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兵馬,踏浪而來,怎麽看也不像是來“旅遊觀光”的。各方勢力的探子又不傻,自己不過是被自家主公派來探聽呂布軍消息的,可沒有必要也跟着死守在這城牆高不過一丈,厚不過五尺的破落縣城一同赴難。
隻是這些身負使命的各色人等紛紛逃命之舉,沒來由的也令平原民衆生出了幾分恐慌之意。平原城雖少遭戰火,但畢竟也是一地要沖;此前在平原相劉備治下時,也曾經作爲公孫勢力對抗袁紹的一處集結點。雖一直未曾引起過袁紹的重視,可想想那數千騎兵面對殘破的縣城,就仿佛像是巨浪擊潰沙堡一般摧枯拉朽給人帶來的視覺震撼,就足以讓人憑空生出許多不安來。
待被骁騎兵士将探馬回報以及城中民衆混亂并已經開始着手安撫之事,告知了正在看張遼同呂玲绮喂招的秦旭時,卻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随後而來的探馬回報說,就這麽會兒的時間,夏侯淵五千精銳騎兵已經是離着平原已經不足三十裏了。
“秦将軍等的,莫非就是此人麽?”乍聞這消息的張遼卻是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似乎根本無懼城破牆薄的平原能不能擋住所來精兵,好整以暇的同呂玲绮各自收了兵刃,接過親兵遞過來的汗巾,胡亂擦了把臉,對秦旭說道。張遼雖然比秦旭隻大了十餘歲,嚴格說來也就還是個風華正茂的青年男子,但架不住性子剛直,臉常常闆着,所以看上去稍老成了些,再加上因爲呂布的關系,秦旭私下裏也随着呂玲绮喊張遼一聲叔叔,所以張遼在問起話來,也就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缛節。
“文遠将軍難道就不怕那夏侯淵性子一起,仗精銳順帶将平原攻破麽?”秦旭并沒有急着回答張遼的問話,反倒是饒有興緻的看了眼仿佛一點也不着急的張遼一眼,反問說道。其實在幾日之前,秦旭改變了策略,大張旗鼓的表明身份,擎着儀仗明目張膽的入城時,張遼便曾經私下問過秦某人這般做的打算。隻不過那時候秦旭隻是說打算着利用被生擒的程昱和那數百曹軍以及身份尴尬、左右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黑山賊将白饒爲餌,在行蹤已然無法逃脫曹操眼線的情況下,另尋條從曹操嘴邊搶“肉”吃的路子,而對于可以想見的曹操的反應,無論是張遼還是秦旭都沒有刻意的去讨論。
無他,不說秦旭帶來的六千俱是騎兵配置的飛騎、先登二營。僅僅駐紮在平原的張遼飛騎營五千人,合兵便有一萬多人馬。幾乎是呂布軍騎兵戰鬥序列中的半數兵力,更别說還有近萬的輔兵雜兵在,除非是曹操傾盡此番所帶全部之兵來襲,否則,就算是平原縣城殘破,也不是随便來個誰誰誰就能輕易讓張遼動員全軍嚴陣以待的。
“夏侯淵?據說此人帶兵頗有些意思。素來有‘神行将軍’之稱。乃是那曹操麾下一員大将。可雖是如此,要輕易破得了平原縣城,卻也并非易事。”聽出了秦旭話語中玩笑的意思,張遼卻是沒有應景的笑上一笑,替呂玲绮将鐵戟放入兵器架上之後,一臉正色的說道:“平原縣城雖破,民心也是未穩,但就這區區五千騎兵來此,某卻是不懼他。隻是這夏侯淵此來,所代表的曹操的态度,秦将軍不得不細細思量才是。”
“文遠将軍所言,旭受教了!有文遠将軍鎮守平原,就算這裏是一片殘垣,想必那夏侯淵也必然得不了好去!”秦旭笑道。張遼所言,倒是讓秦旭從新認識了這位不愧是史上曹操所稱之的良将,隻從夏侯淵所帶兵種上,便能猜到曹操的用意,同秦旭所想不謀而合。冷兵器時代,用騎兵攻城,就仿佛熱兵器時代拿着大炮當撞門柱子一般,根本就是個笑話,身爲軍略大家的曹操自然不會犯下這等幼稚的錯誤。那麽夏侯淵此來的目的,便可想而知了。威懾!告訴秦旭和張遼,别玩太過火,這年頭并不是隻有呂布軍的騎兵才可稱之爲天下第一。自有了雍涼産馬地之後,他老曹麾下的騎兵也是很有力量的,并不懼同呂布軍相抗衡一番。不過秦旭倒是沒有像張遼那般将此事背後的因果看的那般重,曹操有程昱這麽個總是惹禍的心腹,又是同白饒這等黑山賊将一同被秦旭擒住,也足夠他鬧心的。特别是在眼下這種奉天子令以調和“不臣”的袁氏哥倆,暗中卻是意圖染指并、冀二州的情況下,以秦某人對曹老闆的了解,甚至可以想象的到這位眼下還有一顆漢臣之心,卻已經開始複蘇枭雄之志,說白了就是既想當那啥又想立牌坊的曹老闆跳腳的模樣。
“報!将軍,秦将軍,城外發現有來兵遊騎,向城中射來一封書信!請将軍驗看!”說話的是張遼貼身小校,可以自由出入後院演武場地,此刻正雙手捧着一支被折去了箭頭的箭矢,上面用麻繩綁着一卷厚厚的絹帛。
“仆颍川荀攸,拜上秦使君、張将軍!……惟願同兩位高賢一晤,高談闊論豈不快哉!伏請雅達,仆荀攸拜上!”張遼拆開卷線,大緻看了一遍,便停頓下來,看向秦旭。荀攸這個名字張遼并不陌生,在董卓當政之前,這位仁兄已經是舉孝廉任黃門侍郎了。後來參與了刺董之事未果而被下獄,但荀攸的運氣也相當之好,剛入獄當天就碰上了董卓别呂布幹掉,因而免罪。當時奉命去放了這些讨董“義士”之人,正是張遼,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了。
“秦将軍所等之人,就是這位荀攸荀公達麽?”張遼通篇看完,左右檢查并無異狀之後,将這絹帛交到了秦旭手中,疑惑的問道。思量着滿篇的雅麗之語,還真就讓人生不出絲毫嫌惡來。其中并沒有絲毫的外交語氣,通篇皆是對秦旭年紀輕輕便身爲大漢公卿的贊美和對張遼當年随丁原抗擊匈奴的敬佩,倘若不是得知此番随着荀攸來的,還有夏侯淵的五千騎兵和一千精兵,沒準還真能以爲荀攸此來就是隻來串門訪友,外帶給兩人開表彰大會的呢。
“沒想到竟然是荀公達!”秦旭撇了撇嘴,自語道:“看來曹操此番爲了河北之地,真要下血本了!”
荀攸一年前才因爲自家小叔荀彧的推薦,辭了李傕郭汜所把持的朝廷代天子征召其爲任城國相的诏命,投入曹操軍中,雖然被曹操奉爲謀主,可名聲除了其出身荀家之外,智謀方面并沒有太高的評價。也難怪張遼對曹操這般大張旗鼓的竟然派了夏侯淵率這許多兵馬相送之人,竟然是個無名之輩而感到驚異。
可作爲兩世爲人的秦旭,卻是不敢有絲毫小看荀家這位被史書蓋棺定論,稱之爲“算無遺策”的大能。見張遼發問,便說道:“文遠将軍有所不知,自荀家荀氏八龍故後,最爲出彩的便是‘留香荀令’荀文若,和這位‘算無遺策’荀公達了。此人雖然名聲不顯,卻乃是曹操謀主,足當得起曹操這般派夏侯淵率大軍護其來此,我等大意不得。還請文遠将軍着人安排一下,咱們同這位仁兄好會會面。”
既然是荀攸這等身份到來。按慣例,想必是不肯到平原城中自投羅網的。而且夏侯淵大軍來的飛快,都令平原縣城中心中有鬼之人走卻了大半,就算是本地土著之民衆,也多有惶惶之色,秦旭也着實不願意在人前給呂布軍丢醜抹黑。更何況,夏侯淵明明可以兵臨城下,卻是射書入城,也已經足以表明态度了。
“仲明,我也要去!”秦旭和張遼談話并沒有避着呂玲绮。正在思量着要派多少兵力護着秦旭和那荀攸會面比較合适呢。就聽得收拾利落的呂玲绮插口說道。
“不可!”幾乎是異口同聲,秦旭同張遼一起開口說道。這小姑奶奶,還是唯恐天下不亂啊。本來此番秦旭帶呂玲绮出來,一來是讓老丈人丈母娘“放心”之餘,也順便讓自家這位小嬌妻出來散散心的,畢竟手中此番有呂布親自簽發,可以節制先登、飛騎、骁騎三營兵力的堪合在,就算是真是一言不合,無論是同曹操還是同袁氏某個不成器的公子開戰,也不會有半分的危險可言,更遑論給呂玲绮安排出手的機會了。不過眼下看來,即便是秦旭,估計也是低估了嬌憨可愛的呂大小姐遺傳自溫候飛将血統中狂熱的好戰因子。
“玲兒,咱們可是說好了的,出門一切都聽我的!萬不可讓嶽父母擔心。再說了,此番去城外見那荀攸,也不是去征戰殺伐。他一個文士,等閑讓他五七個也不是你家夫君某的對手!玲兒你還是持弓爲爲夫掠陣可好?”秦旭被呂玲绮突然冒出的話給吓的不輕。想當年陳留之事,這丫頭可也算是有前科的。而且呂大小姐的性子極似呂布,待會若是見他秦某人說不過荀攸,沒準就真敢手持鐵戟讓這位荀氏八龍之下最爲有聲望的荀氏雙璧之一知道知道什麽叫護夫心切了。
“玲兒莫要胡鬧!不過就是去見個人說兩句話而已,實在是沒有什麽好看的!不若你留下來,咱們繼續喂招如何?要不咱們帶上小兒張虎,去我骁騎營中耍子?”見秦旭的“勸說”,根本就沒有剪滅呂玲绮的興趣,反倒是見這丫頭有暫時棄戟持劍的打算,說什麽也要陪同秦旭一同去見這位曹氏謀主,興奮的很。這下連張遼這麽講究上下尊卑之人,面上也帶了難色,求助似得看了眼秦旭,無甚要點的勸說呂玲绮道。
“咯咯……文遠叔叔還是帶着小虎子去玩吧,莫非還以爲玲兒是那小丫頭麽?”被不怎麽善于哄人的張遼一通胡亂許諾,甚至還有稚齡時百試不爽的“誘惑”,呂玲绮嬌笑不已,片刻後正色說道:“我聽娘親說,夫妻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才是正理。那夏侯淵當日在無名山谷時,曾經敗于我夫君仲明之手,此番又帶了這許多兵馬來,如何讓人放得下心來?文遠叔叔不必相勸,仲明你也不要推脫,此事沒得商量!”
“玲兒!……”秦旭這還是自認識呂玲绮來,第一次聽自家這位小嬌妻脫卻嬌憨說出這番話來,頗有感動之餘,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勸說了。
“罷了罷了!奉先有女如此,豪氣不弱男兒!當無憾矣!”本來還指望張遼繼續勸說一下也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的呂玲绮,卻不料張遼聽了這番話後,反倒是露出一副贊歎神色,看樣子是認可了呂玲绮這意圖做将門虎女的想法。
“文遠叔叔最好了!玲兒這就去披甲!”呂玲绮笑的像朵花兒一樣,頗有些得勝如大将軍一般看了兀自苦笑的秦旭一眼,蹦蹦跳跳走開了去。
平原城外,一馬平川。隔着老遠的便能看到一線黑壓壓的人馬攢動之勢。就算是再在戰略上藐視來兵的張遼,也暫時接管了先登、飛騎二營兵士,一面令人貫行城中戒嚴,一面命人集結了本部兵馬于城中待命,更傳令兩千骁騎營輔兵各持兵器立于夯土堆砌而成的城頭警戒,刀光劍影,馬嘶風嘯之下,肅殺之意霎時彌漫,倒是使得之前因爲将要面臨兵士而愈顯恐慌的民心暫時的安穩了下來。
“嘎呀呀……”随着一聲讓人牙酸的繩索絞纜聲響起,一隊隻有百餘人的護衛隊伍,馬側挂着長窄的彎刀,手中倒擎着一具隐有金屬色澤的木柄巨弩,拱衛着一輛敞篷戰車,緩緩自城中駛出。
戰車之上,本應是持戈兵士固定腿腳的木樁全部拆除,反倒是放上了一個小小的案幾,一身大漢朝服的秦旭,此刻就端坐在案幾之後,而在秦旭身邊,一位扶着一支仿照呂溫候方天畫戟樣式打造的碩大鐵戟的披甲“衛士”立于一側,隻是在厚厚的鐵盔之前,一塊黑布,蒙住了自下巴往上的部分,隻留下一雙時不時看向秦某人的帶着笑意的大大眼眸在外。
這一行人自然便是應了荀攸之約,出城相見的秦旭等人了。說起來這年頭的戰事雖然頻繁,各種計謀詭略也是層出不窮,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講規矩的。不說現在呂、曹兩家還挂着盟友的身份,即便是兩家世仇恨,在戰場相遇,一般情況下,若是應允了對方“見面談談”的請求,也大多不會對出來答話的主将施暗箭相害,而是或是互勸一番,或是互罵一番,然後各歸本陣,然後開打。諸如曆史上曹袁官渡決戰,諸如諸葛亮罵死王朗,不一而舉。當然也不排除不甚講究的人物,但倘若壞了這規矩,估計就算是打赢了,也會被敵我雙方所唾棄爲無恥小人。
見秦旭這邊有了動靜,夏侯淵幾乎是強忍着要趁着這麽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舉沖上去把個秦某人碎屍萬段以洗脫一直“陪伴”自己四年的當年無名山谷之恥辱。就那麽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用四百殘兵并千餘新降不及一個時辰的敗兵組合,用了些神神鬼鬼的手段,硬生生的讓自己所率首先沖上去的騎兵,變成了導緻自家兵士營嘯潰敗的罪魁禍首,這幾乎已經成了折磨夏侯淵每日不得入睡的心魔了。
可惜規矩就是規矩!大漢雖然禮樂崩壞,人心不顧,但不管是文臣武将英雄小人,畢竟都還是有着自己的堅持的。夏侯淵也知道目前還不到同秦旭算“總賬”的時候,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頂了戲志才軍師祭酒的官職,卻是一副青衣綸巾名士打扮的荀攸,悠哉的坐上了不知從何處踅摸來的牛車,在同樣百餘衆曹操特地撥給荀攸的虎豹騎兵士的護衛之下,向着平原中心緩緩行去。
“仲明,那人身後的兵士有些門道,看氣勢竟然不下高順叔叔的陷陣營之下!”被張遼稱之爲有将門虎女風範的呂玲绮,雖然有時候小性子上來愛胡鬧了些,但從小便在軍營中厮混的經曆,倒是讓這丫頭練就了一副很有些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了被曹操自诩爲不在陷陣營之下的虎豹騎兵靜默中表現出來的威勢。
“無妨!”秦旭雖然沒有呂玲绮對于兵士氣勢的敏感度那麽高,可畢竟也是帶兵好多次了,這種行進起來人馬合一,數百人馬卻給人一種宛如一人的感覺的軍勢,着實令人震撼,除了後世我朝子弟軍外,在這個年代,也就隻有高順的陷陣營和眼前這區區百餘人的兵勢可堪比較了。可震撼歸震撼,秦旭倒是沒有太過将這百人的威脅看的太重。無非是百人而已。又是在這空曠的平原之上。俗話說,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武功再強也難敵手槍!自家身後這百餘名先登營兵士手中握着的,可是當初僅憑八百人便将急沖而來的公孫騎兵,其中不乏天下精兵白馬義從硬生生擊潰的先登勁弩,若是對面牛車上荀攸不搞些花活還好,倘若有絲毫異動,這百餘局先登勁弩合擊上千支當初連呂布也差點着了道的弩箭勁射之下,秦旭還真就不相信這幫人難不成是個個都有銅牆鐵壁身軀不成。
“秦使君!陳留一别,不覺日久,貴體一向可安好啊!”兩邊還據有三十步左右,氣質儒雅,一身青衣綸巾打扮的荀攸,便率先拱手,立于牛車之上,長揖爲禮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