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沒有沉默太久,就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那樣,繼續按照既定的劇本說話:“戴安,我爲你畫了一幅畫像,雖然還沒有徹底完成……但就當是這麽長時間以來,感謝你照顧我的謝禮吧。”
“這段時間以來,你一直鼓勵我,我長這麽大還從未被人這樣肯定過,謝謝你。”
“你是真的覺得我畫的很好嗎?”
“你的畫能調動起人心中隐藏最深的情緒,我很喜歡。”季樂全心全意的回答。
白波笑了笑,似乎很滿足。
“如果能有一個人這樣認同我,那我的努力,從過去到現在以來的價值就被肯定了。他們總說我的畫一點用處都沒有,覺得我是在做無用功。”
“那是他們不懂得欣賞你的畫,也不了解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創作者。”季樂再次發自内心地說。
“但是,因爲我的堅持,現在甚至已經進了精神科治療,我也不确定我所堅持的一切是不是正确的。”白波有些迷茫。“長久以來的打擊,已經讓我失去了判斷力,分不清是對的還是錯的。”
“你要堅持你的想法,你的畫無與倫比,讓畫中充滿情感是你最厲害的能力,千萬不要放棄。現在,能調動人們情緒的事物越來越少,而你的畫正是稀有的其中之一。”季樂覺得白波有點不自信,不過想想倒也是,大環境如此,周圍的人都覺得他有病,而他根本沒辦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問題。
季樂能保持自信,有一方面是他沒有安裝腦内終端,沒有受到烏托邦系統的誘導,相信自己判斷,相信擁有豐富的情緒并不是完全錯誤的事。另一方面是因爲個性使然,在沒有依據之前,他率先隻相信自己的感覺。
“但是……我,很多人當面誇贊我的畫,隻是敷衍我,或者他們知道這樣做可以讓我的病穩定下來。但實際上他們根本不覺得我的畫有用,也不覺得我沒病,反而他們認爲我患有眼中的精神疾病。”
季樂皺了皺眉頭。
但像是白波這樣的人,從小就被安裝了腦内終端,他的每一個情緒,他的精神狀态,無時無刻都被監控着,一旦系統判定有問題,他就會被拉去做精神檢測和治療。
在這種環境下,他還能堅持着繼續畫自己喜歡的畫,本就不易。
白波一直在被監控的情況下壓抑着自己的真性情,長久以來,不出問題才怪!烏托邦系統對他的影響,不是季樂說幾句寬慰的話就能消除得了的。
“你爲什麽這麽喜歡我的畫,你難道不是想讓我的病情變得穩定下來,才敷衍我的嗎?我隻是你的病人而已,你爲什麽這麽相信我。”
“我不是在敷衍你,你要相信我,你的繪畫水平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厲害的,因爲你的畫中有靈魂。”季樂隻能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自己的想法。
白波半信半疑地看着季樂。被質疑了這麽久,突然出現一個人肯定他,對他來說就是黑暗中的光芒。
季樂覺得現在重現了戴安護士和白波的日常,戴安護士是唯一一個認同白波的人,讓白波感到自己并不是自己所認爲的那樣沒有價值。
所以作爲扮演戴安的季樂,他知道自己要說什麽話。
“我們已經認識這麽久了,就算是陌生人也變成了朋友了吧?我很喜歡你的畫,沒有其他任何理由,隻是因爲你真得畫的很好,值得我的稱贊。”
白波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
“謝謝你,謝謝你肯定我,我會振作起來。”
“你不僅僅是我的護士,還是我唯一的朋友,當然,更是我唯一的光。”
白波滿懷感激地說,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但季樂卻漸漸聽不到了。
季樂感到大腦一陣眩暈,當他回過神來時,重新站在了油畫畫風的走廊上,面前是一扇畫出來的門,門牌号是1003。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已經變回了自己的大小。身上的護士服也不見了,換回了他自己的衣服。
現在的季樂就是本人,不再是戴安護士。
第十層。
這裏仿佛地獄一樣。
整層隻有兩種顔色,黑和白。
牆面是白色的,上面染着一些不規則的黑色潑墨。腳下的地磚由黑白相間的格子組成,還在随着時間不斷變換着顔色。窗戶上布滿了黑色的手印,窗外則下着黑色的雨,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如果說第五層要表達的情緒是平和,第六層是生機,第七層是積極,第八層是愉快,第九層是閑适,那麽這第十層隻能給季樂一種絕望的感覺。
沒有任何積極的情緒,在這一層,一切都死了,隻有黑和白,而場景中的白色也在慢慢褪去,變成黑色。
當這裏徹底變成黑色時,那便是一片死寂,連絕望也不存在。
“白波最缺乏大家的認同,所以我認同了他下面幾層的畫,就相當于通過了下面幾層的考驗。”季樂猜測道。“估計戴安護士當初也是這樣認同白波的,按理說白波應該重燃了心中的希望,但事實上,他卻選擇了自殺,所以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
“白波過去就算在沒人認同的環境中,也沒有放棄自己的畫,所以到底什麽樣的打擊會讓他失去所有的顔色?”
第十層的環境極不穩定,白色的部分時隐時現,才讓季樂能看出來這裏是醫院的樓層,但當白色變成黑色,這一層也不複存在了。
走廊的盡頭,便是1003号病房。和現實中的醫院一樣,那扇門是白色的,而那寫着“1003”的黑色字體則緩緩地扭曲着,侵蝕着那扇門。
“無論如何,也要去到那間病房,見到真正的白波。”
刷刷!
突然,在季樂前面的半空中,一左一右出現了兩段漂浮的文字。
左邊是黑色的字:我沒有救了,病入膏肓。
右邊的字是白色的:救救我!
季樂思索了一下,然後向前邁了一步,踩在了白色的地磚上。站定後,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
半盒營養劑,還有幾根白酒味的pocky餅幹。
“餅幹可是大爺他們家的限定。”
季樂将一根pocky餅幹放到嘴裏,然後将營養劑扔到了黑色的地磚上。
從黑色地磚溢出的那股黑色煙霧,頓時吞沒了營養劑,連渣子都不剩。
“白色是無害的,隻要踩着白色的地磚就能過去,同理,白色的文字也值得相信。”
季樂看着那白晃晃的“救救我”。
未來的主美在向他求救,他可不能不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