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老陶其實也夠倒黴的!
年少舉孝廉時,正逢外戚同宦官争權最激烈之時,皇帝如同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年紀是越來越小,掌權者是越來越不靠譜,朝事糜爛之極;青年入朝爲官時,卻偏偏趕上了黨锢之禍,凡飽學之士幾乎皆被牽連,無端受災者不知凡幾,株連之廣令人瞠目;好容易熬到中年,大漢朝四百年江山卻是被一場幾乎波及全境的黃巾之亂擊得千瘡百孔,不過這次倒是被陶謙抓住了機會,趁着居心不良,一心想得有天子氣的益州的時任冀州刺史的劉焉上書勸皇帝置州牧一職,老陶這才算是老樹發了新芽,使盡了手段,用絕了心思,才在年已過了知天命之年時,得了這徐州牧的職位。
不過五年時間,陶謙爲了這徐州可以說是殚精竭慮。募丹陽兵以保境,勸農桑興商事以富民,清剿黃巾,四方征伐,好容易才将徐州給治理成了如今的模樣。看透了這世道的陶謙本想着趁這大漢朝已有氣數将近之時,留下一個鐵桶一般的基業給自己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卻不料,這個世道其實早在十年前黃巾亂未起時,便已經有了颠倒倫常、禮樂崩壞之亂象,生民塗炭,群雄哄起之前兆,想憑着州藏富裕施展連橫之策和雖号稱天下精兵,卻并無一将可謂良才的州政軍力,在這連天子都先後被董卓及李傕郭汜二賊視爲私有之物的世道保住基業,也着實是糊塗了些,也天真了些。
盡管如此,但仍然不能否認,不管是曾經及時退出争奪青州這攤渾水的戰略眼光,還是不惜巨資結連徐州周邊勢力的策略,以及究極算計欲保徐州的計謀,就算是現在落得被想亂青州卻被青州壓制,想交兖州卻被兖州欺負,甚至連袁術這般喪家之犬一般的人,在被人追的落荒而逃之時,都敢來徐州“借糧”,并打算在徐州事上攙和一腳,但陶謙仍然可以算的上是一時之豪雄,隻不過生錯了時候。
“陶徐州!”看着躺在行軍塌上的陶謙,頭上緊緊綁纏着白布以減輕痛楚,發色枯槁而雜亂,嘴唇蒼白幹裂,臉色蠟黃而無一絲血色,唯獨臉頰下積郁着一團刺目的潮紅,原本富态的身形也已然瘦弱不堪,已然宛如如同風中殘燭一般,秦旭本來還打算在逼走袁術之後,好好和這老陶言辭之上再交交手,說什麽也不能再讓這老賊過的太過舒坦,但見了陶謙已然是這幅模樣,秦旭已然再提不起一絲這念頭。
“秦将軍,你既然來了,想必那袁術定然已是入了你的算計,把陶某恨到了骨子了吧?”還沒等秦旭想好要對這位和青州明裏暗裏鬥了這麽久的老賊說些什麽,陶謙卻是在見到被神色頗有些哀傷之色的曹豹引進來的秦旭後,掙紮着在秦旭和曹豹趕上來的攙扶下,坐起了身子,渾濁的一雙老眼,帶着深邃莫名的目光,盯着秦旭看了許久,緩緩的說道。
“陶徐州,莫要多言,莫要多想,将養身體要緊。眼下袁術已退,徐州已無戰事,秦某不日便要回青州去了。”秦旭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絲毫不怯的同陶謙看過來的雙眼對視,說道。盡管秦旭同呂布一直以來的念頭,都和曹操、袁術等人差不多,想要将徐州這富庶之地占爲己有,但眼下其實并非是最好的時候,呂布和秦旭不止一次的論證過,目前青州局勢不穩,與其占有徐州被其他勢力所怨,倒還不如仍舊讓陶謙來做擋箭牌。左右現在徐州治所下邳城的防禦由青州兵說了算,主掌政務民事的陳家父子也有投誠之意,而丹陽兵中三分之一由呂布的便宜老丈人曹豹據有,更遑論早就投靠了青州的掌管徐州錢袋子的糜家了。而且秦旭此番前來的目的,也一直都是想法設法的想要陶謙打消追究阚宣劫掠徐州二地所藏軍資糧草被青州所得之事,省的有人總是拿這事做文章,趁着中原大旱之機,總是想要算計青、徐二州互鬥以坐收漁翁之利,秦旭前番能用三萬石軍糧穩住被長安戰事困住的兖州曹操,卻不敢保證仍然還能用這麽點的代價,搞定直到現在還被呂布諒在一旁的冀州來使。因此,盡快的解決徐州之事,保證徐州的穩定和“聽話”,其實才是秦旭的最終目的。
“看來陶某是真的老了!秦将軍今年還不到十八歲吧?”陶謙終究是病重體虛,不耐久坐,同秦旭對視了良久也沒有發現秦旭聽了自己話後有何異狀,疲憊的靠在了長枕之上,閉上了眼睛,卻是突然和秦旭聊起了家常。
“年底就十八了!”秦某人睜着眼說瞎話。加上前世活的那三十年,其實秦旭的“實際”年齡,也不比陶謙小了多少,可誰叫上輩子的秦主任來到漢末之後,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年紀這麽小呢,也不算是騙了陶謙。
“老夫如秦将軍這般大時,還在鄉中放浪形骸,後恥于嬉戲,才發奮向學,被老夫嶽父蒼梧太守甘公看重,尤是發迹,曆諸生、茂才、而爲尚書郎,轉任舒縣令、盧縣令,後遷幽州刺史、徵拜議郎,因軍功而爲揚武都尉,遷徐州刺史,後領徐州牧。說來秦将軍在此事上,卻是和老夫所曆略同啊。”陶謙閉目微笑,似乎面前坐着的并不是那個常常令老陶恨不得掐死的秦某人,倒像是自己的子侄一般,竟是有閑心說起了往日之事。
“能與陶徐州經曆有相同之處,秦某也是與有榮焉。”秦旭實在搞不懂這老陶究竟想要做什麽,怎麽突然扯到了這上面,但見陶謙這幅随時都有可能“過去”的樣子,也隻能暫時的壓住心中疑惑,附和說道。
“說來老夫愧對亡妻久矣,當初家嶽甘公對某助力良多,可陶某卻鮮有惠澤妻族之事,說來慚愧之極啊!”陶謙仿佛根本沒理會秦旭疑惑的情緒,自顧自的說道:“在這點上,陶某卻是不如秦将軍多矣。想必這次從徐州回去,呂青州也該爲秦将軍主持大婚了吧?”
“這個……大概是吧?”秦旭被陶謙越繞越糊塗,直将問詢的目光撇向侍一旁的曹豹。但令秦旭失望的是,曹豹也被陶謙這突然轉了性子似的言行所驚,隐晦的沖自家女婿的女婿秦某人搖了搖頭,使得秦旭也隻能附和着陶謙點頭說道。
“呵,陶某年老多言,卻是忘記了秦将軍根本不愛聽某這個糟老頭說些廢話。說不定秦将軍你心中早就期望陶某早死久矣吧?”陶謙雖然閉着眼睛,但卻好像是察覺到了秦旭剛剛的舉動似的,嘴角露出幾分自嘲的微笑,沒等秦旭辯解,淡笑說道:“罷了罷了,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陶某還有什麽好計較的。時間或許不多了,說些正事吧,相信瞞不過秦将軍,白日間陶某所言将讓徐州之文書上表之事,其實乃是詐言,陶某一心想着要算計青州呂布同秦将軍你們翁婿倆呢。”
“陶徐州向來诙諧,秦某自然省得!說來秦某也挺喜歡同陶徐州請教這些手段,着實獲益良多啊!想來陶徐州也對秦某憤恨良久了吧,正該好生将養身子,秦某還待陶徐州大好之後,與您再行切磋呢!”眼見陶謙的氣息越來越弱,卻還強撐着說這些話,秦旭現在也沒有心思再争論些什麽,順手替陶謙将靠枕墊高了些,順着陶謙所言委婉的說道。
“秦将軍同陶某最大的區别就是心太軟了!”陶謙像是被秦旭這般動作給弄怔住了,屏息良久後,突然說了這麽句沒頭沒尾的話,歎息道:“陶某身子如何,自己焉能不知?所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鳥之将亡其鳴也哀,秦将軍能不能答應陶某一個小小的要求?秦主簿放心,此事無關青徐兩州之事,隻不過是我一個将死的老頭最後的一點心願罷了,當然,倘若秦主簿不放心,大可不必答應。”
“陶徐州若是有事交代,秦某可以代爲請到大公子或是二公子前來便是。”開玩笑,雖然陶謙現在的這幅垂死的樣子,讓秦旭物傷其類有些心酸,但對于陶謙這老狐狸的每一句話都要提防,卻是常識問題,眼見陶謙什麽事情都不肯明說,便直直要自己答應,秦旭說什麽也不會上當,說道。
“呼……呼……秦……秦将軍,老夫所求,必然不會令秦将軍你爲難,而且還有,天……天大的好處。”陶謙的呼吸越來越重,似乎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一般。
“秦将軍……”畢竟是五年君臣,眼見着身爲呂布便宜嶽父的曹豹也是對他自己已然背叛的主公陶謙如今的模樣十分心痛的樣子,望向秦旭的目光中也是有着哀求之意,似乎在勸說秦旭何不先行答應下來,等陶謙故去之後,到時候究竟要不要陶謙所謂的天大好處,還不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這,好吧!陶徐州,隻要是不令秦某違背本心,不會讓青州有分毫受損之事,秦某應下了便是!”秦旭終究不是漢末土著,并不怎麽把這種被逼應下之事是否應諾看的太重,既然來呢曹豹都開了口,且先應下聽聽究竟是何事再決定也不遲,秦旭說道。
“好!好!好!陶某信秦将軍必是守諾之人!”陶謙伴着劇烈的咳嗽,強撐着大叫三個好字,沖榻後屏風處喊道:“倩兒,你且出來,老夫當日對不起你姨母,害的甘氏一族泯于戰亂,令家嶽甘公一脈除你這弱女之外,子息盡皆斷絕,十餘年來嘗自愧于心。當日你在襁褓中時,老夫便承諾爲你尋一位大英雄爲夫君,如今終于得償所願了!”
“什麽?!”其實自打陶謙大聲叫好之時,秦旭就已經開始後悔怎麽就這麽輕易的就被曹豹影響而被陶謙給說動了,而在看到屏風後竟然走出了一位年方二八的俏佳人時,甚至來不及看這名倩兒的女子容貌,秦旭便已經陡然驚叫出聲來。老陶這是要害人啊?之前來徐州時領回個糜貞,就已然令家中腹黑美人琰姐姐掉進醋缸了,得虧是老丈人蔡中郎家教好,呂玲绮又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沒鬧出什麽事來。可若是再帶一個回去,而且還是陶謙的妻族之女,那還不得鬧翻了天?秦旭有些後悔爲什麽沒有将呂玲绮帶進來了,太尴尬了。
“主公,這……”曹豹也被這陶謙突然轉了戲碼的所爲給驚住了,開玩笑,呂布之女,秦旭之妻呂玲绮可就在左近,陶謙就這麽大而張之的給秦旭張羅了這麽一樁婚事,且偏偏是在自己的“撮合”之下,“逼着”秦旭答應了。倘若被呂布得知了自己在其愛女面前,爲女婿秦旭保媒拉纖,曹豹可不敢保證自己在呂布心中的地位會比呂玲绮要高。
“長安其遠,天子有難,勢必多有周折,陶某自知大限已到,怕是難等回書,此前業已将已将那份讓徐州與秦旭秦仲明的所謂文書副本明發天下,三萬丹陽兵符印信也在此,日後徐州便托付仲明了!”陶謙沒有理會曹豹和秦旭的異樣,竟然好似突然病情大好一般,強撐着座了起來,面帶慈愛的抓過名“倩兒”的女子的手掌,就欲塞給腦海中陷于混亂的秦旭,大喘大笑道:“某有兩子,商兒愚魯,不成大器,已令其謹守丹陽祖宗家業,應兒好學,然心思深沉,還望善誘之,此番兩人皆已是仲明内弟,吾無憂矣!萬望仲明憐某不易,多加照拂陶某兩子,善待倩兒,謹守徐州,萬萬小心青州孔……”
“主公!!!”
“姨夫!!!”
“陶公!!!”
一代豪雄陶謙話未說完,欲将甘倩手臂塞到秦旭手中的舉動嘎然而止,徑自沒有了氣息。軍帳内頓起哀聲,可陶謙卻仍舊雙目怒睜不閉,直到曹豹雙目含淚,祈求般的看向秦旭,本就在這時代來的蹊跷的秦旭深歎了一口氣,将根本不看秦旭,面含悲戚中隐有幾分倔強之色的甘倩之手強行握于手中之時,陶謙才仿佛放下了所有的心思,竟是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