應下了秦旭,要将這百餘人放回岸上,卻是有些不太好說了。畢竟現在從兩方的立場來看,蘇飛所處的劉表軍勢一方,同秦旭正處于交戰之中,而蘇飛此來的用意,若還是要爲甘甯奔走的話,這些人的真實身份,說不得就會令蘇飛十分尴尬了。
“興霸可是招惹了江東?”見本是性子爽朗的甘甯話語間也卡了殼,蘇飛倒是沒有繼續就這些同江賊衆明顯不是一路人的先登營兵士的身份同甘甯糾葛下去,反倒是愈發壓低了聲音,問甘甯說道。
“我這……咳!”殺伐果斷的甘甯,此時也有些赧然,不知該如何對眼前這位一直爲自己奔走的老友解釋自己的“通敵”行爲。而看着蘇飛關切焦急的眼神,甘甯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咳!不瞞蘇兄,前幾日小弟率一衆兄弟前往吳郡水道時,正撞上徐州秦使君派往江東聯絡回返的船隻,小弟見其軍勢甲胄齊整,卻是船隻窄小破舊,所以……咳咳……”
“興霸,你糊塗啊!”蘇飛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也沒有注意到甘甯在稱呼秦旭的時候所用的敬稱,摩挲着手掌在原地轉了一圈,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說道:“此番主公雖然同呂溫侯起戰事,雖興兩州之兵,将大部兵力集結,卻隻用于攻略丹陽、豫章兩郡,就是因爲顧忌呂布軍戰力之強橫,盡管在兵力地利上我軍占盡優勢,也不敢輕言冒進,謹慎之至。主公四萬大軍尚且如此,興霸你不過區區八百人,卻無端攪合了進來,眼前雖然僥幸依着船隻之利小勝一場,卻也爲自己惹來了大麻煩啊!況且……況且……哎!”
“蘇兄言重了吧?劉使君同秦使君怎麽會在意甘某這個小人物?”甘甯撇撇嘴說道。因爲同秦旭的一番交流,使得甘甯對蘇飛這番話頗有些不以爲然。劉表同呂布軍交戰,固然會影響整個江東的局勢,可他甘甯往大了說也不過是八百人的水賊頭兒而已,同七八萬大軍的厮殺比起來,說是微不足道一點也不爲過。在甘甯想來,若不是因同先登營揪扯上了關系,兩家會不會注意到他還在兩說,更遑論現在甘甯已經同秦旭達成了“和解”,有站在了中立的立場之上,現在聽蘇飛所說的大麻煩,在甘甯聽來,就有些危言聳聽了。
“興霸你以爲你将這百餘名秦旭軍士留在島上,大江之上往來的黃将軍斥候船會不清楚這些人是什麽人?”對甘甯脾氣知之甚詳的蘇飛,深吸了一口氣,耐着性子說道:“不瞞興霸你說,前日某又向黃将軍推薦了你,希望能在主公麾下爲你謀一個出路,不至于令興霸你之勇武蒙塵,本是被黃将軍駁斥了。原因就是之前錦帆賊威名最盛時,卻是将荊襄、蜀地的世家大族得罪了個幹淨,就算是主公,也無法承擔在接納你入荊州後,将會激得本地世家大族何等猛烈的反彈。可就在昨日,黃将軍卻突然尋到爲兄,言語間竟然有了轉圜的餘地,以興霸勇武過人爲借口,給你留了個橫江校尉的職司,讓某來請你前去面見。本來某是極其高興的,可如今爲兄卻是深怕會害了你,你可知是爲何?”
“劉使君欲表甘某爲橫江校尉?”甘甯咂了咂嘴,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一絲喜怒,問道。
“不是劉使君,而是黃将軍!”蘇飛深歎一聲說道:“而且之前也怪某多嘴,說了你曾去吳郡探查,欲繳投名狀的事……”
“莫不是黃将軍欲表甘某爲橫江校尉的籌碼,就是想要這百餘名秦使君麾下兵士?”甘甯臉上的古怪笑意愈發的濃重了起來,說道。
“雖然黃将軍沒有明言,但想來差錯不了了!”蘇飛看了一眼雖然被俘,但依舊沉默而冷靜同甘甯手下江賊對峙的先登營兵士,側了側身子,對甘甯說道。
“那蘇兄爲甘甯何計?是拿這百餘名先登營兵士的人頭,去換個橫江校尉的官印耍耍,還是拿這百餘人的性命,去秦使君處換個出身?”甘甯直盯着蘇飛的眼眸,沉聲問道。
“兩者皆不可取啊!黃将軍行的乃是借刀殺人之計,興霸攙和了進來,若是無功還好,倘若立下大功,那絕對會是有殺身之禍!”蘇飛現在正在心焦甘甯這不冷不熱的态度,倒是對甘甯問話的語氣沒有在意,左右看了一眼,低聲說道:“既然事已至此,興霸你一定不能沖動。爲兄來時曾經了解過,先登營乃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精兵,如今作爲徐州刺史秦旭的親衛,随之一同前來江東,必然是被倚爲心腹之勢。倘若是戰場之上堂堂擊敗也就是了,像是這等莫名要了他們的性命,說不得會将秦旭得罪死了。秦旭這人你可能不知道,能在短短三五年間,從一介家奴到朝廷衛尉,征東将軍,封武亭侯領徐州刺史,絕不可小觑其能,更遑論其後更是有天下第一猛将呂溫候爲後盾,無端的惹上這等大麻煩,也孰爲不智!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馬上收拾行裝,趁着黃将軍還不知道興霸你的底細,趕快将這百餘人遣散,而後逆流而上,且先去蜀地躲避一時,放爲上策。”
“蘇兄這是在勸小弟未戰先逃?”蘇飛的話說的很是透徹,甘甯如何聽不明白。從某種方面來說,蘇飛此番來卻是已經将動了别樣心思的上司黃祖得罪了個幹淨,但蘇飛仍舊義無反顧的來了,甘甯眼眸中閃過一絲感動之意,假意問道。
“興霸!你如此聰明的人物,怎麽這會子認起了死理?”見甘甯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蘇飛的語氣愈發焦急起來,說道:“實話對你說了吧。此番某前來,并不是自己來的,就在離此三十裏外大江上遊,還有兩千精兵,十餘艘戰船在候命,黃将軍同某約定好了,兩個時辰不見爲兄回信,便要親自前來與興霸會面。黃将軍的目的隻是在這百餘名先登營兵士身上,對興霸你……”
“蘇兄的意思,甘某明白!”甘甯阻住了蘇飛繼續說下去的話,眼眸中綻出一絲冷光,問道:“也就是說,甘某是何等樣人,黃祖那厮其實并不在意!倘若某識時務,還能撈個橫江校尉的軍職,在其軍中受制爲其賣命,倘若甘某有一絲不配合,說不得本是要對秦使君用兵的水軍,就要拿甘某的頭顱祭旗了吧?”
“興霸放心!爲兄就算是豁出這條性命,也絕不會讓興霸你因爲爲兄之故,有絲毫危險的!”蘇飛這回到是注意到了甘甯話語中不妥,但還以爲是對黃祖兩千人的到來,心中擔憂所緻。苦笑一聲,對甘甯說道。
“哈!沒料到甘某這四處求托而不得出身的水賊頭,有朝一日也會成爲香饽饽。”甘甯突然大笑數聲,看得本是焦急的蘇飛也是一頭霧水,隻聽甘甯說道:“兩千精銳水軍,十餘艘戰船,黃祖這厮還真是看得其甘某!下了如此的本錢,看來是下定了決心想要爲荊襄世家大族報仇來了!甘甯死不足惜,隻可惜連累了蘇兄你爲甘某之事,也要丢了性命。”
“唔?!”蘇飛本是因爲心憂甘甯做傻事而不自知,才冒險将事情告知,卻不料,甘甯卻是一口叫破了黃祖的險惡用心,也令蘇飛琢磨過味兒來,心中一凜,額頭之上,冷汗也随之而出。
是啊!若是有意招攬,爲何要派兩千精銳水軍和十餘艘戰船一同前來?說不得就是因爲黃祖也知道了這江中小島周邊密布暗礁的厲害之處,之所以容自己前來,爲的莫不是要探出上島之路?
蘇飛本是不想繼續想下去,無論怎麽說,黃祖在之前對他這小老鄉還是十分不錯的。而且此番帶兵前來的動作,蘇飛也并未有絲毫起疑,隻道是黃祖謹慎。哪怕是在被甘甯一口道破黃祖真實用意之後,蘇飛心中仍舊存了幾分僥幸,既希望黃祖不要行此下作之計,也希望好友甘甯能夠躲過此劫,隻是蘇飛偶一回頭間,隻見大江上遊之處,本是熟悉的船桅,漸漸刺破江面,蘇飛的心思沉到了谷底。比預定的時間早了足足一個時辰,事情已經不必再都作解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