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也不知道已經親自處理了好幾起黑山賊同幽州兵的矛盾了。能鬧到劉備這一軍之主面前的程度,其實乍一看倒也不是什麽大事,無非是在兵甲裝備上,吃食待遇上,讓飽一頓餓一頓的黑山賊兵們,眼睛直冒綠光。
憑什麽啊?大家都是當兵吃糧,拼殺賣命,此來又是“幫”劉備攻打邺城,憑什麽幽州兵每日兩餐,能吃上管飽的粟米硬馍,等閑還有大骨頭肉湯喝,而黑山賊兵,卻是要求自帶兵糧,野菜團子就涼水,吃的臉都綠了。之前在山中時倒是沒覺得什麽,現在同人家正規軍一比,這吃食簡直連豬食都不如啊!再加上不忿于“同工不同酬”的黑山賊兵,總感覺被幽州兵若有若無的鄙視和疏離,加上自家主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許也是有這種想法的縱容,那還不反了天去?明搶、打架,這都是小事,甚至在矛盾激化時,還動了刀。也不想想整日間饑一頓飽一頓,出戰時才能有野菜團子吃的黑山賊兵,在戰力上,又怎麽會是劉備費盡了心思才整出的這支私兵的對手。以至于三五十的黑山賊兵,竟被十餘名幽州兵壓着打。
這樣一來可是炸了鍋。黑山賊百萬衆,被官府剿了十年不傷根骨,甚至連老巢在哪都沒有被人探知,抱團本就是出了名的。幽州兵的這一通打壓,痛快是痛快了,可黑山賊騎首領于毒,以及傳言賊首張燕近幾日便可到來,而先帶着兩萬先頭軍,派來同劉備接洽的張燕從子,賊将禇誠可就不幹了。吵吵鬧鬧的将好好的劉備軍營地攪合的烏煙瘴氣不說,還仗着劉備再三嚴令約束幽州兵士不得再同黑山賊衆起沖突的利處,愈發的放肆,所過之處,面對嚴令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幽州兵,幾乎可以稱呼爲洗劫了。
傳言劉備是愛兵如子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能在公孫瓒的眼皮子低下拉起如此規模的一支大軍來,着實是花費了一些心思的。這些劉備一系的幽州兵士,哪裏受過這等委屈,竟然被一群賊寇如此侮辱,還被勒令不得反應過激令“友軍驚詫”,一口惡氣早就憋得很了,若不是劉備善用手段,在幽州兵内的威望極高,怕是早就因爲軍心不滿而營嘯了。
可總這樣下去,也實在不是個辦法,邺城中的袁熙不照面,送入城中的孔融求見書函,也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至今已經被拖了三五日不見回音。這怪異的氣氛倒是讓原本想要親自進城一趟看看是不是袁熙究竟想要如何的孔融,也下意識的止住了腳步,托言耐心等待回音。若不是彼此間軍中将領的通話還算順暢,文醜、張颌說話也算客氣,而邺城内外也沒有門禁,城内的探子時不時送出的城内未有大軍動作的消息,才讓還顧及一些面子,死撐着此番是來幫袁熙抵禦呂布、曹操來攻才至此的借口的劉備死命忍住了強攻的念頭。
可現在蹦出了黑山賊鬧事這檔子事。一直以隐忍爲己要的劉備也是真的有些不耐煩了。此番出征,雖說是得了公孫瓒的許可,但報批的糧草軍需,卻是着實不多,也隻堪堪夠明面上出征的一萬幽州兵一月所需而已。可劉備此番卻是将家底都掏出來了,足足兩萬大軍所需支用的糧草,全是劉備摳牙縫擠出來的存貨,這還不算,自同黑山賊騎會和後,一貫“大方”的劉備,自然不會在“友軍”面前丢了面子,幾乎是嘬着後槽牙撥了一批給于毒。可問題是那點其實足以敷用三千人一月之糧的軍糧草料,若是放在如今從未有過“飽飯”這個概念的一萬黑山賊騎,兩萬黑山精壯“先頭部隊”的眼前,人吃馬嚼之下,隻這三兩日見便被吃了個幹幹淨淨!就這,還是于毒、禇誠“官兵平等”沒有開小竈的情況下。可劉備軍怎麽敢才出兵十餘日,就飛馬回去向公孫瓒要糧?暴露了實力還是小事,若是被探查出了有心“從良”的黑山賊居然繞過了幽州正牌之主公孫瓒,而向他劉備投靠,說不得之前那些被劉備用手段壓下去的關于劉備不臣之心的傳言,便會紛紛湧出來,将劉備一夜打回解放前。
劉備煩啊!三弟張飛生死不知,二弟關羽心傷未愈,邺城袁熙态度暧昧,自家本軍缺少兵糧,偏這個檔口上,同黑山賊之間兩軍的矛盾連番升級,還得顧忌一直冷眼旁觀的曹操會不會橫插一刀,被摘了桃子;最讓劉備擔心的是,因爲孔融那妙計,折損了親衛大将,可以說是無端被自家撩撥惹惱了的呂布,會不會也趁着這個大好時機,興兵報複。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連番壓來,讓劉備這英雄也是心力交瘁的緊。這會子就連之前被劉備謂之魚水,倚爲心腹,處處以劉系幽州兵軍中智囊而自居的海内文魁孔融也沒有了主意,除了一再建言無論如何也不可傷了兩軍情誼,要安撫、安撫之外,頭皮撓出血來,對其他事情的解決之道也是别無他法。
喧鬧了兩日,就在劉備實在難以再聽孔融之言,繼續這般無謂的空等下去,着意發兵,欲要強攻邺城,不能給此刻正環伺于外的其他勢力聚兵來襲的時間,哪怕是将四面臨敵,左右也要奪了邺城,哪怕屆時以邺城之糧據城而守之時。拖了五六天“日程”的張燕,才命人送來了明日即會率軍到達的消息。
劉備現在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郁悶了。雖然沒有當真見過張燕的真容。可幾次通信中,張燕在語氣上都把姿态放得很低,而且一貫如此,讓劉備實在難以用于毒所率的黑山賊騎以及禇誠所帶來的兩萬黑山精壯同自家幽州兵士之間的龃龉和沖突之事來爲難張燕,這口子悶氣,看來也隻能強行咽下去了。現在劉備隻能寄希望于張燕對黑山賊的統帥聚合能力奇高,能壓服這些無法無天的賊寇出身的“友軍”,盡早破了邺城,哪怕到時候瓜分邺城資源時,将聚攏了冀州新收兵糧的一大半讓給黑山賊衆都無所謂。劉備隻求人在,城屬,其他都好商量,這也是嘗言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劉備的底線。
人言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同理,你也永遠無法同故意找茬兒的人講道理。在劉備眼中,可能是因爲知道自家主帥,或者說是“大家長”的到來,已經鬧騰了好幾日的黑山賊兵,終于難得的消停了下來,讓劉備好歹舒了一口氣。
沒辦法,認誰也無法忍受晚食時,剛剛支好了行軍鍋架,就有無數好容易才吃飽了幾頓飯,正仿佛聞到血味的蒼蠅一般的黑山賊兵突然出現,一擁而上搶食。甚至更有些生的彪悍的三五黑山賊衆,爲了搶奪幽州兵士手中的吃食,而對得了嚴令不許還手的反抗的兵士大打出手。下手之狠,讓懾于軍法的幽州兵士,最終也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同袍被群叫花子一般的黑山賊兵一而再,再而三的猖狂得手。劉備也已經是記不得究竟接到多少次親兵禀報,說是黑山賊衆太欺負人,可這位頂着豬腳光環的大耳兄,一方面要照顧投效自己的本軍兄弟的軍心,一方面又要照顧“新投”麾下的黑山賊衆,左右也要做樣子給在書信中“執禮甚恭”的張燕看。一時間無甚好的辦法,端得是兩難。
不過好在這種憋屈日子終于快要熬到頭了。探馬說張燕率領的黑山大軍據此隻有五十裏了。隻待天明,便可來此合兵一處,爲了大局着想,劉備也隻能狠狠心,讓弟兄們再受一晚上的“委屈”了。
“你們要幹什麽,我是關将軍親衛……”
本來黑山賊衆雖然嚣張,但大體上還是有個度的。隻爲了一口吃食而已。這幫黑山賊也算是有些“原則”,大體隻要搶走了幽州兵士的吃食,便會白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受害者”揚長而去,之後便是再看到這兵士拿出别的來,也多不會再搶第二遍。
也正是鑒于黑山賊衆這詭異的“自我約束”,被黑山賊衆搶走了晚飯,大多幽州兵士在氣憤之餘,也多會當是喂了狗,反正這些注定要替他們當炮灰的黑山賊,也不敢騷擾過甚,而且在劉備的再三嚴令之下,也沒有人領頭說事兒因此,雖然兩軍兵士之間因爲一口吃的,而誘發的矛盾越來越深,但好歹雙方各有所懼之下,也算是勉強保持了克制,雖然時不時有些摩擦争鬥,但也沒有出現什麽緻命的沖突。
可今晚這個“關鍵”時候,也不知是那個诨名叫做小七的兵士太過執拗,還是因爲劉備的縱容使得黑山賊衆的嚣張由量變引發了質變。就在小七提着個食盒,向中軍而去時,一隊跟在黑山賊步卒統領褚誠身後過來打秋風的黑山精壯,也不知怎得就盯上了。
一般情況下,像小七這種親兵,黑山賊兵就算再眼饞其手中所拿的食物,都還有些顧忌,不敢下手明搶的,可也不知道今日這些人卻是犯了邪勁,褚誠向身邊的一名黑山賊兵使了個眼色,上前就要搶奪小七手中的食盒。卻不料這小七雖然看上去年幼,好歹也是經過些陣仗的,這黑山精壯兵士竟然一搶未成,還好懸被前沖之力晃了個趔趄。這可是惹惱了沖上來的黑山賊,左右招呼了幾聲,竟然将面前數十名已然站起身來的幽州軍兵士視若無物,直接就明搶了。
“别動!别動!說你呢!别……動!”長相尖嘴猴腮的褚誠說話還有些磕巴,破破爛爛的盔甲随便的系在腰上,走路也是吊兒郎當的模樣,氣焰嚣張的指着小七同已然注意到這邊的幽州兵士,冷笑一聲說道:“告訴你!爺爺看上你手裏的東西,是你的福氣,知道我們是誰麽?友軍!友軍!懂麽?你們主公沒教你們怎麽對待友軍麽?”
褚誠的話雖然說的蠻橫,但這話還就真把想湊過來的幽州軍兵士的腳步給止住了。劉備對這些能賴以“發家”的兵士的确不錯,但軍法也是森嚴的很。就因爲這幾日黑山賊同幽州兵的摩擦,劉備可是不止一次下了嚴令,不能讓友軍受驚的!
“哼!你丫拿過來吧!”剛剛差點被小七晃個馬趴的黑山賊見幽州兵衆被自家主子吓住,慫了,臉上輕蔑之色頓顯,上前就抓小七手中的食盒。可沒料到這诨号小七的關羽親衛,也是曾經護着關羽自呂布大軍中脫身而出的骁兵,倔脾氣上來,死活就是不肯松手,兩廂僵持起來。
“ND,這點事兒都辦不好,去幫幫他!”褚誠眼中露出幾分陰狠之色來,不耐煩的揣了身邊的黑山賊兵幾腳,指着場中的僵局,怒道。
雙全畢竟難敵四手,十幾個黑山賊兵的圍攻之下,小七躲閃不及之下,身手很快便相形見绌。一個沒小心,就被一直盯着他下盤的黑山賊兵得了機會,抽冷子一個勾腳,便自絆倒在地。眼見着那黑山賊兵又來搶奪食盒,久随關羽身邊的小七也是硬氣,雖然頭上、身上遭黑山賊兵一通猛踹,卻依舊咬緊了牙,就是不肯松手,打定了注意就算是挨打也不讓這幫人得逞。小七畢竟勢單力薄,眼見着一開始還有反抗的力氣,到最後竟然隻是抱着食盒挨打,周邊同袍雖然眼珠子都紅了,但看這褚誠能率領兩萬黑山賊來同劉備會師,着實不是個好惹的人物,不敢上前一步來相幫。
“給我拿來吧!”黑山賊兵終于得手,自小七手中将手指掰開,搶出食盒恭恭敬敬的遞到褚誠手中。揭開食盒,是半隻烤熟的野山雞,褚誠将食盒丢在一旁,當着數十名幽州兵士恨恨的目光,大口咬了一口雞肉,滿是褶皺麻子的醜臉上,露出幾分享受的神色,砸吧砸吧嘴,将手中的烤雞丢給了剛剛出手最狠的黑山賊兵,褚誠沖着倒在地上不動彈的小七豎了豎小拇指,滿臉蔑視的幹咳一聲,一口濃痰就吐在了小七滿是灰塵的臉上。轉身就要揚長而去。
“呀!小七沒氣了!這群狗娘養的!去,随某攔住那幫狗娘養的黑山賊,找人快去告訴關将軍!”褚誠才走出沒多遠去,已經忍到極點的幽州兵士趕忙來扶小七,本以爲就依着小七的體格,頂多也就是受點罪罷了。誰叫咱主公看重這幫“友軍”呢。可誰想當爲小七抹去臉上的濃痰時,卻發現小七一點鼻息都沒有,再一摸脖頸,也沒有任何動靜,嘴角竟然慢慢的滲出血來,除了被人強行掰開的手指,雙臂直到現在,還在保持着護着食盒的動作。
出人命了!便是之前嚣張的褚誠步子也是一僵。黑山賊兵同幽州兵士打打鬧鬧無所謂,搶人飯食也忍了,主公劉玄德不是說過麽。咱們是仁義之軍,要彰顯氣度,要善待“友軍”!可是誰想這“友軍”隻是爲了半隻烤雞便打死了人,這可就不太好說道了吧?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以!可這連命都沒了,沒有戰死在沙場,卻死在了“友軍”的圍毆之下,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而且看那幫人的嚣張勁,現在是小七,可誰能保證下一個不你我他?早已經積聚壓抑在心中的怒火,這下子是徹底的被小七之死這根導火索徹底引爆。
“唉!唉!你們想幹什麽?”那剛剛被褚誠丢了半隻雞過去的黑山賊兵,這會子倒是有了那麽一股子舍身護主的義氣,擋在沉着臉圍過來的幽州兵面前,幾乎是指着靠近的幽州兵的鼻子,語帶威脅的喝問道:“你們這些賊厮!可知道我家少主是誰麽?張大帥就是我家少主的親叔父!知道麽你們!就算是你們家主公那什麽叫劉備劉玄德的,見了我家少主,也得賠笑作揖,不敢稍有忤逆!你們想幹什麽?不就是奪了你們半隻破爛烤雞,打死個不懂事的賊厮麽!有什麽大不了的!我警告你們啊,趕緊給我讓開,敢動我們一根汗毛,告到你們主公那裏去,要了你們的腦袋!唔……”
“肆意搶奪!毆殺人命!軍法難容!以爲你們還走的了麽!”那黑山賊兵見自己的話似乎起到了些作用,自圍過來的幽州兵圈中,如潮水一般分開了一條道路,可還沒等這認爲幽州兵因爲自己話又慫了的黑山賊兵狐假虎威的威脅之語說完,卻突然發現嘴裏說不出話來了,而且,雙眼竟然以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角度,看到了自家少主和剛剛同自己一同動手的黑山弟兄們,臉上那恐懼的神色。這賊兵聽到的最後一句滿含淡淡威壓的話語之後,便自什麽也不知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