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年,尚遠與章瑜先後病倒。30年前,尚遠就是人民黨高層中年紀僅次于嚴複的一位,現在他已經年近70。病倒之後尚遠就提出辭去黨内以及政府的一切職務,他的工作由李壽顯接替。章瑜年紀與陳克差不多,卻和尚遠一樣心髒出了毛病。章瑜也提出了長期修養的請求。
此時人民黨的南下計劃正在進入關鍵時刻,限制海軍條約到1936年12月31日失效,中國新一代的軍艦已經基本定型,此時中國各大的船台上同時有超過80萬噸的軍艦正在開工。趕的時間點就在36年底。人民海軍的各個大型軍艦上都是一崗雙人,一崗三人,甚至有一崗四人的。
在這麽一個關鍵時刻,尚遠與章瑜退出一線,讓陳克感到相當不安。即便李壽顯成爲代理總理,伍翔宇成爲副總理,李潤石以外交部長兼任了宣傳部長,顧維鈞則成爲實質上的代理外交部長。這樣的人事安排也沒有讓陳克感到太大的安慰。最多十年,人民黨第一代的領導人就進入了自己的暮年,第一代人年紀相差不多,很可能同時出現大批領導幹部退出一線的局面。人事的巨大變動帶來的不可知後果,就需要強化第二梯隊建設,可未來的戰争到1946年很可能沒有結束。那時候到底會遇到什麽樣事情,就隻有天知道了。
恐懼沒有意義,陳克早就對死亡沒有任何感覺。這倒不是穿越的結果,他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到一個事實,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麽考慮死亡就是庸人自擾,閻王叫你三更走,誰敢留人到天明?陳克不安的僅僅是自己凝聚了畢生的戰略能否得到順利執行的問題。
曆史的變化不大,小胡子這天命之人還是當上了德國的元首。德共拒絕聯系群衆的路線,堅持走那軟弱的上層以及城市鬥争,還要給自己臉上貼上“絕對正義”的标簽,在發動起德國群衆,建立了人民沖鋒隊的納粹黨面前一敗塗地。
至于美國,富蘭克林??羅斯福的家族很久前就把他給内定爲競争總統的人選,這些父親伯伯叔叔們早就商量好的事情自然不容破壞。哪怕羅斯福得了小兒麻痹症,癱瘓了,這也不是問題。大蕭條時1934年,羅斯福在長輩的支持下正式上台,上台之後就開始實施“複興計劃”。
陳克對羅斯福的新政并不是太重視,這個新政到了1937年就會再次陷入重大的經濟危機,羅斯福的确約束了金融财閥們的橫征暴斂,隻是資本主義制度的本質不改變,美國還是國家借債搞發展。說白了,還是讓勞動者爲資本家埋單。沒有二戰釋放了美國的生産力,新政的結局隻怕好不到哪裏去。
此時中國的戰略目标隻有一個,就是荷屬東印度。曆史上美國從1938年才開始擴充軍備,1940年才擁有了比較強大的軍事力量。中國的軍事建設有自己的辦法,軍隊的指揮員都是經過基層的鍛煉,然後進軍校深造,軍校生畢業同樣得到基層工作。這方面中國不僅遠遠超出日本與英國,甚至也遠遠的超出了美國。這三個國家中,日本與英國士兵是沒有機會成爲軍官,美國的士兵也基本與軍官無緣。
在1937年幹掉荷蘭,對中國來講會有比較充足的時間來完成之後的戰略部署。即便是陳克,也對一場全面戰争感到不安。哪怕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中國都沒有失敗的可能性。不安的感覺依舊難以驅逐。
此時他女兒的婚事讓陳克覺得自己真老了。男方是陳克女兒的同學,人不錯,學數學的,大學畢業後在基層幹了三年統計工作。現在回到學校上研究生深造。這孩子第一次見到陳克的時候,因爲緊張臉都有點發白。
見面結束之後,何穎數落陳克,“你闆着臉做什麽啊?你看把那孩子吓的!”
陳克心說,現在這麽一個馬上要打仗的局面,我真的笑不出來啊。而且那孩子太嫩了,一副做學問的傻孩子的模樣,我喜歡的是那種堅強有力的類型。
何穎與陳克做了這麽多年夫妻,哪裏能不知道陳克的心思,她勸道:“那孩子看着弱了點,但是品質不錯。”
陳克對這看法不是太贊同,“結婚是爲了過日子。大懶使小懶,氣的小懶白瞪眼。鬥争無處不在。”
“來來來!你給我說說怎麽一個鬥争法!”何穎立刻毫不客氣的質問起自己的丈夫來。
陳克知道何穎是想逗自己開心,他終于忍不住苦笑起來,“您看,在咱們家裏面,您老人家是一家之主。您讓我們三個幹什麽,我們還是盡量服從的。”
何穎被氣樂了,“你們三個什麽時候聽過我的話!你閨女咱就不講了,自幼和我鬥智鬥勇。兒子更是不聽話。至于你麽,什麽時候真的聽過我的話?我怎麽不知道。”
少年夫妻老來伴,何穎現在與陳克之間的鬥嘴是越來越多。陳克也知道何穎不是真的生氣,她真生氣的時候從來是不說話的。陳克笑道:“好,好。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們女性天生就要維持家庭,女兒的婚事我真的沒意見。我隻說一件事,我對那孩子了解不多,唯一問題在于,我不知道他心裏面覺得是要娶陳倩如同學,還是要娶陳克的女兒。我是真心希望他抱着前者的态度,如果是抱着當驸馬的心态,這件事我堅決不能同意。”
聽了陳克的話,何穎倒也不再反駁了,當年她姑姑何倩嫁給孫家,孫永勝就是因爲沒有真正娶妻的心思,結果何家一出事,孫家就翻臉。孫永勝也沒有态度鮮明的護住自己的妻子何倩,這才導緻了慘劇發生。陳克的擔心也不是沒有理由。帝王家最無情,不是他們本來無情,而是周圍的人對待這些人從來是不寬容的。如果能到馬克思所描述的**時代,婚姻隻是男女雙方的感情問題,不牽扯利益。那時候日子過得好不好都是兩個人的問題,利益紛争與家庭矛盾都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現在還遠沒有到達那個年代,一旦把家族利益問題給牽扯進去,事情就麻煩了。哪怕那孩子對待陳克的心态如同陳克對待他老丈人何汝明的心态,陳克都能接受。
最後那男孩子在陳倩如的指揮下認真的拜見了準老嶽父陳克一次,即便還是膽怯,他好歹很誠懇的向陳克表态,想與陳倩如一起生活,一起組建家庭。好歹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陳倩如的态度還非常堅定,陳克也隻能同意了。
這時候人民黨已經推行了“厲行節儉”的政策,特别是黨員與公務員,結婚絕對不能鋪張。陳克也不喜歡大排筵宴,不談工作的時候陳克甯肯一個人待着看書都不想參加那麽多交際活動。結婚就是領個證,照個相,雙方親友一起吃個飯,舉行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儀式。
對方家長出身倒是高級知識份子,在河北工作,對陳克這個科學界前輩格外尊重。陳克也不客氣,他和藹的問道:“我有這麽個打算,出筆錢讓孩子買個房子。”
那兩位一聽就愣了,陳克的親家母試探着說道:“陳主席,咱們的孩子既然結婚了,我就叫您聲大哥。陳大哥,您是想讓孩子在鄭州買房子麽?”
“在鄭州買,還是在河北買都不是問題,我是覺得這孩子結婚了得有自己的房子。”陳克答道。
對方也不傻,一聽就知道陳克希望孩子們能夠獨立生活。這年頭孩子們自立門戶居住的越來越多,至少在城市中,大家族完全處于解體狀态。陳克的親家爽快的答應了,“我們來出錢買這房子。”
陳克笑道:“咱們出什麽錢啊,讓他們自己申請貸款去。要是一定要咱們老家夥出錢,這時代男女都平等了,咱們各出一半。”
對方看陳克态度如此堅定,忍不住笑道:“陳大哥,您放心,我們對倩如一定會對自己親女兒一樣。”
陳克心想,你們就别給我瞎bb了,什麽跟親女兒一樣,你們這麽說明顯是要我閨女把你們當親爹娘一樣伺候。别說我女兒願意不願意,我首先就不能接受。想到這裏,陳克笑道:“現代的工業社會,養兒防老這不太現實,等咱們老的時候他們上有老下有小的,咱們還是多靠自己,不用管他們。我都沒指望這孩子能照顧我,他們能自己好好生活,我這就謝天謝地啦!”
聽了陳克的話,陳克的親家雖然還強打歡笑,不過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他們試探着說道:“我覺得就在河北買房子。”
“可以!”陳克在這件事上也不糾纏,隻要單獨住就沒什麽事情,矛盾無處不在,媳婦和婆婆有天生的矛盾,這根本不是靠理智與理性就能解決的問題。
嫁了女兒之後,陳克心裏面叫個不爽,何穎也偷偷掉眼淚。陳克也隻好多給何穎說說話,“孩子長大都要組建自己的家庭,自然規律,自然規律。過幾年你就當姥姥啦!有個小外孫,這多有意思啊。”
何穎含着眼淚噗哧笑出聲來,“文青,你這麽說沒錯,可我心裏頭還是難受。”
“别難受,還有我在呢。等我退休了,我天天陪着你,咱們倆也活個一百歲!”陳克拉住妻子的手,開始說起種種不切實際的傻話。
“活個一百歲,累也累死了。都不說多,活過七十之後咱們還能幹什麽啊?”何穎也握住陳克的手慢慢的說道。
“活過七十歲之後可以等死麽。”陳克笑道。
何穎歎了口氣,“好像也隻能這樣了。”說完這話,何穎靠坐在陳克身邊,“到時候咱們能每天就這麽靠着坐在一起也挺好,可文青你真的能退休麽?”
陳克不敢再說大話了,就他這工作能退休才是個笑話。二戰的諸大國的領袖們,羅斯福死在工作崗位上,鐵人大叔倒是活過了二戰,可也照樣死在工作崗位上,小胡子也算是以身殉國,邱胖子如果自己吹自己是二戰戰時首相是可以的,但是他根本就不是英國的領袖。戴高樂麽,也就是自由法國抵抗運動的頭子而已,距離法國領袖差的太遠。
坐到這位置上了,就得有這覺悟,豁出去這條命爲國家服務。
陳克把何穎攬在懷裏,“隻要有空,我就陪你。萬一我運氣好生病了,找個偷懶的機會。你一定要陪我啊。”
何穎抓住陳克的手臂,“你胡說什麽呢,我才不要你生病呢。”她當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此時想到的卻是美國總統羅斯福,這老頭子情人衆多,死的時候配在羅斯福身邊的還是羅斯福的一個情婦,而不是羅斯福的老婆。爲了這件事,羅斯福的老婆到死都沒有原諒羅斯福。
哪怕是談家事,陳克的心思也會不由自主的轉到工作上去,在未來,中國最大的對手就是美國。現在就必須考慮與美國發生戰争的可能性,并且開始做全面準備。
然而1935年7月7日,一條消息從荷屬東印度傳來,在當地數個中國的大型油榈種植園遭到了襲擊,死傷很重。而荷屬東印度當局不僅沒有立刻調查,反倒以中國開墾者大量持有非法武器爲由,查封了幾個種植園。
這消息傳回中國之後,中國方面被震動了。荷蘭人這是要鬧哪樣呢?中國同胞,特别是有中國官方背景的油棕種植園被襲擊,與中國銀行被刁難可是兩碼事。銀行問題是國家間的金融主權問題,人民黨說什麽都不能以這個爲借口開戰。而種植園被襲擊,出了人命之後,荷蘭當局開始刁難中國資本,即便放到國際上也是能夠當作開戰借口的。
難道荷屬東印度的内部有人要“通共賣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