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同董卓不同。這點劉協心裏明白的很。即便是到目前爲止,曹操的一些作爲,已經隐隐有了當年董卓亂政時的影子,掌控朝政,令自己這名義上的大漢之主政令不出未央,百官也受其壓制,各重要部衙的主官,皆被曹系勢力壓制,不得伸展。但有一點,卻是曹操無論如何也難以企及董卓的,那便是曹操亟需天子這面大義的旗幟來擺脫天下人眼中出身的尴尬,進而“号令天下”。奉天子以令不臣,這是曹操自己說的,倘若明面上和天子翻了臉,那就相當于他曹某人自扇耳光,再說,現在曹操雖然控據五州,但若是讓他同整個天下爲敵,曹軍的實力,也是還遠遠不夠。
董卓當時是占據了靈帝駕崩,内臣同外臣權力争奪的天時,用計蒙過守軍及一衆朝臣而快速占據國都以成不敗之勢的地利,以及手握靈帝托孤密诏,所吸攏的大批漢臣支持的人和,再加上等人緩過神來,已是在西涼鐵騎二十萬虎視眈眈之下,才能在機緣巧合之下,差一點做了有漢一朝,第二個王莽。
他曹操有什麽?不可否認,曹操之能完全對得起當年許邵在月旦評中對他的評價,“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英雄”。但僅僅其出身閹宦這一條,就幾乎已經注定了,若是他曹某人很難按照“常規發展”。就算是曹操上台之後,大肆宣揚自己乃是漢初良相曹參之後,可畢竟也難以洗脫其祖父乃是内宦的事實,即便曹老爺子雖是閹人,但名聲其實相當不錯,也難抵當世一些所謂海内名士的高級黑。而另一方面,盡管曹操十餘年來,争取了曹家、衛家以及兖、豫一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又推行良臣棗祇的屯田之策,在對外征戰中也依靠麾下行動詭秘的掘子軍中的摸金校尉,撈了不少偏門财,可畢竟比不得最近三四年被秦旭一番折騰,而推崇商道以強自身,漸漸藏富于民的青徐兩州富庶。在秦某人有意無意效法後世冷戰期間,兩大國軍備競賽拖垮某熊的手段之下,據小道消息,爲了擴充軍備,曹操姬妾已經很久沒有添過新衣服了。
正是基于此,名滿天下的光鮮外表之下其實過得也是頗爲窘迫的曹操,讓“習慣”了當初被董卓、二賊那般“待遇”,如今年歲見長,明白了天子之涵義的劉協很不适應被這等樣人同樣這般對待,所以才有了放任百官同曹操死磕,大力支持所有給曹操添堵的人或事,一次次的挑戰曹老闆的底線之舉動。
就比如如今竟然還身在宮城中的沮授、袁尚兩人。前段時間因爲诏令袁尚爲冀州刺史之事,讓劉協親眼目睹了曹操的愕然和焦怒,而曹操雖然也惱怒劉協不老實巴交當那泥塑天子,可畢竟這關乎一個尚存的君臣名分問題,且已因爲強推袁熙爲冀州牧之事,使得天下側目。即使是曹操也不欲在這節骨眼上再生枝節,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至少在劉協眼中是如此。讓本來也是因爲此番沖動之事過後,有惶惶之心的少年天子感覺“暗爽”。原來已漸漸有些欲行非人臣之道的曹操并非當初董卓那般百無禁忌,其實也有顧忌之事啊!
在劉協看來,能讓自己在同曹操這君權、臣權争鬥中小勝一局,攝于曹操兵勢突然防範嚴查之危,至今仍未得機會出宮城的沮授袁尚兩人,當真是自己大大的功臣才是。因而自以爲“看清”了曹操底細的劉協,在遭遇宮城半夜三更“被打掃”之事,又見了曹休、曹純在面君時出于幾十年的儒家忠君理論熏陶而表現出來的不自然之态,讓劉協登時生出了借此事反“坑”曹操一把的瘋狂念頭。就看到時候至少在表面仍舊一副忠君愛國,維護大漢律法的曹某人,在面對犯下了大不敬、僭越,甚至謀反罪名的親族将領時,會是如何處置吧!一幻想起彼時曹操或許會氣急敗壞的樣子,劉協就覺得内心舒爽的很。嗯,就猶如昔日颠沛在洛陽、長安之間,流離于亂賊叛臣之側時,唯有躺在當時也不過十六七歲的董琳溫軟馨香的懷抱中,才能得到的心安一樣。
“貴妃可莫要怪朕啊!誰讓國舅這幾日懾于那曹某人之危,竟絲毫不考慮朕的處境,竟違制将那兩人留在宮中,不給他個警醒,還真當朕是那所謂泥塑天子麽!”盡管身份貴爲天子,可畢竟也是在叛逆的年紀,且又經曆了太多的磨難,思維之跳躍、心思之敏感遠非常人所想。董承因爲自家女兒被個“惡賊”奪了元紅之事,在對待劉協時,難免帶上了幾分愧疚躲閃之意,卻是讓劉協誤會成了懾于此番曹操大勝之威,就連董承這國舅、百官之首也選擇了退避,特别是在剛剛暗坑了曹操一把之後,董承竟然對沮授及袁尚兩人再無過問之意,還得讓劉協這個自身難保的天子至尊來想辦法保全兩人,再加上眼見了今晚曹操的态勢,雖然劉協自認爲處理的很“巧妙”,但卻更是讓劉協心中生出幾分被背叛的感覺來。
“公與先生,咱們這是去哪?你……你可切莫記錯了路徑……”正在劉協自以爲得計,誘得兩員曹氏大将軍入彀,死死的坑曹操一把之時,暗淡的星光之下,兩個身影正貼着高聳的内牆牆邊,緩緩而行。正是以爲沮授乃是憑借着當初曾任黃門侍郎時對宮城的記憶,帶自己出去的袁尚兩人。不過袁尚也确實急糊塗了,未曾去想過沮授曾經被舉孝廉後,任黃門侍郎一年之事的确不假,可且不說許昌宮城雖說是仿造的洛陽舊宮,可畢竟不可能做的仿的一般無二,特别是對内城這等天子居所,等閑有個三四分神似,便已經可以說那承建的工匠見過大世面了,又怎麽可能被即便是當真曾經見過的沮授完全記住。再說了,沮授說破大天去,也不過是黃門侍郎而已,進沒進過彼時被靈帝打造的如同淫(窩)一般的宮城内苑還在兩可,那些對袁尚說的話,明顯就是爲了安撫袁尚這個年輕少年已經躁動不安的心而已,豈可當真?
“公子放心,主公在天之靈庇佑,授此番必然會讓你安然離開宮城,且日後也當不懼那曹賊!”黑暗之中,沮授聞言頓住了腳步,回頭望向袁尚的眼眸中精光熠熠,仿佛在許下什麽承諾似的,語氣鄭重的說道。
“那便好!那便好!”黑暗中見不到沮授的面部表情,袁尚聞言也不疑有他,隻當沮授是真有好辦法能離開這讓人“不見天日”的危險之地,對沮授所言渾不做他想,連連說道。
“授知公子當初曾逢大難,又有大心胸能容不能忍之事,比之大公子二公子,更知世事維堅,大好基業得之不易,當惜之慎之,決不可輕言得失!”月光下的沮授仿佛也被周圍因爲曹兵退卻而顯得靜谧非常的氣氛感染,竟是步伐慢了下來,仿佛心有所感,語氣異樣的對袁尚緩緩說道。
“先生所言甚是!甚是!今後有先生在尚身邊提點,但凡有所谏言,尚必然會言聽計從,絕不相悖先生好意便是。”袁尚想的岔了,隻道是沮授這番說辭,乃是因爲此番因爲沮授之謀,雖然使得曹操吃了個悶虧,可畢竟将自己那位心比天高的二哥推上了當今天下最年輕州牧的位置,且因爲曹操果決,回軍甚速,以至于在進得宮城之後,竟然沒有伺機離開這是非之地的空暇,所以才有此“自責”外加挽回在自己心目中地位之言。當下語氣甚爲真誠的說道。
“總之公子好自爲之吧!”沮授見袁尚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并不多言,隻是腳下加快了腳步,帶着袁尚七拐八拐,走向了宮城的一處。
“先生……這路徑似乎有些熟悉啊!”随着沮授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袁尚卻是越走心中越是有些忐忑了起來,不由加快了幾步趕上幾乎已經是在小跑的沮授,氣喘籲籲的問道。
“錯不了!公子跟緊些便是。”沮授似乎不願意多言,隻是語氣愈發沉重起來。或許是以爲天氣寒冷,沮授年紀漸長受不了這夜裏清寒,雙手不知何時已經袖在了一起,抱在懷中疾步前行。
沮授今晚的态度不太對勁啊!若不是袁尚深知沮授對自家老爹忠心耿耿,對曹操深惡痛絕,且對自己也是照拂有加,名爲主從,卻更像是因爲袁紹的托孤之請而照看自己這個晚輩,就現在沮授的異狀,換做老袁家另外那哥倆,幾乎都要認爲沮授要麽得了失心瘋,要麽就是要拿自己别有所圖了。
“公與先生,你莫不是走錯了!前面……是天子居所啊!”借着透出雲層的清冷月光,看清了前方建築物的形狀,袁尚終于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是怎麽來的了。這不正是前些時日被董承帶進宮城來時曾經見過,印象非常深刻之地,天子所居之地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