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自未“發迹”時,便已同夏侯淵,亦或是同整個曹氏勢力,關系不怎麽友好。甚至可以說這豎子之所以能自一個小小的内府主簿,一步步走到如今成爲大漢有數的一州刺史,直至封侯拜将、位列九卿,完全就是一步步踩着曹氏諸将,乃至于勢力之主曹操的腦袋而成就的。秦某人幾乎都成了曹軍勢力的公敵了。
而且,雖然剛剛秦旭的确是命了飛騎、先登二營打着“襄助”盟友的旗号來狙擊因爲久攻不破戰心已然不穩的黑山賊騎,可夏侯淵卻是深知秦旭的“本性”的,這厮根本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本來一開始還隻是聽了些成廉的譏笑之語,好容易才忍住反駁的沖動,隻當是豬哼狗吠不作理會,可接下來,待發現黑山賊騎退卻之後,本是被虎豹營精兵護持的荀攸竟然被秦旭麾下之兵趁亂劫走,擄入平原城之後,夏侯淵自以爲終于看破了秦旭的歹毒之計。
這計策叫釜底抽薪還是假道伐虢來着?夏侯淵急怒之下腦筋混沌成一團,記不大清楚了。可對秦旭的奸計,卻是自認清楚的知道。好嘛,不就是拿弓箭(射)了你半個時辰麽!不是号稱未有傷亡麽?至于如此麽?擄走了程昱、扣下了白饒還關押着近千名濮陽曹軍運糧輔兵還不解恨,竟然還玩弄這般把戲,假說“襄助”盟友退敵,卻是連公達先生都擄了去,合着你秦某人這人販子的稱号,就是這麽來的?而且一個一個又一個,還帶上瘾的?忒也把城下這五千餘濮陽精騎和虎豹精兵不放在眼裏了吧?
可正待夏侯淵眼看着張遼率骁騎營精銳一部追擊黑山賊騎而去,自家收攏了兵士,就欲趁着平原城門未關,一股腦沖殺進去,得償來時所願之餘還能救得荀攸出來,成就兩全其美之事時,卻在來到平原城那低矮的城牆下才發現,印象中本是應該被五花大綁,被數個大漢拿着鞭子猛抽的荀攸,正好端端的站在城頭上同秦旭把臂相談不說,那臉上的輕松和滿滿的笑意,卻是差點刺瞎了夏侯淵的眼睛。
“難道公達先生這麽快就投了秦旭了?”夏侯淵趕快猛的搖搖頭,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抛諸腦外。開玩笑。荀攸可是被曹操以師禮待之的人物,倚之有如腹心,公認的曹軍第一謀主。若說他人遇到了有着“人販子”稱号的秦旭,三言兩語就被這豎子的毒舌說的背主而侍,這夏侯淵相信。畢竟這小子身上有太多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存在了,即便是夏侯淵曾經被秦旭當做踏腳石而至今還有些緩不過勁來,但秉公而論,見識過秦旭是怎樣罵的曹操好幾天吃不下飯去的夏侯淵還是對秦旭的“能力”頗有幾分忌憚的。
可若是那“他人”換成了荀攸,夏侯淵卻是不怎麽肯相信了。算無遺策荀公達的名号,可是已經成了曹軍的一面招牌,而且在曹氏諸将圈裏頗有些市場。在夏侯淵看來,荀攸用計老而彌辣,而秦旭這借着呂布的東風和曹氏諸将滿心苦淚驟然而起的大漢新秀同之比起來,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這也就是爲什麽此番在決意來平原時,在曹軍勢力中一向頗得曹操信寵,眼高于頂的夏侯淵會甘心屈居于荀攸之下,并且收起了之前意圖同秦旭大戰一場的念頭。
可如今,當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夏侯淵卻是覺得自己這滿是肌肉的大腦更加的不夠用了。
“夏侯将軍,咱們索性破了這平原小城,将那姓秦的抓住,一舉救回公達先生如何?”剛剛因爲被成廉的話語所激,也是覺得荀攸深在敵後,自當無憂而舍了牛車上陣殺敵的一名虎豹營兵士頭目,此刻湊在夏侯淵的身邊說道。
“哼!也就是你們才會被秦旭那豎子這麽低淺的小計所惑。須瞞不得我!”說實話,夏侯淵對這名虎豹營兵士頭目的建議很是心動,可正要點頭答應下來時,卻正好看到高不過三丈的平原土夯牆上,秦旭似乎若有所感滿是笑意的看向這邊的一眼,卻是頓時讓夏侯淵轉了念頭,對身邊這名虎豹營頭目低聲哼道:“你等卻是不知,這秦某人最善于弄險,當初爲何敢用四百初降之兵兩千新投之衆,便敢同主公所率四萬大軍硬抗?還不就是這厮心思百變,手段詭異?最終才讓他得勝而去。而彼時其也正是如這般形狀,佯作一副與人笑談模樣,天知道這城門後面,會不會埋伏下數千精兵,就等着我等動作呢。”
“可末将看公達先生與那秦某交談甚歡,似乎并非受迫于秦旭以惑将軍,倘若将軍此時攻城,定然會收到奇效也說不定。将軍以爲然否?”那虎豹騎頭目對夏侯淵的話不置可否,仍舊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拱手對夏侯淵說道。
“唔?你乃何人?焉知如此?”夏侯淵挑眉看了眼身邊這位之前還被成廉那等低劣的計謀哄騙的離開荀攸身邊的這名虎豹騎頭目,并沒有直接回答這人略有些無禮的發問,淡淡的說道。
“末将乃是沛國郭援,呃,乃是主公麾下禦史中丞鍾繇之甥,逃難求庇于舅父府上,因曉習弓馬,爲主公所知而被選入虎豹營中,任什長之職!”這自稱虎豹騎什長郭援之人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卻是難掩眼中傲然之色,指着面前平原城說說道:“将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平原城城牆最厚之處也不過兩臂,且皆是夯土堆就,且城門年久失修,其實已朽,隻需……”
“原來是鍾元常的家人!”夏侯淵看着郭援頗爲雄壯的身軀,卻是頭腦甚爲“靈活”的樣子,當下不等郭援說完,便打斷了其所言,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既是如此,你且去收攏本部人馬,記住今日被人自眼皮底下劫走所護之人的大辱。日後需好生爲主公效力,切記不可太過招風。你可記住了?”
“這……諾!”郭援聽了夏侯淵隐含教訓口氣的吩咐之後,登時一愣,不過旋即便緩過神來,好像想到了什麽,神色登時一凜,低聲應諾說道。想那郭援的舅父鍾繇,本就同荀彧、程昱等人交好,自長安事後,又被曹操舉薦爲禦史中丞,專司曹軍勢力中糾風整紀之事,在軍中也有一定的影響,郭援沒有回答夏侯淵所問而詳細說自己的來曆,而是隻道出自己的“出處”,本以爲夏侯淵會在聽到鍾繇的名字後,至少也該對自己客氣一些,卻不料夏侯淵雖然沒有把話說明,但意思已很是明白了,根本就不理會鍾繇這茬。甚至還隐隐有幾分若不是看鍾繇面子上,就這令自家軍勢謀主身陷“賊手”的罪過,就已經夠夏侯淵執行幾次軍法了。這般不講情面的一番說辭,卻是令郭援登時便将夏侯淵給恨上了。
“傳令!全軍後撤五裏!”看着郭援憤憤而走的背影,夏侯淵若有所思,突然開口吩咐說道。此令一出,夏侯淵明顯的便看到本是大步離去的郭援身形頓了頓,甩了甩脖頸,似乎頗爲不服氣的加快了腳步歸隊,讓夏侯淵看的嘴角露出幾分冷笑,沖身邊的私兵使了個眼色。對方得令,悄然随着郭援而去。
其實這倒不是夏侯淵不納忠言,還小家子氣的爲了同麾下兵士鬥氣,而白白放棄了這攻襲平原之不備的大好機會。而是剛剛郭援的眼神,讓夏侯淵心中生出了幾分警惕之意來。
秦旭固然是心腹大患。可夏侯淵也不是傻子。正如之前所言,秦某人此番可是足足帶了六千騎兵來平原,而且其中不乏呂布軍老牌精銳的飛騎營和曾經在河北赫赫有名的先登營在,而且平原城中,還有之前飛騎營來救援秦旭的騎兵一部以及用以守城的輔兵,這樣一來,就算是張遼已率本部離開平原向北追擊潰敗的黑山賊騎,這平原城中,也是至少還有七千餘兵馬在,比之自己手下本是有五千濮陽精騎和數百虎豹騎兵,卻是因爲接戰太急,再加上輕敵之事,已經損耗了足足有三分之一,眼下手頭可用的兵馬,已經不足人家城中兵馬的一半。就算是平原城再破,也好歹是有城牆城門的吧?又不是紙糊的!平原城小牆低,城門極其容易攻破的确是不假,可就算再快,也總會耗費些時間吧?呂布軍這兩部精兵别說是等自己麾下兵士攻破城門了,就算是稍稍有點異動,說不得便會引起注意。屆時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更遑論是找秦旭報仇兵“救”出荀攸了!所以這郭援所言的計策,乍聽上去,好像是很有道理的樣子,但隻要仔細一琢磨,便能看出這小子思慮的狹窄短淺之處來。難不成還以爲隻要是出其不意,便能讓秦旭麾下這兩部呂布軍精兵慌亂麽?太異想天開了點吧!正當他夏侯妙才這被曹操所倚重的大将,是個隻知道殺伐、被對秦旭的恨意沖昏頭腦的傻子麽?
更何況,郭援雖然語氣恭敬,執禮甚恭,但眼神卻是不正!加上對其來處頗有些含糊其辭,被問的緊了,也隻說是鍾繇之甥。更是想利用鍾繇被曹操委命執掌軍中刑罰之事,來在夏侯淵面前賣弄。本就令人淵起疑。誰不知道夏侯氏和曹氏乃是數代的姻親,十幾代人的交情,而以夏侯惇、夏侯淵這自小便同曹操一起厮混的哥倆爲首的夏侯家族中人,更是比之對本家曹氏宗族還要信重的多,單看曹仁曹純等曹氏宗親還被曹操留在身邊磨練,夏侯氏兄弟卻已早早的各領一軍主政一方便足以看的出來。這在曹軍勢力上層,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可這郭援按說既然是鍾繇的外甥,又是如他所說乃是被曹操親點進入虎豹營的,絕對應該知道才是,那怎麽還會做出一副要激将的模樣來?夏侯淵本就是心思靈通之輩,就算是被對秦旭的恨意沖昏了頭腦,也絕不是輕易便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主兒。而且,郭援這個出身沛國之人,似乎也對這平原城太過熟悉了些。
知道牆體乃是夯土鑄就,這不稀奇,湊近看看就知道了。可要是還知道這城牆最厚處也隻有兩臂寬厚,這眼睛也忒毒了點吧?若是還知道平原城門的年代問題,那就足不可以常理度之了。誰不知道平原城爲呂布所得已有年餘,修沒修城牆、葺沒葺城門,等閑勢力的探子都未必知道的這麽清楚,卻偏偏被鍾繇這位外甥郭援輕而易舉的便說了出來。這已是不得不令夏侯淵将之聯系到剛剛所發生的荀攸被“劫掠”之事,數十名被曹操稱之爲堪比陷陣營之精銳的虎豹騎兵,會是那麽就因爲幾句譏诮之詞就輕易動怒,進而不顧本職軍務,卻去傻了吧唧的和已顯頹勢,就欲逃走的黑山賊騎厮殺,将個香噴噴白嫩嫩的荀大謀士,毫無顧忌的丢在了成廉這等“粗漢”的面前?而且在知道這麽做回被按上失職的罪名而被軍法嚴懲之後,還不忘挑撥同平原呂布軍開戰。夏侯淵性子是比較暴躁沖動,可畢竟還沒有蠢到這個地步吧。
近在咫尺的平原城下,夏侯淵軍中出了這般變故,身在城上正同荀攸進行“親切友好交談”的秦某人,卻是不得而知。而是正在爲荀攸開出的條件而權衡。
秦旭來平原雖然是打着巡視久離本州之飛地,順便處理之前遺留下的兩次平原弊案的名頭,可這卻無論如何也瞞不過荀攸。甚至于早在得了秦旭動身的消息時,荀攸根本就不用猜,就得知了秦旭項莊舞劍志在沛公的用意。這才借着偶然得知的已然架空了公孫氏的劉備也想趟這趟渾水的情報相告秦某人,來爲曹操換取集結兵力的時間。可沒想到的是,先是程昱、白饒之事讓荀攸陷入了絕對的被動,又是因爲本應該作爲盟友出現的黑山賊騎莫名其妙的突然來襲,可偏偏爲世人所知的幾個黑山頭目都沒有出現,而且目标竟然不像是要針對平原,反倒更像是要針對自己。這等詭異離奇之事的發生,便是荀攸這非人的腦子,也覺得有些不夠用了。
不過,荀攸向來便不是和一同在曹操麾下效力的小叔荀彧那般事事求穩,而是穩重求奇,于變折處最是果斷。如今機緣巧合之下,見了秦旭不聲不哈的便在平原集結了一萬多騎兵,幾乎是拿出了呂布軍的大半家底,慨歎呂布竟然這麽放心自家寶貝女婿的同時,也爲河北,或者說是冀州的歸屬,生出了幾分緊迫感。
曹操當初爲了掩人耳目,直接裝受委屈,稱病不出足有月餘,爲的就是穩定後方,以便于從各處抽調兵力,以圖誘逼不成,便打着天子旗号動用武力,來迫使袁氏哥倆袁譚、袁熙就範。可畢竟袁譚據有并州,當年袁紹就算是拼着容忍公孫瓒在戰事上節節逼近,也要先謀并州,就是因爲并州擁有騎兵之利。果然,在袁紹得手之後,組建起了不弱于公孫騎兵的龐大騎軍,又有當時的先登營這等号稱輕騎兵克星的勁旅在手,若不是天命不予,偏偏碰上了提前了數年的曹操迎天子事件的話,怕早就如同曆史上一般一同河北,稱爲河北霸主了。
而眼下袁紹既逝,雖然死的蹊跷,傳言尤多。可畢竟虎死雄威在,擁有四世三公名望的老袁家,畢竟還是有“接班人”的。掌握了袁紹最強兵力的袁譚,獲得了袁氏本營之助的袁熙,這哥倆雖然挺缺心眼的,可也都不是好惹的人物,有了這種種的變數存在,使得曹操的謀劃河北之計策,沒來由的更加難上了幾分。這也就使得荀攸在平原“第二次”見到秦旭之後,在互相試探了一番之後,卻是有心要借助一下秦某人這不可忽視的一支巨大力量的原因所在。
“公達先生,看來此番秦某倒是好運,不用平白做個惡人了。”城下夏侯淵大軍本是集結,卻最終突然後撤的異動,還是讓正在考慮荀攸“條件”的秦旭察覺,搖頭一笑,對身邊的荀攸說道:“且請回複貴主曹将軍,以傳達秦某随時期待與其會面之意。”
“這是自然,還望秦使君莫要忘記剛剛你我兩人所言之事。”荀攸看着秦旭年輕的面孔,輕歎了一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究竟是對是錯了。
“這是自然!曹将軍如此大方,咳咳,如此秉持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代天子調停河北袁氏二子相争的局面,避免人倫慘劇發生,而使袁本初九泉不安,秦某敢不盡力?隻待回禀過主公呂溫候,便可給曹将軍一個肯定的答複了。”秦旭笑眯眯的說道:“既然妙才将軍已經後撤五裏,想必也是看出了秦某并無傷害先生以絕兩家之交的意圖,也勝卻了好一番嘴皮子,先生,請自便吧!”
“這……秦使君,那程昱……”沒想到秦旭連虛僞的挽留下都不肯,荀攸感覺被噎了一下似的,良久才苦笑的看着眼前這位至少比自己小一輪的大漢“高官”,頗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
“程昱?公達先生,咱們前番不識說好了麽,兵士不論等級,皆是友情價,一位十貫錢,九百四十七名便是九千四百七十貫,白饒那厮本來也值個幾千,可鬧了這麽一出,估計曹将軍也不怎麽待見這厮,所以打個折,五千貫便可,至于程仲德麽,可是少了一萬貫上等五铢錢不賣的。隻要贖金運到,秦某二話不說立馬放人,這點胸襟某還是有的。”秦旭本就不咋地,卻多少好歹還有些少年英才的形象在荀攸眼中瞬間崩塌,隻氣的這位曹軍謀主嘴唇直哆嗦:“你……你這豎子……”
“當然了,誰叫咱倆投緣呢!”秦旭對荀攸的罵聲絲毫不入己耳,臉上笑意真誠的像是在同好友談及興處一般,湊近荀攸說道:“要不秦某給公達兄你在友情價上再打個狠折,如何?”
“什……什麽?”出身大漢有名大士族荀家的荀攸,看着化身奸商一般的秦某人,又開始覺得腦子不夠用了。
“别的價格照舊,這程昱,隻需貴主曹将軍出一文便可!這可看公達兄你的面子哦!”秦旭一副我很挺你的樣子,對荀攸說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