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的力量是可怕的。用大漢官方語言解釋,便是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所以作爲大漢目前七大豪商之一,河北甄家家主的甄蹇老頭,自然也不想落得個欺淩親女的名聲,特别還是在這些惹不起的軍漢面前。
呂布軍是大漢少有的、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一支兵士不事生産,每日隻專注于訓練打熬的強軍。這樣的結果便是雖然戰力幾可稱之爲無雙,但每日訓練的嚴厲和枯燥,也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在嚴明軍紀之外,無甚戰事時呂布在對待這些兵士偶爾的牢騷和善意的調侃上所表現出來的寬厚也是顯而易見。久而久之,使得這幫兵士雖然敬重呂布恩威,願意爲之效死,但閑暇之餘卻對于私生活争議頗大的呂老闆,連帶着一步步走來,如今已是軍中實打實的二号人物,卻是對私下風評不佳的秦某人也是敢編排的。
對于這些,軍中自呂布以下往往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頂多也就是斡旋一下輕重而已。甚至也曾善加利用以增強士氣,比如秦旭之如青州兵,便是呂布順勢利導,而取得的“成果”。也算是後世利用輿論主導走向的漢末簡化版了。
可眼下,這幫不管是老将成廉麾下的飛騎驕兵還是快要衍化爲秦旭衛隊的先登悍将,卻是集體閉嘴了。甚至于連個探尋的眼神也不敢太過表露。熟悉呂布軍的人立馬知道,這是大小姐呂玲绮所獨享的“待遇”。
呂布無子一直是個帶硬傷的話題。眼見着呂大小姐都已經爲人(妻)了,也沒見年僅四旬的呂老闆再有喜訊傳出,曾經也一度令軍中士氣低迷。這年頭的軍隊都是私軍,乃是大漢人所共知的常識,即便是之前所謂的大漢正規軍也不例外,雖然拿的是朝廷的俸祿,也爲朝廷賣命,但說到底,實際掌控這些兵士生死的,往往還是軍隊的實際掌控人。因此,特别是像現在這種天下大亂,諸侯各自爲政的時期,一軍主将的傳承,往往對麾下兵士來說,不啻于皇帝選太子一般,也是一件極大的事情。
因此,作爲呂布唯一血親的呂玲绮,便成了諸軍的希望所在。好歹外孫也是自家血脈不是。可在之前,因爲呂布的寵溺,呂大小姐可是也養成了那副火爆的性子,又得溫侯真傳,便是在有着強軍中的強軍之稱的陷陣營中,也是厮混的如魚得水。大漢女子可是也講究溫良恭儉讓的,無才便是德的言論因爲董仲舒在武帝時的一番作爲,也有相當的市場,像是蔡琰那般才貌雙全的女子已是異數了,多半未被人視作怪胎也是因爲蔡邕的名頭太大了,海内大儒的女兒若也無才德,可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可呂玲绮不同,即便是将呂玲绮視作自家小公主的呂布軍兵士,在妖孽一般的秦某人“出頭”之前,也不甚看好一個整日間提着方天畫戟,力氣上也得了呂布遺傳,高出常人數倍的丫頭,會有何方神聖能降服的住。更遑論什麽外孫血緣之類的話題了,因此,思慮極端矛盾卻又不約而同壓抑的呂布軍中,凡是涉及呂大小姐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禁忌,或者說是習慣。
“仲明,出什麽事了?”呂玲绮雖然是個小丫頭,又無甚軍職,可畢竟是呂布的女兒,某種程度上,又擔負起了“承上啓下”的使命,說話甚至比一軍主帥秦某人還要好用。
“沒……沒事!”秦旭隻覺的自己說話心裏發虛。本指望甄姜在看到呂玲绮來了之後能跳開,至不濟也離開自己的“懷抱”,卻不料也不知道這丫頭吃錯了什麽藥,反倒是将身子狠狠的拱了拱,雙手緊緊懷抱着秦旭的腰,連腦袋都幾乎要擠進秦旭懷中似的。
阿彌了個陀佛!雖然美女在懷,可秦旭卻是一點享受的意思都沒有。一來這位可是一心看上呂老闆的,倘若真成了什麽事兒,說不得秦某人還要随着呂玲绮叫她一聲姨娘的,再者在這靜默中明顯憋着笑的衆軍圍觀中,身爲一軍統帥,這面子可是丢的海了去了,再說,老秦家八擡大轎娶進門的正妻、呂老闆的獨生女呂玲绮可就在旁邊打量,似乎在研究兩人抱着的姿勢是否舒适呢,這可讓秦旭的老臉往哪擱?
“你……你們……唔!”說這話的是甄蹇。或許也是沒有料到本來好好的事情最終會衍化到這一步。就在呂玲绮出現的一刹那,甄蹇隻覺得什麽世家、什麽面子、什麽七大豪商,在這一刻都已經起不了什麽作用了。本人家正妻,特别還是目标的女兒“抓到”,還談什麽名節,什麽謀劃?難不成要對呂玲绮說這是提前和比之小不了幾歲的“晚輩”表示親近麽?騙鬼啊!可憐老甄家眼下也就那麽點名聲能拿得出手,還讓甄姜的這個瘋狂舉動給敗了個幹幹淨淨。眼下老甄頭最想做的,也是恨不得學甄姜随便抱住個人,把腦袋埋起來。可最後看左右皆是身材雄壯的軍中大漢,看誰也不像是個好惹的,自己的家兵又因爲一開始怕他們知曉,叫甄坤從昨天晚上就将他們支開遠遠的,沒有帶在身邊。左右無所依靠的甄蹇,索性再呂玲绮開口發問之前,“暈”倒了。
“還有半個時辰開拔,都杵在這裏幹什麽呢?”要不還是說近臣貼心呢。被呂布托付全權負責秦旭安全的先登營統領麴義,首先緩過了神來。不過就是個六十多歲的幹巴老頭,和一個衣衫不整的柔弱女子而已,有呂家大小姐這等存在在側,秦将軍應該……也許……大概沒什麽危險吧?
“唔嗷……”也不知是麴義的命令起了作用,亦或是其他原因,被麴義這一嗓子叫喚,圍過來的數十兵士頓時作鳥獸散。隻留下了秦旭懷抱着推不開的甄姜同呂玲绮相視苦笑,當然還有倒座在軍帳氈布牆上裝暈,隻覺老臉丢盡,無顔見人的甄蹇。
“我想,這可能是一個誤會!”片刻之後的軍帳之内,呂玲绮扶着神色泫然欲泣,目光凝滞,一邊臉仍舊高高腫起的甄姜坐在一旁,秦旭對着高昂着頭,強作鎮定,卻是不時将目光瞟向甄姜的甄蹇,嘴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出言打破了這尴尬的局面。
“誤會!你竟然說是誤會!你……”甄蹇就好像是被點着了的爆竹似的,聽了秦旭此言之後,轟然爆炸,哪裏還有半分身爲大漢“高層頂尖人士”的“覺悟”,猛地跳将起來,須發怒張,橫眉冷目,怒道:“都是你這惡賊!奸詐狡猾之徒,用心險惡之輩!着意毀我甄家名聲,陷老夫于不仁之地!你這豎子……”
“咳咳!”面對索性豁出去,幾乎是指着自己鼻子開罵的甄家老頭,秦旭難得的沒有絲毫惱怒的樣子,隻是沖着甄蹇一副無奈樣子的撇撇嘴,朝着一旁神情漠然的甄姜處看了一眼,輕咳一聲,并沒有接話,但意思已經是相當明了了。
“你……唔!”秦旭雖然沒有說話,但要表達的意思,甄蹇卻是清楚了。其實就在秦旭“敢”在呂玲绮面前把這事兒“挑明”,甄蹇便已經知道自己八成真是錯怪了自家寶貝閨女了。可就眼下這态勢,不說剛剛情急之下打了甄姜的那一巴掌,會不會得到女兒的“諒解”;單單剛剛在一衆飛騎營、陷陣營兵士面前出了那麽大的醜,讓堂堂甄家家主,這麽有身份的人竟然還要用裝暈來逃避嘲諷的目光,這口氣甄蹇想想就咽不下去!遷怒于眼前這個明顯不是好人的秦某人,說實話甄蹇是一點心理壓力也沒有。什麽徐州刺史,什麽征東将軍,早在臨淄時便先入爲主認爲秦旭不過是個佞臣,在青州或許還能仗着呂布的勢威風一回,但到了冀州,哼哼,也就是用來“轉移仇恨”的!
不過剛剛秦旭的示意卻是讓滿心思想在秦旭身上找回在臨淄時呂布面前失去的面子的甄蹇,心裏有了别樣的打算,覺得就這麽不疼不癢的罵秦旭一頓,心裏爽是爽了,但對于秦旭這惡賊來說,也一樣沒有什麽損失。況且秦旭身份太過特殊,甄蹇畢竟還是一家之主,就算到了現在,怒極恨不得将“攪事兒”的秦旭生吞活剝了,也還不想隻是因爲一時之氣,便将幾乎搭進去兩個女兒才“換”來的同呂布軍的“合作”搞砸。相比之下,那才是真的虧大本兒,吃了大虧呢。一邊是家族利益,一邊是看着笑得詭異讓甄蹇心裏很不舒服的秦旭,以及正在半攬着甄姜低聲說着什麽的呂玲绮,強忍住要暴起的甄蹇舒了一口悶氣,狠狠盯着秦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算計也算計了,丢人也丢了,最後依舊沒有落下什麽好去,還惹得同自家女兒鬧得這麽僵。甄蹇突然有些服老了!想想也是,若不是自己橫插一刀,沒準現在這幫人正雖然貌合神離,但絕對是和平共處的回到了冀州,然後在謀劃成前該合作合作,各取所需之後該互相算計互相算計,雖然仍舊是互相看不順眼,但畢竟有甄宓這層關系在,至少也算是求同存異了吧?
“甄家主,其實這真的是一個誤會!”注意到了甄蹇若有所思的眼神,又看了眼兀自不知在想些什麽的甄姜,秦旭感覺事情已經鬧得差不多了,也是該說的都說了,該威懾的也已經威懾了,再扯邏下去,估計連呂玲绮這事事不放在心上的丫頭,也該厭煩了。說白了,左右不過就是争個主導話語權的問題,甄家有甄家的驕傲,可呂布軍也有呂布軍的堅持,鬧到現在這略勝一籌的地步,畢竟還要合作,眼下這種狀态,至少應該在冀州得手之前,能夠消停不少吧。秦旭給了正安撫甄姜的呂玲绮一個放心的眼神,狀甚誠摯的說道。
“誤會!是啊!誤會……秦……秦使君說的極是呵……”甄蹇聽了秦旭所言,仿佛條件反射似的,猛的擡頭,語氣驚怒中帶着濃濃的怨氣,幾乎是直勾勾的看着秦旭,要是眼神能殺人,秦某人絕對已經化爲齑粉。可隻不到一息的時間,甄蹇一張老臉上的怒色便漸漸的淡了下來,隻餘下滿臉無光的褶皺。畢竟身爲甄家家主的甄蹇有怨怒可以,但若是将之放到整個家族的層面上,任何的個人情緒都要與之讓路,這是甄蹇身爲家主的責任和使命。也就是說,即便是甄蹇真恨不得将眼前這個将整個甄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秦氏賊子千刀萬剮,可爲了整個甄家,在秦旭通過甄姜表示了“善意”之後,也不得不回饋回去。其實想想秦旭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要說秦某人和甄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秦旭又一貫是個極端怕麻煩的人,若不是甄家自己不懷好意的撞上來,又招惹了家裏的老丈母娘,誰願意現在就和這幫人死磕啊!
“秦使君着實是好算計啊!”幾乎就在甄蹇爲了甄家在話裏服軟的同時,本是一直低垂着頭,聽呂玲绮在那襄細聲安慰的甄姜,突然插話說道。本是可用芙蓉如面柳如眉形容的精緻面頰之上,高高腫起的五個手指印泛着煞白,讓人看了總有種忍不住嘬牙花子的沖動,此刻正一臉冷笑的看着最起碼面上已經将之前事默契揭過去的秦旭甄蹇兩人。也不理會甄蹇歉意内疚的眼神,臉上帶着傻子都能看出的諷刺的笑意,配合着那左右極不對稱的臉頰,看起來隻讓人想到詭異二字,說道:“好一個一笑泯恩仇,好一個誤會!小女子是不是該恭喜兩位終于達成共識呢!”
“姜兒,不得無禮……”聽了甄姜這極易讓人感覺上火的言語。下意識的就要訓斥,但話到嘴邊,卻因爲甄姜極爲冰冷和陌生的目光所阻,接下來要說的話,竟然被自家女兒堵在了喉中。
“甄小姐……那個……見諒!”秦旭讪讪的說道。說來這事之中,估計最委屈的便是這位甄家二小姐甄姜了。先是本就是這年頭剩女一族,好容易找到個能看的順眼的意中人,卻被秦旭給攪合了,甚至嚴格說來,意中人還變成了“外公”一輩;緊接着便是秦某人無意間的“冒犯”外帶順便借之以激怒無從下嘴的甄蹇打開局面;可現在局面是打開了,可卻是因爲老甄頭的疑心病,以及秦旭貌似不經意間的“不作爲”,連累甄姜同甄蹇這父女倆的關系直接降到了冰點不說,還外帶幫甄姜“賺了”一巴掌。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好人的秦旭,心裏也覺得挺對不起這姐們兒的,現在甄姜語帶諷刺的要找回場子,好人秦旭也隻好撓了撓頭皮,試圖轉換個話題,試探的說道:“不過甄小姐放心,那些說的話,秦某還是會盡心的!”
“你……秦使君果然是信人啊!”秦旭的話傳入甄姜耳中,竟聽出很有些輕佻的意思來,甄姜也不愧是甄蹇的女兒,這翻臉快過翻書的本事八成也是家傳,本是在冷笑的臉色登時柳眉倒豎便要發作起來。可就在秦旭等待看這丫頭暴怒時的模樣時,卻見甄姜在用眼角餘光掃過自家老爹的神色之後,也像是剛剛甄蹇說話那般急刹車似的,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讓秦旭愕然之下,也不禁心中生出懷疑,這父女二人是不是昨晚睡得晚,今早沒來及吃藥啊!怎麽都是這副德行?說來秦旭和這甄家父女這旬月來也算是打過了幾次交道,又深知事有非常必然爲妖的道理,正自思量這父女倆會有什麽别的企圖呢,果然,還沒等秦旭有所回答,便聽得甄姜若有所指的開口說道:“不過那晚所說之事,秦使君便不要當真了。奴奴受呂家小姐幾番回護之恩,此去冀州事多兇險,更是要彼此間坦誠相待才是,又如何會再厚顔去攪擾呂小姐家中安甯?秦使君還是莫要操心了!再說……再說奴奴現在也已經是身不由己了,便自作罷吧!”
“嗯?”甄姜的臉上帶着笑,話也說的極其柔軟,可這話卻是讓怎麽也讓秦旭聽了心中直範嘀咕,甚至生出了幾分不太好的預感來。不過見甄姜盡是說的好話,而且也不複之前咄咄逼人之像,秦旭也不想太過得罪了這位雖然身爲女兒身,但據說在甄家也頗有些地位的二小姐。再說甄姜所言的身不由己,秦旭看甄蹇勃然而變的臉色,以及将言而未語的遲疑,隻以爲是因爲同甄蹇鬧翻之事,要受什麽懲罰,這涉及甄家家事,秦旭也不好過問,隻要這丫頭不再招惹事端,秦旭也懶得再和個丫頭一般見識,聞言也作勢拱了拱手,笑道:“如此,最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