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正午,一絲風兒也無,兩旁粟米田中沉甸甸被烤的焦黃的穗子,沉沉的垂接地上,随着馬蹄聲過,輕輕晃動着。
“秦将軍,前行再有五十裏就要出琅琊郡,進入下邳郡境地了。”說話的人有着一副消瘦卻挺拔的身軀,本是俊雅的面容上透着一股陰鸷之氣,就像是面對一把正在滴血的寶劍,給人的感覺十分不舒服,話語聲也是陰沉沉的,帶着幾許邪意而淩厲的眼眸,似乎能夠直透人心,唯有面在對爲首這名年輕人時,才會在令人倍覺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恭敬之色。
“辛苦了!死貓,給弟兄們說一聲,暫時歇息一炷香的時間再趕路。咱們再抓點緊,争取今天晚間,到達下邳城。秦某請大家喝酒!”爲首之人正是自河北戰事中抽身出來,爲了處理此番突發的異數,而帶着典韋、司馬冒、許商、孔斌等,連同五十名先登老兵一同趕往徐州下邳郡的秦旭。此刻的秦旭也同另外五十餘騎上的呂布軍兵士一般,身上幾乎被汗水濕透了,騎坐在馬鞍之上,就像是坐上了澆了油的火炭,兩天腿幾乎都沒有知覺了。
說來秦旭也是勞碌命。上輩子奮戰在職場,酒精考驗之下,竟然一醉千年來到漢末,本想着憑借着先知先覺的金手指,抱個粗粗的大腿,蓋上幾處大房子,娶上幾個大小美人,在這亂世中安安穩穩的過過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小日子。可誰想,自打錯“上”了呂大小姐的床後,這三年來,别說安穩了,幾乎沒怎麽正兒八經的安生過。雖然高官厚祿,嬌妻美妾一個也沒少,可悲催的是,眼見着一個個的“大粗腿”變成了整日惦記自己小命的對立人物,而且随着秦某人的持續折騰,這漢末的走勢,也越來越偏離曆史,袁紹暴死,公孫自囚,二袁相争,河北紛亂,誰能想到盤踞河北十數年,縱橫肆虐幾令朝廷束手無策的黑山賊,竟然會是被大漢天子所信重的大漢忠臣曹操爲了牽制當年袁紹勢力而布下的棋子?誰能想到這當棋子當久了的黑山賊竟然爲了想變換身份,借着河北亂勢之機,不惜背叛了率領大軍近在咫尺的曹操,騙過了在幽州混的風生水起的劉備,差點就奪了邺城而控制冀州?就拿呂布軍來說,又有誰敢想,三年前出奔長安,狼奔豕突而走的呂老闆,在秦旭的攙和下脫離了命隕白門樓厄運之後,短短數年之間,竟然成長爲手控兩州,威懾江東,兵指河北,可以同被大漢數的着的世家大族衛家所支持,手中握有天子這張政治好牌的曹操相抗衡的一股強橫勢力?形勢雖然大好,可未來已不可測,這讓秦旭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濃重起來。
許是這老天也不願意再看到一直靠着先知先覺來攪合事兒的秦某人過的太過順遂。就在袁熙打着借呂布大旗獻冀州以自保,呂布軍勢力幾乎馬上就能手控青徐冀三州外加揚州一部,實力大增之時,本就是令秦旭頗不放心,因此留郭嘉這大能以控的江東局勢,發生了極具的惡化。
丹陽兵反了!這支令陶謙發家的天下精兵之一,一直都有着不好調教的“惡名”,也得虧秦旭之前想用手下的青州兵代替丹陽兵以駐守下邳,将本是駐紮在下邳由呂老闆的便宜老丈人曹豹整合後所統領的丹陽兵調至廣陵換防,打算在郭嘉的手腕下,穩定了吳郡、會稽之後,逐漸将丹陽兵放到江東去禍害一直因爲世家大族衆多,勢力盤根錯節阻力頗大而不好以戰事求定的揚州。卻不料,這把雙刃劍,現在傷到了自己。
丹陽兵本是陶謙的私兵,在陶謙已死,陶商、陶應不知生死的情況下,在本軍都尉、陶氏宗親、丹陽人陶亘的教唆下,在赴廣陵途中,于夜間營嘯,一舉控制了丹陽兵統領曹豹,并假借曹豹兵符文書,詐開了廣陵縣城,廣陵太守陳登失蹤。而随着丹陽兵的反叛,盤踞在本是丹陽兵故鄉,本是秦旭特意留之,打算借之以壓制現爲豫章太守孫策一衆的嚴白虎、嚴輿父子,也适時亮出了既然陶謙已死,身爲陶氏私兵的丹陽精兵應當回鄉守護故土的誘餌,隔江同廣陵方面取得了聯系。
而就在被秦旭托付重任的郭嘉,欲出兵攔截嚴氏父子,收複廣陵之時,一直還算安穩的豫章孫策,卻是突然亮出了專屬于江東小霸王的獠牙,借着呂布軍主力北山之際,悍然出兵,兵分兩路,攻打會稽、吳郡。郭嘉固然是國士無雙,可孫策身邊的周瑜也是一步三計的人物,再加上當初本是以固守爲主,最終隻留了太史慈這一員同劉繇私交頗好的青州兵營大将在吳郡,分身乏術外加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手頭隻有一萬兵力的吳郡,盡管有郭嘉坐鎮,也隻能勉強在廣陵丹陽兵陶亘、丹陽郡嚴氏父子以及孫策三路夾攻的态勢下,力保吳郡、會稽兩郡不失。
其實秦旭也明白自己幾斤幾兩,雖然一門心思都在江東的局勢上,可若是說想要收複廣陵,破解掉三路夾攻吳郡、會稽兩郡,甚至一舉令揚州歸附,還是需要本軍左軍師郭嘉,以及現在正在徐州積聚糧草備戰的張昭、張纮幾位漢末大能出力,而秦旭能做到的,也隻能是借着在收複青州黃巾中積聚下來的威望,早一天到下邳,調動起名聲不顯,但戰力已經是絲毫不亞于陷陣營的青州兵的積極性。因此,即便是自邺城回兵時,路過臨淄,甚至就在自家秦府門口路過,也隻能咬咬牙,看着自家嫂子杜嫣牽着甄宓的小手,同糜貞、甘倩簇擁着挺着大肚子,正一臉微笑的送别自己的蔡琰,咬牙絕塵而去。
“秦将軍,咱們身後有十餘人自我等進入琅琊郡時就一直在後面跟着我等!不像是來往兩州行路之人,意圖不明,如何決斷還請示下。”邺城距離下邳,距離足足有一千七百裏,秦旭等人一路上換馬不換人,隻用了五天多的時間,便已經到了徐州琅琊郡,據這一路之上,淪爲了探馬的陷陣都尉司馬冒所言,再向東南五十裏,就可進入到下邳郡郡治,此行的目的地也就到了。可就在秦旭下令全軍歇息一炷香時間,養足精神、馬力直接一口氣奔到下邳時,司馬冒卻是湊在了秦旭身邊,低聲說道。
“有人跟着我們?是不是青州兵士?派個人去問問,若是沒有惡意就不必去理會!”秦旭現在隻要一停下來,就會想起蔡琰高高隆起的小腹,聽了司馬冒的回報,也懷疑是蔡琰也知道了此行的危險,而派出的“幫手”。
“秦将軍放心,這事交給咱老孔來就行了!保證不添亂,成不?”秦旭話音剛落,就在一旁的孔斌搶先說道。這一路之上隻顧着趕路,孔二愣子早就憋得氣悶的緊。聽了秦旭的話後,這厮渾勁上湧,說完了才發現不但秦旭,許商司馬冒都是不以爲意的笑着看着他,才咧着嘴沖秦旭讨好的笑了笑,耍寶似的加了後面一句。
“伯道,你同老孔同去!”孔斌這渾人,雖然腦子有點慢半拍,但性子憨直,而且不但作戰勇猛,雙臂的力氣甚至可以同典韋掰掰腕子,很是得高順的喜愛,同許商、司馬冒也是私教甚笃,号稱鐵三角,熟悉他的所有人都不會和他較真的。此番見孔斌楞勁又上來了,秦旭也不以爲意,聽司馬冒的意思,那十餘人也對孔斌造不成什麽傷害,也就點了點頭吩咐了身邊的郝昭一句,讓他随孔斌一同前去。
可誰想孔二愣子同郝昭兩人去的快,回來的也快,而且臉上滿是郁悶神色,隔着老遠就能看到孔斌臉上的不樂意。秦旭正自納悶這兩人究竟碰到了什麽,竟然能是這副神色,但見到跟在孔斌郝昭身後的十餘人中最前一人似曾相識的面孔時,頓時也是驚愕了一陣,明白了過來。
“元龍?你如何在此?不是說……”秦旭驚問道。跟着孔斌來到秦旭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傳信中,在廣陵縣城中失去了行蹤,生死不知的徐州三大老牌世家之一,陳家的大公子,被秦旭任命爲廣陵太守的陳登陳元龍。
“使君!登慚愧!被賊子亂兵逆襲,趁亂詐城成功,大意之下,丢了廣陵!還請使君重重責罰!”陳登見到秦旭,登時自馬上甩身下來,跪伏在地上,垂首說道。
“元龍且先起來,責罰什麽的先放一邊,你人沒事就好!且先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秦旭本就在馬下歇息,見陳登如此,趕忙上前一步扶起陳登,沉聲問道。别人秦旭不知道,陳登可是秦旭早就中意的謀士的。别的不說,曆史上的陳登,可也是統帥智力過八十的牛人,而在秦旭所處的現實中,單單原徐州牧陶謙還在世時,就是陳登在彼時黃巾賊寇聯軍圍城,幾欲攻破下邳時挺身而出,率領家兵三千,硬生生借着城池之力,抵擋了數萬賊寇瘋狂幾日攻城,可以說,單論守城能力的話,至少在呂布軍中,陳登也是足可以派前五的。而此番這麽容易的就被丹陽兵攻破了廣陵,丹陽兵自然是天下骁銳,廣陵城也是城小兵寡,可據傳言中所說被詐城而破,這等低劣的計謀,在陳登眼前還能成功,卻是秦旭怎麽也想不明白的。
“使君,丹陽兵在調防廣陵時突發叛亂,聲勢浩大,廣陵縣城城小兵微,徒然抵擋也是空做無用之功,且呂将軍之嶽父曹豹,就被挾持在軍中,若是戰事一起,曹豹必然殒命。更何況有丹陽郡賊子嚴氏父子隔江遙相呼應,登遂生出逃逸之心,未曾力戰保境,棄城而逃。怎奈西行下邳之路已然不通,繞路而行又空拖時間,因而隻得北上臨淄搬取救兵,不料在琅琊郡見到了使君,幾番追逐不上,才遠遠跟在隊後,登此番接連無狀,還望秦使君從嚴處置!”陳登三兩句話便将廣陵的情況說了一遍,完了又後退了一步,再次跪伏在地上,請求秦旭責罰。
“元龍這是在請功啊!”秦旭聽完陳登所言,皺眉沉思了一會,突然開口笑道:“以元龍之能,能帶十數人自叛兵所圍之廣陵城全身而退,本身就是大功一件。又沒有貿然暴露行蹤,引起丹陽叛兵的警覺,也是一功。再者元龍此番定然有了重新奪回廣陵,擊潰叛兵的計策,不過這功勞,還是要等廣陵複歸之日,才好同元龍算計呵。”
“唔?使君,這……”秦旭話一說完,本是借着秦旭的攙扶複又站起身來的陳登,登時神色一愣。曆史上陳登嚴格來說本就是同賈诩一類人,自身利益安危從來擺在第一位,不會真正的忠心于任何一個人。但若是所效忠的勢力足夠強大,或者所效忠之人當真懂得他們的時候,也不排除這類人會稍微用他們的智慧,反哺回來一些。賈诩現在已經是認秦旭爲主公,“借調”在呂布身邊聽用,且不去說它。陳登卻是實打實的秦旭屬下官員,而且貴爲一郡太守,換了其他勢力之主,出了這麽大的事,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必然是會有所動作的。可陳登是真沒料到秦旭非但沒有順着他遞過來的梯子下來,反倒是一反常态的替自己表起功來,陳登是真的有些覺得之前小看了這位年紀比自己至少小一輪的頂頭上司了。
“秦某相信元龍,既然能從廣陵豪發無傷的出來,必然也有辦法安然無恙的進去!”秦旭甚至比陳登還要有信心的樣子,自信滿滿的說道。對于陳登這不論是曆史上大耳兄劉備,人妻控曹操都推崇備至的州郡之才,秦旭才不會相信作爲徐州老牌土著,且在廣陵郡一年中便甚得人心的陳登,會這麽輕易的棄城而走,必然是有後手準備的。
“使君明鑒!”見秦旭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心思。陳登才收起了之前演的稍微有些過火的戲碼。臉色一肅,沉聲說道:“廣陵郡此番罹難,登必然難辭其咎,但此番登所遇之災,着實也太過蹊跷,看似因丹陽兵叛亂而來,但依登所見,其實未必如此簡單。”
“哦?不知元龍有何見教?”見陳登說道嚴肅。本來也感覺這中間似乎有人在背後統一籌劃,且目标已經基本鎖定爲那位江東美周郎頭上的秦旭,也驚訝于陳登是怎麽看出來的,由是問道。
“使君當知丹陽兵本是前州牧陶氏恭祖公私兵,因要籠絡徐州勢力,才分出一半來教由曹豹統領。”陳登略頓了頓,小心的看了秦旭一眼,繼續說道:“但丹陽兵雖稱天下精兵,且自武帝時便已然名傳天下,但随這威名而來的,卻也是還有這丹陽兵是出了名的不服管教的惡名。丹陽兵中親故頗多,故而極其抱團,當初陶恭祖之所以能用之以定徐州,也是因爲陶氏祖籍就在丹陽之故。而在陶恭祖故去之後,本來依着呂将軍之威名,也是能掌控的住這支驕兵,但呂将軍卻将這支丹陽兵交給了曹豹。曹豹此人如何,登身爲同僚,不便去談論,但據說丹陽兵卻是最不服氣這等将領。之前陶商追随僞帝叛亂時,曾有不少丹陽兵叛逃,但也有半數因呂将軍之故而選擇了幫助徐州,可爲何時隔不過一年,便全軍反叛,此間事,不可知。”
“元龍此言某記下了。不過曹豹畢竟是主公嶽父,有些事情上……咳咳,元龍你懂得!不過元龍放心,秦某可以保證,此番事了之後,倘若此間當真有曹豹之因,旭擔保隻留他一條性命!”秦旭雖然知道曹豹幾乎可以同他名字的諧音相比,但對陳登的話也是隻信七八成,畢竟作爲下邳城中老牌三大世家,誰都知道這三家表面上親切有加之下,天知道是怎樣的勾心鬥角。這回曹豹是撞在了槍口上,秦旭也唯有先給陳登吃顆定心丸。
“秦使君果然慧眼如炬!”陳登又一躬身,說道。
“放心!此事待禀明主公之後,定然會給元龍一個滿意的交代。”秦旭點了點頭,有心不在這個話題上再過糾纏,便用開玩笑似的口吻,問陳登說道:“先前曾得子布、子綱兩位先生的傳信,說是廣陵城兵圍甚秘,不知元龍是如何從廣陵城中成功逃離?看現在元龍及貴從人衣衫齊整,似乎不像是匆忙逃離的樣子,難不成,廣陵城中有甚密道、暗門之類,能容元龍從容離開不成麽?”
本來秦旭不過是想調節一下剛剛略有些尴尬的氣氛,不料陳登在聽完之後,卻是突然一副見鬼了樣子,一臉驚訝不似作僞的問道:“咦?使君如何知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