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頗顯老态的陶謙,正在自家長子陶商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在府邸中散步,往日那種老而彌堅的精氣神已經許久不在身爲徐州之主的陶謙身上出現過了。欲墜的斜陽散出最後的一絲餘光,照在這面貌無絲毫相似之處的父子倆身上,扯出長長的虛影,随着兩人緩慢的步伐重重疊疊。陶謙渾濁的眼眸仿若兩汪渾渾的濁泉,頗爲無神的落在外人眼中恣意輕狂,性子又魯莽輕慢,還總是做些徒毀自家根基蠢事的長子陶商身上,時不時流露出幾分透着惋惜的慈愛之色。
“爹,您這謀劃真是絕了,呂布那厮這回不管是出兵還是不出兵,最終的結果至善也都會是将心離散,根基分拓,四面來攻的下場,偏偏還無計可破,可算是給兒子出了口惡氣!”陶商醜臉之上帶着些強自壓抑的喜色,輕輕的攙扶着自家老爹的臂膀,貌似還有些不太放心的低聲說道:“不過爹,你确定那呂布不會派那秦旭豎子來領那青州兵麽?那秦旭可是呂布的女婿,又頗有些手段,而且據那位老先生說,這厮可是非常得呂布信任的,倘若……”
“商兒,你還是太年輕了!”陶謙仿佛早就知道陶商會有此一問,拍了拍陶商挽着自己手臂的胳膊,帶着幾分睿智的口吻,輕笑說道:“呂布其人如何,世人已有公論,此番被吾皆那阚宣賊子所藏之事設計不可輕離,若是在青州境内,秦旭便是掌控了呂布全軍,有那飛将之名積壓多年的威望在,呂布或許的确會對他這半子不加有疑;可若是讓那秦旭小厮在青州内外皆憂之際,獨自統帥不亞于本部兵力之軍在外,哼,不是爲父看低了呂布,他還沒有那個肚量!”
“可萬一……”陶商猶自不太明白陶謙所言何意,遲疑的問道。
“沒有萬一!”陶謙毫不猶豫的打斷了陶商的揣測,倒背着雙手看着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漸漸淡去,仿若自言自語一般,冷笑一聲說道:“便是父子至親,也斷然不會容許出現這種枝幹同粗之象,何況秦旭隻不過算是那呂某人的半子而已。半子!哼!呂布年不及四旬,又新納了曹豹那厮之女,是絕不會容忍那秦旭脫離掌控之内的!爲父眼還沒花,當日破了下邳圍城時,便看的出來,這些駐防徐州青州兵皆是驕悍勇猛之士,隻需假以時日,嚴加訓練,便是一支不亞于我徐州丹陽精兵的天下精銳,便是爲父,在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也不會輕易的将之交由任何人的,任何人!所以,我兒實在多慮了!”
“父親說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陶謙話中不慎稍露的殺氣,終于還是展示了作爲徐州之主的霸氣,陶商在聽了陶謙這番話之後,不自在的低下了頭,将不知作何想的眼眸轉向一邊,再次攙起了陶謙瘦弱的臂膀,愈發做出一副恭順的姿态,說道:“好在徐州有父親在,周邊這些狼子野心之輩别休想染指我陶家之徐州一步。隻是,爹,雖然呂布被您的妙計所困,但那袁術……”
“袁術僅據有兩郡之地,立足揚州不穩,來犯不過些許殘兵,行事也隻是爲了些糧草軍資而已,意并不在徐州州郡,徒爲小患,不足爲慮!況且其此前同冀州袁紹多有不和,幾番欲同公孫瓒及爲父結盟,又同兖州曹操爲死敵,絕不會輕易同徐州結下死仇,破之甚易,僅隻須爲父派一能言之士許以些許糧草,便可化敵爲友……”陶謙也不去看陶商臉色如何,對剛剛陶商不自然的動作視若不見,輕喘了一陣,頗有耐心的說道:“現下徐州首要對付的是青州呂布,其他事情不過疥癬之疾而已。商兒你年紀已然不小,但資質卻僅屬中人,前番又甫遭那青州秦旭羞辱,軍心不向,讓爲父怎生放心得下?隻盼能在入土之前多爲你将來掃平些障礙,以防被……”
“報!主公!大公子!有探馬來報青州消息!”陶謙話沒有說完,就被這突然闖進來的家将所擾,輕輕的歎了口氣,止口不言。
“報什麽報,拿來我看!”剛剛陶謙那番仿佛交代後事一般所言,聽在陶商耳中,不恃于天籁之音一般,陶謙的身體狀況陶商門清,雖然也對陶謙将近油盡燈枯之時而感覺心中悲痛,但剛剛陶謙那番借着呂布會不會讓秦旭獨自領兵在外,而引申出的毫無感情可講的人上人之術,卻是正對了陶商胃口,這種對陶謙此時情況的擔心也淡了許多,正在聽得仿若對徐州未來了如指掌的陶謙似乎還有什麽重要事情要交代,卻被這探馬給打斷了,眼看陶謙失卻了談性,怎能令陶商不惱怒。
“諾!”對于這陶家父子近段時間經常性的喜怒無常之态,其原因這陶府家将也是略知一二的,見陶商發怒,也不敢怠慢,趕忙雙手拱托着一卷絹帛,越過已然伸出手來的陶商,小步跑到陶謙面前。
“唔,商兒,你便念給爲父聽聽吧!”陶謙沒有接這絹帛,示意這家将将之遞給陶商,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淡淡的說道:“也讓爲父知道知道這被稱作世之虓虎的呂青州究竟如何破這個局!”
“是,爹!”陶商狠狠的瞪了這名家将一眼,奪過家将弓腰高舉過頂的絹帛,憤憤的抖開,也不等家将退去,便大聲念道:“青州牧呂,已委秦某掌奮武将軍印,統領青州兵,不日将至徐……爹,你怎麽了?”
“呂布!呂布!你竟然真的敢……噗……”就在陶商念完第一句時,陶謙本就顫巍巍的身軀便已然抖得更加厲害,沒等陶商念完,陶謙竟是猛地直立起了佝偻的老腰,難以置信般的雙目怔怔的望着天空,仿佛用盡了渾身的氣力嘶喊了一聲,一股血霧徑直噴出,直直的向後倒去。好在那家将尚且沒來得及退走,就低頭在這父子倆身邊等候,眼疾手快扶了陶謙一把,才免了陶謙倒地之患。
“爹,你可不能有事啊,爹!那秦旭,那呂布……,我徐州究竟應該如何處之啊?”陶商也被這突來的消息亂了陣腳,語無倫次的說道。剛剛自家老爹陶謙還信誓旦旦的說呂布絕對不會取這唯一一個“自取滅亡”似的破解此陽謀之道呢,這才幾息的功夫?就得了呂布竟然真的做到了陶謙口中絕對不可能做到之事。或許在陶謙眼中,雄踞青州,實力強橫的近鄰呂布是當世大敵,可在陶商眼中,因爲曆山山谷之中留下的陰影,那個文不能寫武不能提的秦旭才是最強的威脅,更何況據那青州“友人”傳來的消息,呂布非但賦予了秦旭青州兵的統領之權,甚至連在擔任青州牧之前的奮武将軍印信都交給了秦旭掌領,這是啥意思?什麽枝幹之論,什麽父子相傷,明擺着自家老爹剛剛所推斷的一切都成了妄談,這讓好容易才換回點信心的陶商情何以堪?
“老夫無事,商兒留下,其餘人,退……退下!”被趕來的衆人七手八腳在旁順氣的陶謙好容易喘勻了氣息,強撐着扶着陶商的肩膀勉強支立,臉色蒼白中透着幾分潮紅,強自吩咐道。
“這……主公,您貴體要緊,還是趕緊傳喚醫者才是!”趕來之人中有膽大的家将剛剛冒出一句關心之語,便被絲毫不領情的陶謙老眼一瞪,止住了話頭,同餘者一同紛紛低頭應諾而去。
“商兒……你近前來,爲父有話要對你說!”陶謙昂然聳立着幹瘦的身軀,直到所有的家将都走了個沒影,才長松了一口氣,再也撐不住似得全身顫抖不已,怅然望着兀自雙目怔怔的陶商,仿佛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咬牙說道:“既然此番爲父所謀的唯一破綻已然被呂布那厮所解,想要困死青州已然成不可能之事,當下之計,唯有趁那秦某奉命掌青州兵,來此所帶兵馬必定不多之機,借機除之,或許尚可有環轉之機。不過此事不能由我徐州出面,這樣,你派心腹,不,你親自躲開青州兵之防守,連夜去袁術軍營,言我等欲以底限廣陵一郡糧草爲籌碼,惑袁術答應借道下邳,擊殺來人!”
“爹,這,這能行麽?”陶商着實被自家老爹這個瘋狂的計劃給吓到了,艱難的咽了口口水,說道:“我等之前要用計使呂布入彀,才放任袁術那厮寇略下邳、廣陵諸縣,已然是示弱于袁軍,助漲了其氣焰。倘若那袁術心懷叵測,假意答應,趁着借道之機,不去阻攔秦旭,反而揮軍直擊下邳,那豈不是憑空給了呂布大義的名聲不說,就連之前呂布賊厮侵吞我徐州二地被阚宣逆賊所劫掠軍資之事,也不了了之了麽?”
“我兒能有此言,爲父甚慰啊!”陶謙見陶商說出這番話,眼中總算是露出幾分欣慰之色,搖了搖頭耐心的說道:“那袁術其人我兒有所不知,此人向來任俠而輕狂。其同冀州袁紹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共屬四世三公之袁家,隻因爲嫡庶之分,向來不和。此番袁紹同公孫伯圭交戰于河北,便有同伯圭結盟之意,方有襲兖州之事,最終被袁氏盟友曹操、劉表兩相夾擊,将袁術的老巢南陽奪去,使得袁術孤身立于淮泗之間,處于曹操、劉表窺伺之地,若有爲父這伯圭盟友表示善意,不去計較其寇略徐州之事,又有這許多軍糧資助,而求所擊者又是同其有毀家之恨的曹操之盟友呂布之軍,依着袁術的性子,必然會欣然允諾,不會糊塗到拒絕徐州善意,而四面樹敵的。隻是我兒此去須得謹慎,不得洩露絲毫消息,以免礙了爲父的謀劃。”
“怎麽?父親難道還有對付呂布的後手?”陶商本來被陶謙的一番針對時勢的解說聽得頭暈腦脹,突然聽到陶謙所言,頓時驚喜的問道。
“不錯!”陶謙病态潮紅的臉龐上,閃過一絲瘋狂之意,冷笑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