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五星大樓的總理辦公室中,尚遠也用罕見的高調門對着幾名省長與省委書記喝道:“你們這是獻祥瑞呢?這是共和國還是封建王朝?你們是封疆大吏還是人民幹部?”
幾名省委書記的臉發白,他們萬萬沒想到尚遠這麽沉穩的人竟然也有如此暴烈的一面。也不能怪尚遠動了真氣,陳克這家夥即便四十三歲了,也沒有變得更寬容。随着年紀增長,他或許更尖酸刻薄了些也說不定。在日本關東大地震之前,各省國情彙報到達鄭州之前,陳克有一天用一種很具有惡意的爽快語氣說,“這次搞不好會有人給咱們放點衛星,搞搞國慶獻禮什麽的。”
尚遠當時聽完了也沒太往心裏面去,作爲這麽大國家的總理,别人說點啥尚遠就給放到自己心裏面去,累也累死了。結果陳克說完的第二天,好幾個省的“捷報”就送進了總理辦公室。什麽地裏面長出了幾十斤重的蔬菜果實啊,什麽某地異樣的豐收啊。總之,局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尚遠好歹也是前清舉人,一瞅這玩意心裏面就門清。總理辦公室和主席辦公室距離很近,尚遠撂下報告就殺進了陳克的屋裏面。
“陳主席,你是不是得到什麽消息了?”尚遠嚴肅的問陳克。
“什麽消息?”陳克對這話很是迷糊。
“你昨天不是剛說有人要放衛星麽?”尚遠的表情更嚴肅了。
“哦……,那個事啊。”陳克忍不住笑了,“這是我猜的。”
這真的是陳克猜的,不過曆史上劉修養同志當了國家主席之後,立刻就大放了一圈衛星。陳克得到的資料不多,所以也不能完全理解劉修養同志的想法。不過官僚體系這玩意古今中外沒什麽區别,一個對上負責的官僚體系,優勢在于對官僚工作的量化評定,劣勢同樣在于對官僚工作的量化評定,讓上司高興莫過于通過評定的最佳辦法之一。看着尚遠惱怒的模樣,陳克甚至覺得很有趣,新中國的總理貌似在這件事情上遇到問題了。
尚遠實在沒想到陳克居然給出了這麽一個回答,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陳克接觸過那麽多政治鬥争的事情,所以一句輕描淡寫的“猜的”絕對不能讓尚遠感到陳克的誠意。
“猜就能猜出來有人放衛星?”尚遠準備問底的說道。
“放衛星和獻祥瑞沒什麽本質區别,不過是不同曆史環境下的同一種做法。”陳克還是一本正經的答道。
“陳克同志,你到底想說什麽?”尚遠嚴肅的問。陳克這種說半句的态度令尚遠很是不能接受。
陳克看尚遠十分不滿意,也不敢繼續輕佻的說話,他認真的說道:“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有一句話我覺得不能全然贊同,但是我認爲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存在即合理。”
“合理,那也看合了誰的理。”尚遠說道,“我這次有一個疑惑,陳主席,你是不是先知道了什麽,這才說昨天說的話。”
陳克笑道:“我們都是自诩馬克思主義的信徒,自诩讀過唯物主義曆史觀的。偶然和必然,這件事情咱們到底怎麽講的?”
尚遠皺起了眉頭,偶然和必然當然是唯物主義曆史觀重要的組成部分。陳克的話裏面貌似包含了更多的惡意,唯物主義曆史觀認爲,必然性建立在确定的物質基礎之上,偶然性僅僅決定其發生的具體時間。從這角度去看待問題的話,那麽發生的“獻祥瑞”是不可能避免的事件。而尚遠卻認爲發生這等事情并不合理。
然而尚遠畢竟是尚遠,是人民黨久經考驗的戰士。既然獻祥瑞事件已經發生,尚遠也不會認爲這等事是幻覺,或者是某幾個人的黨性喪失道德淪喪。任何事情發生一定有其必然性的因素。無端指責同志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雖然尚遠已經決定要指責同志了。
所以尚遠把幾位同志叫到鄭州之後,聽到同志們表示發生的突破曆史的事件是對國慶的祝賀之後,他還是沒忍住發怒了,“我管行政部門,黨委的同志可以去找陳主席。我隻想問一件事,負責行政的同志彙報這些情況到底是什麽意思。”
被總理這麽一番搶白,同志們也都愣了。尚遠其實已經知道這些同志什麽意思,所以他才格外的怒不可遏,“我可以告訴你們最近發生在鄭州的一件事。有一位同志當衆打了生産組組長的臉。”
這件事來龍去脈很簡單,秦佟仁的兒子在鄭州機械廠工作,結果組長下達了生産任務命令,這道命令以機械廠生産組曾經達到的最高生産日産量爲标準,要求每個生産組工人都要完成這個任務。秦佟仁的兒子聽完之後先是與生産組組長交涉,交涉結果是生産組組長要求組員排除萬難完成任務。結果秦佟仁的兒子怒不可遏之下當衆打了生産組組長的臉,同時痛罵,“你這不是害人麽!”
這記耳光得到了生産組所有工人的暗中叫好,偶然一天的最高生産量絕非常态,若是每天都要按照最高的那天來幹,誰受得了呢?
尚遠嚴肅的說完這件事,然後問了省長們一個問題,“你們能保證田裏面種出來的每一個同類農産品的大小都是你們給國慶獻禮的那個農産品的大小麽?你們能做到麽?”
省長們不敢吭聲了,他們其實沒有撒謊,的确有農産品突然長到異常的大小。但是讓每一個同類農産品都達到那麽巨大的體積,這是絕對不現實的事情。
即便陳克沒有特别說明,尚遠很快也明白了關節所在,新中國的工農業生産都在發展,良種、化肥、農藥,都在快速發展。從德國引進的炮鋼技術并沒有完全被投入軍事用途,在陳克幹涉下,炮鋼技術反倒是首先和合成氨反應釜公關聯合技術攻關組一起研發新一代的大型合成氨反應釜,耐高溫高壓的炮鋼生産技術在民用工業上發揮了效果,有了大型反應釜之後,制約共和國合成氨技術的關鍵問題得到了解決,年産四萬噸合成氨生産線終于得到了突破。合成氨成本降低了50%還多。共和國的農業生産很快就普及了化肥。
遊缑統領的工業體系中包含種子生産,大量異常生長的植物數據也有很多統計。農業技術部門對此很是謹慎,他們采集大量異常巨大的農作物進行研究。試圖找到這種巨大化的根本原因所在。收集了更多數據遊缑還不敢報喜呢,反倒是很謹慎的進行科學研究。結果省長們居然就敢報喜,這也未免太不把科學當回事了。
面對一些省長看似委屈的表情,尚遠也不想再進行任何讨論,他知道再讨論下去,自己很可能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就問一個問題,你們上報這些東西的時候,有沒有詢問過農業部門的負責人。黨委的事情不牽扯行政的問題,這是由陳主席負責的範疇。你們在行政上到底弄了一個什麽流程出來?”
如果說尚遠的憤怒還算是震懾住了省長們,尚遠的問題倒是讓省長們感到意外了。省長向中央彙報情況,爲什麽要向農業部門詢問,這個過程實在是頗爲“新穎”。而且被尚遠叫來的省長們都沒有說瞎話,地裏面的确是長出了巨大的農作物。如果尚遠直接來個誅心之說,他們或許還能辯白出道理,尚遠沒有誅心,他們甚至說什麽都不清楚了。
尚遠瞅着欲言又止的省長們,心中的惱怒是無法言喻,現在戰争的陰雲不僅沒有脫離中國的上空,反倒是有着更加激烈化的趨勢,在這個時候省長們居然玩起這一出,尚遠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更激烈的言語。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尚遠努力平淡的說道:“中國想崛起,隻能靠實事求是。這次請你們來,就是想說這麽一個問題。諸位同志既然想給國慶獻禮,那麽我作爲主管行政的總理,也覺得有必要和同志們說一下這個問題。”
能混到省長的,絕對不是笨蛋,更不用說那幫省委書記了。“尚總理,我們錯了。我們沒有好好研究情況就胡亂彙報,的确是很不謹慎。”
“你們不會是準備拿農業部門頂缸?”尚遠立刻答道。官場的規矩尚遠比這些同志清楚的多,一聽這話,尚遠就知道自己方才說的根本就沒有起作用,他索性點破了這幫人的想法。
這下,尚遠的會議室裏面出現了相當長久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