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社會變遷和政治變革的終極原因,不應當在人們的頭腦中,在人們對永恒的真理和正義的日益增進的認識中去尋找,而應當在生産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中去尋找;不應當在有關的時代的哲學中去尋找,而應當在有關的時代的經濟學中去尋找。對現存制度的不合理和不公平,對‘理性化爲無稽,幸福變成苦痛’的日益清醒的認識,隻是一種象征,表示在生産方法和交換形式中已經靜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人民黨有很多“思維模式”,恩格斯的這段話絕對能夠排前二十位。特别是在近幾年被陳克引用的次數更多。尚遠一聽就明白了陳克的意思,然而尚遠卻沒有如夢初醒的感受,反倒是感到更加的不安。
陳克接着說道:“以前中國是一個農業國,那就必然要配套封建的那套東西。以中國的曆史而言,咱們的祖先們已經幹到最好了。現在中國已經向工業國轉化,原先封建的那套體制就真的不合适了。而我們都從舊時代而來,我們必然帶着舊時代的烙印。任何生物的本質之一,都是要認爲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人類即便有了理性,有了理性的思考,這生物性也不是那麽容易就給去除掉的。現在大家感到不适應才是正常的,如果有人感到很适應,那就說明那個人不正常。”
尚遠被陳克這中二味道十足的話給氣樂了,“這麽說的話,你陳文青就是中國最不正常的一個人喽?”
陳克非常清楚自己是不正常的,一個穿越者在一百年前的時代中有什麽正常可言呢?所以他接着說道:“現在很多同志說我縱容資本主義,我必須承認,我近期的确是這麽做的。”
“爲什麽?”尚遠知道陳克要說出令人驚訝的話出來。
“我反對資本主義,但是我始終支持資本營運。就黨内現在的傾向,左傾主義的味道越來越濃厚。當然了,左傾主義的同志那還是好同志呢!就我看到的局面,封建主義正在沉渣泛起,而且這幫封建主義者現在把自己僞裝成左傾主義份子。”陳克的語氣相當的惡毒。
這段話讓尚遠想了好幾分鍾才想明白,他也樂了,“這樣就産生了封建的社會主義,半是挽歌,半是謗文,半是過去的回音,半是未來的恫吓;它有時也能用辛辣、俏皮而尖刻的評論剌中資産階級的心,但是它由于完全不能理解現代曆史的進程而總是令人感到可笑。爲了拉攏人民,貴族們把無産階級的乞食袋當作旗幟來揮舞。但是,每當人民跟着他們走的時候,都發現他們的臀部帶有舊的封建紋章,于是就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陳克滿懷着惡意笑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資産階級在它已經取得了統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般的關系都破壞了。它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于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絆,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别的聯系了。它把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小市民傷感這些情感的神聖發作,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代替了無數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總而言之,它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露骨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着的剝削。資産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神聖光環。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雇的雇傭勞動者。”
這個内容本來應該引發深刻的政治思考,然而馬克思的文筆很好,翻譯同樣給力,這辛辣深刻的話激發了尚遠的歡樂感,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陳克也帶着笑意說道:“所以說馬克思恩格斯是導師,嘿嘿,這真的不是開玩笑。你換了我,打死我我也抓不住這般深刻的本質,組織不出這樣精煉的語言。”
“哈哈,沒錯,換了你就直接開會,闆着臉要求大家做批評和自我批評!哈哈”尚遠笑的前仰後合。又笑了好一陣,尚遠擦了擦笑出來淚水,認真的說道:“但是文青,你讀了這些東西之後,好歹知道該怎麽辦,知道會發生什麽。我讀了也就隻是讀了,你讓我處理些過去的事情我還能做到,讓我帶着國家往前走,我是真的不行。”
陳克用一種很自大的口吻說道:“所以說,我是個不正常的人!”
這下,尚遠忍不住爆笑起來。他本想去按住身邊李鴻啓先生的墓碑,以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但是又覺得這很是不敬,尚遠所幸盤腿坐在雪地上繼續笑。又笑了好一陣,尚遠突然抽泣起來。摸了一把眼淚,尚遠歎口氣,“若是咱們能早解放十年,而且我能早些到今天的認識,那時候咱們就能和李老師一起說笑。李老師可是個妙人,那麽正經的一個人,說起玩笑話來能把人給笑死。可惜了。”
幾句真正開心的玩笑話就能疏解陳克所有的壓力,他此時又恢複成以往那個人民黨的領袖,陳克嚴肅的說道:“我之所以縱容私營資本存在乃至擴大是有原因的。未來十年,中國都要持續擴軍備戰。那将是一場空前的戰争,我們要和英國打仗,也很有可能要與美國打仗,甚至有可能在一段時間内同時與英國與美國進行戰争。在天空、在海洋,在陸地。在叢林、在山地、在平原、在沼澤、在沙漠、在冰原,在視線能看到和不能看到的一切地方,這場戰争很可能會覆蓋全球每一個角落,那很可能是一場真正的全面戰争。”
“這和縱容私營資本有什麽關系?”尚遠很是不解。
陳克背着手慢慢的走了幾步,在雪地裏面占久了,他的腳已經感到有些寒意帶來的刺痛,“在戰争期間我會采取戰時體制,戰時體制麽,就是命令式體制。封建制度、官本位,一定會借着戰時體制自我膨脹,自我強化,最後打造出一個空前的怪物出來。戰争結束之後,我就會着手摧毀這個怪物。摧毀資本主義絕對不是殺光資本家,而是通過全新的更有活力的體制來替代資本主義制度。摧毀戰争體制下的官僚制度,才是政治上的真正決戰。那些時候有些伏筆也不是壞事。”
尚遠聽了陳克的話,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解。陳克與往常一樣,在着手創造的同時也就開始考慮毀滅。尚遠不解的是陳克描述的未來那種空前的怪物到底是一個什麽模樣。正在思索中,尚遠就見陳克伸出了手,“起來,别坐那裏。會凍着的。”
兩人談着工作,又慢悠悠的往陵園門口走去。陳克說的未來的工作牽扯太多,尚遠有太多問題要向陳克詢問,所以走幾步就停下來說一會兒,好長時間也沒有走多遠。陵園裏面沒人,警衛們也就沒有靠太近,等兩人好不容易走到陵園門口。卻發現門口竟然有貌似來掃墓的人。而且這個人居然是熟人,是李鴻啓先生的兒子李玉簡。
李玉簡明顯沒有想到在陵園裏面掃墓的居然是尚遠,他又仔細辨認了一下尚遠身邊的那位,發現居然是陳克。
尚遠倒是沒有太過于驚訝,李玉簡的性子其實頗爲狷介,就他本質而言這點倒是學到了李鴻啓先生的一些皮相,李玉簡個性中其實并不怎麽愛搭理人。所以抽晚上來掃墓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上前交談了兩句,李玉簡努力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尚遠師兄,明天就是我父親五年的忌日。大年初一我也不想弄的那麽招搖,所以今天晚上就來祭拜一下。”
看樣子李玉簡在外面可等了好久,盡管雪地裏面看不太清楚,然而尚遠聽得出李玉簡的聲音都有些發抖,想來是凍得不輕。在李玉簡身邊還站了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穿的厚厚的,都凍得有些哆嗦的樣子。
尚遠心裏面很是過意不去,他沒想到這除夕夜還有人來掃墓。而且是以前就關系很不怎麽樣的李玉簡。正不知該怎麽說話,卻見陳克走上前去向李玉簡伸出了手,“耽誤了您掃墓,萬分過意不去,我們馬上就走,你們現在就可以進去了。”
李玉簡沒想到陳克說話竟然這麽平易,看陳克主動伸出了手,李玉簡愣了一陣,才上前與陳克握手,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因爲寒冷,“陳主席,你好。”
握手完畢,陳克彎下腰,溫言對李玉簡身邊的小姑娘說道:“你好。”
小姑娘有點怯生生的看着身材高大的陳克,卻很有禮貌的答道:“你好。”
交流了幾句常見的很沒營養的話,不過是互相通告了姓名,陳克又詢問了小姑娘的年齡。然後陳克溫言說道:“馬上就要過春節了,你要對叔叔我說什麽好呢?”
小姑娘愣了愣,想來是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人。“叔叔新年好。”
陳克二話不說,從兜裏拽出兩張十塊錢的票子遞給小姑娘,“叔叔也祝你新年好,這是給你的壓歲錢。”
李玉簡被這看似正常,但是又完全不正常的禮尚往來給驚呆了。他本來想退讓,然而看了尚遠一眼,李玉簡終于說道:“陳叔叔給你的,你就拿着。”
小姑娘得到了父親的同意,這才收起陳克遞過來的紙币,仔細看了看,收進口袋裏面之後,用開朗不少的聲音對陳克說道:“謝謝陳叔叔。”
“真乖。”陳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又對李玉簡說道:“你們坐公交來的。現在這麽一耽誤,回去隻怕趕不上末班車了。我們在外面等你們,搭我們的車一起回去。”
李玉簡生平最不願意在尚遠面前丢面子,若是别人的好意,李玉簡隻怕就會拒絕。而面對陳克的好意,李玉簡覺得自己若是推辭了,那就未免太顯得沒風度。加上他也知道女兒隻怕凍得夠嗆,他點點頭,“多謝了。”
本個多小時之後,李玉簡掃墓完畢出來。想來是見到墓碑被擦拭了一遍,他對尚遠的态度倒也客氣了一些。汽車裏面暖和,小姑娘一會兒就睡着了。把這一家人送到李玉簡家門口,陳克還幫忙把熟睡中的小姑娘給輕輕抱出來交到李玉簡懷裏。李玉簡隻說了一句謝謝,就抱着女兒上樓去了。
和陳克坐回到汽車裏面,尚遠忍不住歎道:“還是和平的日子好。”
陳克給了尚遠一個明确的答複:“戰争避免不了,所以大打勝過小打,早打勝過晚打。工業化進程速度越快,人民受的罪就越少。資本營運越單純,矛盾就越少。想讓社會進步,就不用考慮溫情默默。就跟李玉簡一樣,他不喜歡你。但是他話夠少,大家反倒能夠有禮有節。如果他當時矯情起來,不僅一圈人跟着他浪費時間,大家都跟着他在雪地裏面受罪。”
既然陳克的人性都進化到如此地步了,尚遠也隻能表示贊同。
等陳克他們回到鄭州,立刻就開始布置工作。章瑜統領的宣傳部門接到的任務是論證投機以及食利主義導緻滅亡的必然性。
章瑜一聽這任務立刻就樂了,“誰家的樓要塌了?”
“英國人已經做過這個預言了,我覺得英國佬說的很對呢。”陳克答道。英國人掌握着大量的金融數據,也是英國最先感受到大蕭條的危險氣氛。
1920年代被稱爲“新時代”,财富和機會似乎向剛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獲勝的美國人敞開了自己吝啬的大門。整個社會對新技術和新生活方式趨之若鹜,“炫耀性消費”成爲時代潮流。美國總統胡佛甚至敢公開吆喝,“我們正在取得對貧困戰争決定性的前夜,貧民窟将從美國消失”。
章瑜樂了,“國内不少人看到美國在宴賓客,可是羨慕的不能行呢。我們宣傳部門天天吆喝着反對非法集資,可這老鼠會屢禁不絕。江蘇在這裏面可沒少圈錢,咱們國營的股票以及債券市場得抓緊開張才行。”
“不着急,等着江蘇那幫人被債主們逼上門撕碎。”陳克帶着惡魔一樣的笑意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