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是笨蛋。雖然曹操在許昌時每日按時朝見問安,三五七日的大小朝會,也是必定到場,而且無論人前人後,都是執禮甚恭,給足了他這大漢天子滿滿的面子。倘若還是兩三年前,沒有經曆過董卓、以及李傕郭汜二賊之事的話,沒準劉協還真會認爲這是曹操忠心體國的表現,就像曹操在劉協面前自我标榜的那樣,是擔憂天子年幼,耽誤國家大事,才凡事親力親爲,而天子隻需要努力同曹操麾下文臣學習政事,便足可兩廂相處平安了。但天子畢竟是親曆過權臣秉持朝政,天子威勢旁落的遭遇的,盡管就連劉協自己也知道,現在大漢頹勢盡顯,就憑他一個毛孩子,就算是文帝再世、漢武複生,僅憑朝堂上這一堆忠心或許可嘉的朝臣,根本就不可能有所作爲,眼下諸侯并起,雖然面上還都是大漢臣子,但實際上,卻早已有了當初戰國春秋時的氣氛,而皇室要重振,大漢要中興,說不得也是亟需像曹操這般至少表面上能忠君的能臣來平定亂世,再圖其他。在這等情況下談論治世和亂世、能臣或者忠臣,這其實已經是個僞命題,最終在實際面對曹操時,也隻能一方面劉協在身邊朝臣的影響下,的确是愈發的忌憚這位被許子将評價爲“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英雄”的“護身符”曹操,可另一方面,卻是又不得不依賴曹軍之勢,以彰顯朝廷之威。
好在曹操現在雖然實力愈強,但大漢四百年的慣性還是難以令人跳出桎梏,這才形成了在許昌這一畝三分地上,雖然是曹操的地盤,但卻還有以董承爲首的“保皇派”朝臣同實際的掌控者曹操表面上平衡的景象。
曹操留這些人是在保全自己的名聲,以掩蓋其對事事被掣肘而愈來愈不滿的局面,這點董承何嘗不知?隻是同樣經曆過亂臣秉政之事,董承對于當初表現出過善意的呂布和袁紹勢力,也難免存了幾分猜疑之心。不過所不同的是,呂布軍實力就擺在那裏,而且兵力常陳濟南國,距離許昌,不過數百裏的距離,快馬一日夜便可到此,人家根本就不會在乎他董承會如何作想,就像是上回秦旭送“重犯”來許昌遇襲之後,人家根本就不怎麽在乎朝廷,或者說是曹操會有什麽說法,對董承彼時所表現出來的“善意”也是持可有可無的态度,兒戲一般刺激了曹操一把便拿着好處飄然而走,讓董承是既恨其沒有出全力維護天子權益,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威懾有時候比當真将天子“搶走”更能維護天子那僅剩的權威,由此是恨也恨不得,令一方面,秦旭畢竟那一番攪合,讓曹操也吃了不小的虧,卻還是因爲秦旭的“不識擡舉”而愛也愛不得。
可盡管這樣,相對于袁家來說,呂布軍簡直就足以算的上是忠君的典範了。老袁家作爲世受大漢朝廷“恩惠”的大士族。所做的那些子事,說實話董承是不怎麽看的上眼的。不說在董卓亂政時,袁紹所作出的那解釋不清其動機的另立天子之舉,單單在曹操、呂布奔赴長安救天子于危難時,最後姗姗來遲的,也是他袁紹的兵勢。在這一方面來看,董承對袁紹的觀感就十分不佳。更何況,老袁家還出了個私匿傳國神器稱帝的逆賊袁術。按照大漢律,滿門抄斬都算是從輕發落的,甚至相比于淩辱百官、穢亂宮廷的董卓,據朝臣、天子而相争的李傕郭汜二賊,更加可惡!
好在如今那袁紹、袁術這等或是托名忠臣或是有謀反稱帝之舉的逆賊,皆是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可這哥倆曾經做過的事情,卻是很難随之而去。這也就是爲何曹操欲伐河北,朝臣雖然明知道這不過是曹操欲擴大地盤,才想出的蹩腳的調和袁家内.戰的借口,卻還是在略表抗争之後,讓曹操在河北打得順風順水的原因所在。這也是個有着難以解釋矛盾的僞命題,但不論是曹操還是朝臣,卻是難得的保持了一緻的緘默。
而就在這個時候,沮授同袁尚的來訪,而且因爲自己的“家事”,竟然真的放他們進了府中來,董承就有點心中泛起些不太自然的情緒了。
從目前的形式看。雖然曹操的行動,在一方面的确是通順了被了老袁家做出的那些腌臜事惡心到了的朝臣們的心氣,可曹操在彼此的根本利益上,卻是同朝臣截然相反的。因而在不難猜出了兩人來意之後,說實話從心底深處,董承還是願意在不損及自己的情況下,能幫一下就幫一下的,一邊是有不臣之舉的袁家,一邊是同樣有不臣之舉的曹操,狗咬狗一嘴毛,董承樂的坐山觀虎鬥。
可眼前這位曾經袁紹麾下的頂級謀士,卻是令董承不放心的根源。沮授!這可是沮授!那曾經企圖說服袁紹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沮公與!若是說袁紹的那些作爲,有亂臣賊子嫌疑的話,那這位,可是實打實的沒有把大漢朝廷放在眼中,就連天子也不過是其心中的一件工具而已。和這種人打交道,說實話董承心中是着實沒有任何底氣的。可問題是,因爲自己剛剛的“心煩意亂”都已經将這兩人接到了府中,若是不能滿足這兩人的某些條件的話,倘若鬧僵起來,最終倒黴的,估計絕對不會是身無長物,可轉身就走的這兩人。說不得最終連自己也要被搭進去。那又是何苦來哉!
“國舅怎麽了?莫非是賤名污了貴人耳朵麽?”見董承在聽了自己的名姓之後,就露出了這幅表情來,沮授哪裏還會不明白董承此刻的心思波動,一開始還在擔憂董承會有“不合作”心思的想法,此時卻是已經心中有底了,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笑意來。
“原來是袁三公子和公與先生。袁三公子高門之後,公與先生更是河北名士,董承聞名久矣,今日得見,卻也是承之幸事!不知先生兩位來此,有何見教啊?”沮授同袁尚趁曹操領兵出征在外,征伐之處還是袁家故領之時,來朝野皆知同曹操不甚對付的董承府上,其用意自然不言而明。倘若是在平時,說不得董承還真就會爲這送上門來的能給曹操添點堵的兩人幫些不會傷及自己的小忙。可現在,因爲自家寶貝女兒之事,已經讓自認有天子作爲“靠山”的董承,失卻了原本的自信。倘若那事被天子查察到蛛絲馬迹,那誰肯相信董承也是事後才知?到時候别說是給什麽人幫什麽忙了,等閑能夠在天子暴怒之下保全性命,而不被曹操一系的人落井下石,或許也已經是奢求了。所以,在知曉了沮授、袁尚兩人的身份之後,董承也隻是在初時露出了幾分驚詫,而後又恢複了強抑平靜的面容。
“國舅近來似乎也有些麻煩?不知小可等,是否可以幫得上什麽忙?”沮授察言觀色,從董承自“接見”自己之後,便一直在變換着臉色,按理說就算是自己等人的突然到來,讓董承心中生疑,也絕不至于會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那麽解釋就隻有一個,在自己兩人來之前,董承肯定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而且以董承的身份來說,能讓董承如此這般的,絕不是件簡單之事,而且所涉及之人,也絕對不是什麽下裏巴人。因而沮授此番着實是上了心,見董承現在的狀态,實在是難以“幫助”自己達成什麽願景,因而也顧不得交淺言深,難得的借了次某人的虎皮,扯了回大旗,略湊近了董承一些,狀甚神秘的低聲說道:“國舅切莫要多心。有些事情,即便是在許昌之中,小可等人其實也是幫的上忙的。國舅可知,我家公子曾經可是差點取代如今徐州刺史秦旭,成爲骠騎大将軍呂溫候女婿之人呐!其實也不瞞國舅,如今我等之安危,也是多賴呂将軍維護,才得以通過糜家商道,來許昌而不被曹操所查……”
“唔?秦旭!”沮授的話說的語焉不詳,而且聲音越來越小,其實就是想要營造一種後台很硬的氣氛,即便是沒有袁家這曾經強硬的後盾,也并不是人人可欺的,至少曹操如今唯一忌憚的青州呂布,就同自己等人關系非凡。可惜董承卻是沒能如沮授所願,将呂布軍的威勢,借用在眼前這落魄的主從兩人身上。而是秦旭的名字,仿佛蓦地觸碰到了董承敏感的心弦。幾乎是下意識的直覺,秦旭那年輕的容顔一閃而過,讓董承心頭一動,不可遏制的向着後院望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