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臨淄西門,往行七百餘步的城中鍾樓一側,便是臨淄太守府邸,此刻已是深秋,趕回來述職的官員,加上外出辦事的小吏,在此處進進出出,倒使得這衙門口竟比坊市中還要熱鬧幾分。
而穿過據說是原青州少府,左将軍府主簿秦旭所提議,爲了提高辦事效率,臨淄府衙開放的行政大廳,跨入第二進庭院時,這種喧鬧仿佛被蔥郁的林木所阻,戛然而止,除了執勤的衛士之外,人迹至此減少了許多。多是些身着玄青色大漢官服的功曹、主簿來往于此,臉上的神色也多凝重不少,呂布軍勢力中的各項政事皆出于此,青州司馬臧洪,便是在此處辦公。
“臧司馬,秦将軍有消息到了!”一名身着玄衣高冠,手中握着一卷竹簡的官員,正滿頭大汗的提着衣裾,小步在這内庭中奔跑,輕車熟路的推開了臧洪的“辦公室”,并沒有遇到門口原本是呂布軍神弓營,後同大部投誠的黃巾戰兵混編爲城防軍的衛士阻攔,看來是早已得了吩咐。而這人進得門來隻一句話,便讓端坐于案幾之後,正持筆批改公文的臧洪臉色瞬時一喜,就連筆尖的墨汁,落在絹帛之上染成一團也沒有注意。
“什麽?仲明有消息了?子方可知大軍何時歸境?此刻可已動身?到了何處?”平日極重儀态,一貫在人前甚有威嚴的這位呂布軍中政務系第一人,此刻着實有些失态了,撐着案幾站起身來,拽着來人的衣袖,一臉急迫之色問道。
“臧司馬……”被臧洪抓住衣袖之人,正是秦旭的二舅哥,秦府中糜氏夫人的二兄,青州商曹從事糜芳糜子方,作爲往來于徐州、青州爲呂布軍勢力軍資軍備奔走有功的糜家二公子,又幾乎可以算是供養呂布軍的衣食父母,糜芳近年倒是頗爲活躍,在青州軍政兩界的關系處的都相當不錯。此刻被臧洪抓住衣袖,糜芳也是一臉難以抑制的興奮之意,說道:“此番糜某至徐州押運今秋兵糧,于回來路上便得了押後裝車的手下夥計飛鴿傳書,言說仲明在糜某離開下邳兩日後,便先率先登兵士及本部親衛,先行回到了徐州,略作休整之後,便馬不停蹄的向臨淄而來,估算路程,以仲明的馬速,怕也就今明兩日,便可回到臨淄了。”
“唉呀!子方果不欺我!這可真是個好消息!主公回來已近半月,雖然目下因我等封鎖了消息,使得臨淄并未生亂,可我等每日可都是如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就盼着仲明歸來,這下可好!終于可以不用這般每日如臨大敵了。”想當年不過是個縣吏時,便敢撮合諸侯讨董的這位當世英雄,此刻也終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連日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不少,足可見秦旭回來的消息,着實是讓臧洪松了一口氣。
“究竟出了什麽事?”臧洪和糜芳不知的是,就在兩人爲得了秦旭回來的消息而放松了不少之時,就在臨近呂布的大将軍府邸不遠處的秦府中,也等到了久違的男主人秦旭。不過令秦旭頗有些意外的是,此番歸來,卻是并沒有見到預料中的童仆歡迎妻子侯門的情景,相反的,府中除了呂布當初所布置的親衛營兵士守門之外,偌大一個秦府,竟是空無一人,這讓秦旭頓時心中一凜。
“回禀秦将軍,大小姐及諸位夫人,皆被主母接至主公府上暫住了。”好在今日當值的守門兵士,也是追随呂布軍日久的老軍,對于秦旭也是熟識的緊,見秦旭風塵仆仆而歸,臉色也是十分疲憊,不等秦旭發問,趕忙說道。
“多謝!”秦旭沖着這名守門兵士拱了拱手,在這人一臉激動的神色中,轉身撥馬,向不遠處的呂布府邸而去。
“仲明……”秦旭府邸同呂布所居直線距離絕不超過百步,因而秦旭回來的事情,早被守在呂布府邸門口的兵士看到,在秦旭還沒有到門口之前,便見一團火紅色的身影,沖着秦旭直撲過來,言語清脆間還帶着幾分哽咽之意,倒是把秦旭給吓了一跳。
“主公無事吧?”來人正是呂玲绮,對于自家老婆,秦旭也免去了諸多的俗套,再加上呂玲绮這一上來就帶着哭腔,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模樣,秦旭急忙忙低聲問道。
“爹爹受傷了!”此刻見了秦旭,呂玲绮也仿佛有了主心骨,聽到秦旭發問,呂玲绮抽了抽鼻子,低聲簡略說道。
“什麽?這……這怎麽可能?”秦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之前在見了名義上爲呂玲绮所書,但卻言不達意,處處透着詭異的家書時,秦旭久已經料到了青州必然有事情發生,隻是此刻聽了呂玲绮所言,秦旭當真是不敢相信,那位被稱作天下第一猛将的飛将軍呂溫候,竟然也會有受傷的時候,而且看呂玲绮這番模樣,好像還傷的不輕,這究竟是何人能有這般大的本事?
“爹爹在攻略河北時被賊人毒箭所傷,強撐着回到臨淄時就已經不行了,當日可把我和娘親吓壞了,就連貂蟬姐姐也是被吓的六神無主,若不是文和先生當初奉你之命爲奉孝先生尋找良醫,恰巧那人彼時已至臨淄,及時爲爹爹醫治的話……嗚嗚……”呂玲绮畢竟還是個花季少女,想必着實被此番事吓到了,隻是爲了青州以及呂布軍軍心穩定,才強做出一副無事的神态來,此刻見了秦旭,哪裏還會忍得住,心中委屈宣洩之下,隻一會兒的功夫,便已是梨花帶雨。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雖然呂玲绮說的簡略,而且哽咽間也有些詞不達意,可還是讓秦旭出了一身的冷汗。難怪!難怪這般火急火燎的招自己回來!原來竟是有此關節!被稱爲天下第一猛将的呂布畢竟不是神仙,戰場之上也不是個人勇武超強便可以橫行無忌的,受些刀傷箭傷本也算是司空見慣之事,可誰料想到有人竟然會在箭上塗毒,推斷之前那番狀态,想必這毒也必然不是鬧着玩的,看來是已經威脅到了呂布的性命。得虧當初初次将郭嘉忽悠來時,秦旭念及郭嘉的身子,當時便請賈诩務必吩咐暗影,時時關注當世名醫華佗的消息,沒想到此刻卻是救了呂布一命。想起賈诩,秦旭仿佛忽然明白了些什麽,想必那封所謂的家書,八九成的可能就是出自賈诩的手筆。否則也不會自己都到了下邳了,臨淄方面派來給秦旭傳遞消息的兵士才剛剛踏入徐州。由此可見,很可能是在得知呂布受傷後的第一時間,賈诩就已經派出了心腹之人,遠去江東尋找秦旭了。
得益于賈诩在拜秦旭爲主之前,那時時刻刻處處謹慎有加的性子,做什麽事都是慢條斯理。可就這回這般着急,已是可以窺見,這老哥兒除卻本身智謀出衆之外,就是個十足的陰謀論者。一句話,賈诩的意思,秦旭明白的很。
現在的呂布軍勢力中,經過這兩年穩定的發展,已經是在中原紮下了厚實的根基,而曾經追随呂布四處征戰的各營老兵,因爲戰亂減員等諸多因素,在比率上也逐漸被新募的兵士以及收攬的降軍所取代,在呂布軍常備第一戰鬥序列的軍勢當中,黃巾戰兵,各勢力降兵,以及新募之兵,竟然在此消彼長之下,同各營老兵的數量,達到了三比七的比例。
而這樣就導緻了一個後果。衆所周知,呂布軍夥食好是出了名的。特别是一線戰鬥序列普通兵士的待遇,甚至足可以比得上别家勢力一個什長的“待遇”了。這對呂布軍老兵來說其實并沒有什麽,跟随呂布南征北戰十餘年,這些本就是應得的。可若是一些新募的新兵蛋子,甚至是之前還是仇敵打過仗的降軍也加入了進來,并且所獲“待遇”竟然同這些老兵相同,矛盾頓時激發。呂布在時,還能壓得住,畢竟名頭拜在那裏,不管是老軍還是新兵,甚至是戰俘所募,都是不約而同的對呂布的勇武心服口服,所以雖然矛盾壓抑的越來越深,但一時間還沒有爆發出來。可在當時,呂布的傷情極重,誰也不敢保證華佗一定就能治好的情況下,有些知道内情的呂布軍高層,就有些想法了。
咱不謀反,也不營嘯,更不會做出有傷主公及家眷的事情,但主公此番中毒箭,誰能保證是不是因爲軍中有奸細、内應、二五仔給敵方提供了呂布所在的方向,才導緻如此的呢?誰知道……,誰也不知道,可這個借口卻是在呂布最初昏迷的一段時間内,成了各營老兵從半隐藏半公開直到最後完全是明目張膽欺負新兵、降兵的高發時期。而對于這些,呂布軍各軍部高層,聽說了之後,非但沒有出言阻止,反倒似乎也是有不同的看法,就因爲這麽一耽擱,事情就一直這麽僵持了下來,好在還尚在比較克制的可控狀态,否則還不知道出什麽亂子。
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很大的原因是因爲之前在呂布軍中,雖然以呂布爲主,但其實也是分了不少的小山頭,小派系存在的,比如同高順親近的張遼,兩人麾下的陷陣營、骁騎營在很多事情上就有共同利益,因而不管出了什麽事,都願意先兩人私下溝通一下,再上報呂布酌決。再比如成廉同郝萌,這兩人可不是向張遼高順那般交情不錯,這兩人本身就像是天生的冤家似的,在呂布軍前期尚在丁原麾下時,兩人就不怎麽對付,連帶着新募的飛騎營同管理後勤的辎重營雖然表面上維系着良好的合作,但私下的各種過招,卻從未聽過。更遑論曾經屠戮過飛騎營的先登營也在臨淄駐紮,身在局中,也難免就被扯了進來,以至于整個熱鬧繁華的臨淄城背後,更加熱鬧。
這種有些内耗前奏的行爲,彼時昏迷中的呂布自然不會知道,而有些看出了本軍諸軍勢互相掣肘的局勢,會對本軍産生不良影響的有心人,卻不是資曆不夠格,就是說話分量不夠大。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青州兵事漸漸的從地下轉到地上,又在沒有呂布約束的情況下,有越演越烈的傾向,甚至于已經展露了些不可控的迹象。
這可是取亂之源啊!旁觀者清的賈诩看得很明白。這與其說是兵士之間因爲待遇問題而起的争執,倒不如說是在呂布暫時壓不住這幫人的情況下,彼此間之前用戰功來分高低的良好傳統,有向歪道走偏的趨勢。而最能調和這一切的那位,卻還未醒過來,這讓時刻擔憂自己安慰的賈诩,不得不冥思苦想起來。
最終得出了一條絕世好計。
那就是……讓自家主公秦某人回來收拾這爛攤子!在賈诩看來,簡直沒有比這更合适、更簡便、更有效的解決方式了。
而渾然不知被剛剛向表過忠心沒多久的賈诩算計了一把的秦旭,根本連個打哏功夫的懷疑都沒有,便自入了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