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汽車停在一幢很不起眼的小樓前面,幾個男子從車上下來。他們亞洲人的長相在柏林的街頭很是少見。而且這幾個人都穿着呢子風衣,面料頗爲光潔。這兩樣在柏林都是少見的元素。仿佛知道自己挺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幾個人快步走進了小樓裏面。
這座小樓外面看着不怎麽樣,不過一走進去就會感覺大不相同。穿着德意志第二帝**服的軍人嚴密把守的内部入口,更往裏面走的話,會遇到更多德**人。他們肩頭的階級章證明他們的身份。這裏面除了那些一看就是屬于打雜的尉官之外,其他人至少也是少校級别的軍人。至于佩戴将軍級别階級章的高級軍官也爲數不少。
非軍人裝束的中國人在這個小樓中引起了衆人的注意,不過從這些德意志軍人的表情中也不難發現,這些中國人絕非第一次到這裏來。
前面有尉官引路,中國人到了一個很小的房間,從桌椅的拜訪來看,這裏是被當作會議室的。中國人剛進屋沒有多久。一位中将帶着一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上尉走進了會議室。雙方握手後坐下,會談立刻就開始了。
這不起眼的小樓是德國重整軍委的一個委員會,凡爾賽合約規定,德國隻能保留十萬人的陸軍。絕大部分德**人必須退役。到底選擇誰留在德國的新陸軍中,就是這個内部委員會的任務。可以說,這個委員會掌握着重建未來德**隊的重任。
施耐德中将與曼施坦因上尉就是這其中重要的負責人,而對面的中國人則是中國方面的使者,以蒲觀水中将爲代表的一衆人等。
“元帥對貴國的建議比較有興趣。但是這些建議看起來未免太籠統。”施耐德中将闆着臉說道。倒不是因爲中國是協約國成員,所以中将心中對中國有什麽敵視。而是中将與德國其他将領一樣,認爲軍人闆着臉是最好的公務時段表情。
不需要什麽翻譯,蒲觀水一行都會說德語。而且施耐德中将還是蒲觀水的“學長”,所以蒲觀水心理上對這次談判對手并沒有什麽隔閡。看了看坐在施耐德中将身邊的曼施坦因上尉,蒲觀水很難把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氣質更像是一位學者的青年與他的姨夫興登堡元帥聯系起來。要知道,興登堡胖胖的圓臉上留着兩撇修理的整整齊齊的大胡子,一臉的蠻橫模樣。那才是标準的普魯士武夫的相貌。
收回視線,蒲觀水說道:“單純以距離來講,貴我兩國已經沒有任何實際沖突的可能。當然,這得排除惡意的故意敵對導緻的不理性行爲。那麽,在沒有實際沖突的當下,我國認爲合作就是最好的選擇。”
曼施坦因上尉注意到了蒲觀水方才看向自己的目光,不過上尉臉上并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作爲出身軍事名門的曼施坦因其實也很在意對面的這位中國中将。單憑年齡的話,曼施坦因比蒲觀水隻小五六歲。兩人的階級則是天差地别。但是曼施坦因并不認爲蒲觀水是“幸進”。
德**人們對戰争也有反思,特别是當一部分青島戰敗的德軍從中國帶回了突擊戰術之後,德**人中的中高級軍官,特别是高級軍官對中國的軍事水平就再沒有了小觑的心思。在戰後的反思中,德國舊參謀本部的軍官們不止一次的懊惱,如果當時早些與中國進行軍事合作,能夠在戰前就引進中國的突擊戰術的話,這次戰争的勝利者就将是德國人。而且比較主流的觀點是,即便是1916年才能完成突擊戰術的研究,但是能夠對德軍進行全面改造,并且堅定不移的将其執行下去,德國也能夠獲得勝利。
曼施坦因相信,即便隻以突擊戰術這個功績,蒲觀水在德軍也是能夠成爲中将的。羨慕的心情是有的,曼施坦因并沒有任何看不起蒲觀水的想法。相反,他認真的聽着蒲觀水的發言,希望能夠與中國在未來的軍事方面有合作的可能性。
“……協約國是絕對不會給貴**事産業任何機會,即便是有機會也是十幾年後的事情。憑白失去十幾年的時間,對任何軍事産業都是很緻命的打擊。而我國在軍事工業上有很多不足,我們認爲貴我兩國在這些領域上有充分的合作空間。”蒲觀水認真的講述着自己的态度。
德國的政局到了1920年才算是初步穩定下來。當然這個穩定也僅僅是相對而言,法國人在德國大肆搶掠,倒處拆工廠,搬機器。而戰後的經濟危機更是猛烈打擊着德國的經濟。所謂的穩定,僅僅是蒲觀水知道該去找誰而已。
然而中國在各國的外交人員依舊以百倍的熱情不停歇的工作着,新生的共和國需要迅速提升自己的軍事以及工業力量。蒲觀水很清楚,此時距離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和平差的很遠很遠。人民黨抓住了一戰的機會奪取的一切,英法等國都在歐洲戰争結束後希望再次從中國這裏奪走。
這些根本無關于個人好惡,而是國家想存活下去,就必須競争。英法在一戰中爲了拉攏中國而許下的一切,都随着戰争結束而結束。中國隻有靠自己來保衛自己得到的一切。那麽首先需要的就是中國擁有足夠的軍事力量。
聽蒲觀水說完了對合作的解釋,施耐德中将才慢慢說道:“但是貴國提出的要求遠遠超出軍事合作範疇,這已經是全面的工業合作。”
蒲觀水點點頭,“我們請德國工業企業到中國設立研究機構,或者到中國實驗室工作。包括德國向中國出售各種技術,的确是工業合作。不過現代戰争已經不是單純的軍人以及軍事工業的比拼。剛結束不久的戰争已經證明,戰争已經是國家整體實力之間的比拼。這兩方面無法割裂。而德**方與工業部門之間有着緊密的聯系,親密的關系。所以我希望貴方能夠在這些領域向我們提供幫助。”
施耐德中将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不高興的表情。作爲高級軍人,中将閣下并不認爲軍隊應該與工業财閥之間有什麽所謂的親密關系。普魯士帝國作爲一個軍事帝國,理論上工業财閥地位應該是在軍方之下的,這是德**隊的一種比較流行的觀點。
不過新的魏瑪共和國明顯讓将軍感到很不滿意。通過所謂的議會制已經讓德軍的獨立性遭到了極大的損害。至于蒲觀水提出的希望軍方能夠幫助中國人與德國企業合作,一來軍方覺得這有些丢了自己的身份,二來現實也讓這個要求難以實現。
“如果是這樣的話,貴方爲什麽不直接去尋求和政府進行談判呢?”施耐德中将問道。
“貴國政府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在凡爾賽合約的框架下解決還債問題,沒辦法和他們進行長期戰略上的交流與讨論。我們追求的是長期合作,短期收益不是太多。當然,我認爲貴國政府也根本沒有試圖把德國從凡爾賽合約下面解放出來的打算。”蒲觀水說的固然是實話,不過其中的煽動味道非常明顯。
即便知道蒲觀水有挑撥的意思,然而這種切中要點的分析依舊讓施耐德中将臉上的神色變得柔和了一些。
蒲觀水繼續說道:“如果貴方單獨進行科技開發,那就需要投入資金與人員。這就是成本。開發出來的軍用技術變成軍用裝備,同樣需要資金與技術的投入。軍事研究就是燒錢的買賣,我們提供了實驗開發的費用,貴方固然沒有收益,貴方也不用投入。所以我認爲合作對雙方都是有很大利益的。”
施耐德中将已經完全明白了蒲觀水中将的想法,而且對于蒲觀水的建議,施耐德中将也頗爲感興趣。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德國方面就送客。
“蒲司令,德國人會不會同意?”通行的參謀在回到汽車上之後問。
“我不擔心他們不同意,我擔心的是這些人到底能夠提供什麽出來。”蒲觀水答道。
而德國方面也立刻召開了會議,與會的都是德**隊中的複仇派。對于有可能爆發中德的幾率,這些好歹精熟世界地圖的家夥都不認爲有什麽問題。中國即便強大到能夠入侵德國,那也得先摧毀英國、美國、俄國三國中的一國,甚至得全部摧毀三國之後才行。如果中國真的能夠辦到的話,德國人會覺得很開心。
既然德國複仇派根本不在乎中國強大起來,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到底從中國得撈取多少好處這一件事。
德國達官顯貴的宴會中從不缺乏容克資本家與容克軍官,聯系那些近況慘不忍睹的家夥倒不是問題,問題是現在需要一個更有說服力的人來做這個決定。所以随着讨論的深入,衆人的視線越來越多的落在了曼施坦因上尉的身上。
曼施坦因上尉當然不是傻瓜,如果他姨夫興登堡元帥能夠出面牽頭,這件事才能夠有可能全面推行。畢竟這是軍方繞過政府與外國達成一個協議,即便是私下的協議,這也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所以曼施坦因上尉裝聾作啞一聲不吭。最後還是施耐德中将表示,他近期将去拜訪興登堡元帥。
老元帥聽完施耐德将軍的彙報之後,沉默片刻後做出了指示,這種事情沒有考慮的價值。既然德國陸軍已經承認了魏瑪政府,就不能做這樣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必須由一個委員會來操作,現役軍人是不能參與到這種事情裏面來的。
說完這番話之後,老元帥又表示重建德國陸軍需要各方面的努力。
施耐德中将很快就明白了興登堡元帥的意思,他表示會組建一個退役将領委員會來接手此事。
興登堡元帥又沉默了一陣,仿佛是告誡般說道:“現役軍人絕對不能參與此事。”
有了老元帥的保證,施耐德中将命令包括自己與曼施坦因上尉在内的所有現役軍人都不再與蒲觀水等人有私下來往。然後安排了退役人員與蒲觀水見面。
很快,原德國參謀本部退役将領,以及容克工業資本家聯合組建的一個秘密委員會就建成了。大出這個委員會意料之外,蒲觀水首先要收購的就是已經在法國人折騰下倒閉的幾個鐵路機械工廠。包括資料,技工,工程師,人民黨願意用英鎊或者法郎進行結算。
完成這單生意花去了一個月,技工與工程師不肯去遙遠的中國。蒲觀水就改換了一個合作方式,不再雇傭德國人去中國,而是由中國派人來德國學習,在學習交流過程中,中方提供費用。
這些技術也談不上是多先進的技術,不過中國在鐵路設備生産方面的确積累了大量的問題,除了自己研究之外,直接從德國學習也是最好的辦法。
德國方面收到了人民黨提供的法國銀行的支票之後,立刻派人兌現了支票。負責人拎着裝滿了法郎的皮箱回到委員會,打開皮箱的時候,盡管這些人都不是沒見過錢的家夥。但是在這個危機時期,到手了這麽多非德國馬克的現金,的确如同一顆定心丸般令他們安了心。
第一單買賣都是用來确定交易方式,以及交易信用。這扇門一旦打開,後續就變得輕松起來。
德國在戰争中大量使用潛艇,人民黨與這個委員會經過好一番讨價還價,總算是得到了德國潛艇的圖紙,以及一部分生産技術。交易又定在了瑞士銀行,這次交易額度比較大,瑞士銀行沒有那麽多現金,隻能把中國的錢劃進了德國的秘密賬戶。
這下德國人真正有了信心,委員會與蒲觀水在炮鋼生産進行了磋商。但是德國人開價太高,蒲觀水幹脆利落的拒絕了。人民黨可沒有那麽多錢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頭。最後雙方商談了民用發電站的合作意向,德國方面願意派遣人到中國進行發電站技術的交流。
蒲觀水也不願意在德國留太久,他第二次來德國的時候還是夏末,現在馬上就是1921年元旦了。帶着還算是豐厚的成果,把其他的工作交給留在柏林的秘密代表與德國的秘密委員會繼續磋商。蒲觀水準備登上回國的客船。
“蒲司令員,接下來和德國談關于造船技術轉讓問題的要點在哪裏?”臨行前中國秘密聯絡員請示道。
“國内現在正在拼命積攢經驗,會把生産中遇到的問題整理彙總起來。需要的内容我們會列出一個單子出來,你現在先在德國參觀。盡量把德國人的底細摸清楚,具體需求我們會通知你的。”蒲觀水叮囑道。其實他也沒有什麽特别針對性的需求指标,人民黨工業建設思路頗爲簡單,就是全面開花。以鋼鐵爲例,各種性能的鋼鐵與合金鋼,國家大實驗室除了自己建設了實驗室研究之外,還在好幾個大學裏面建立了實驗室,一個一個比例配方的去生産。研發出來的樣品經過各種參數實驗後,如果滿意的,才會交給其他幾個實驗室去做實驗。最後才會交由國家大實驗室對其進行重複實驗,以确定實驗數據沒錯。
這是一個極爲消耗時間的工作,即便是在實驗室中篩選出了令人滿意的配方,想從實驗室生産轉化成大批量生産,同樣需要相當的投入。也就是在這個階段,才需要引進外國的先進經驗。引進是必須的,不能傻乎乎的引進是更加必須的。
不僅僅是在德國,中國在世界主要工業國都派遣了與之相似的技術搜集團隊。蒲觀水在努力鼓勵同志們要對未來的工作有信心的同時,他的内心卻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樣有自信。作爲一個懂行的内行,軍事工業建設需要多大的努力,蒲觀水并沒有盲目樂觀的想法。
就在蒲觀水正要登上舷梯前,突然有人喊住了蒲觀水。警衛員警覺的擋住了蒲觀水,這才扭頭看回去。卻見來的人是德國秘密委員會的一員,那人看來跑的頗爲着急,順着呼吸帶出的水份在冷空氣中凝結成比其他人稍微明顯些白霧。
好不容易擠到蒲觀水身邊,他人低聲說道:“委員會想和您再磋商一件事。”
“是哪方面的問題?”蒲觀水心裏面倒是更想早一些回到國内。沒有更加具體的技術項目列表,談判實在是事倍功半。
“不知道貴國對大型軍艦建設有多大興趣?”委員會的成員問道。
“難道你們願意在焊接技術上與我們合作麽?”此行前,人民黨明确提出的一個非常需要注意的技術就是焊接技術。然而在談判合作過程中,蒲觀水判斷當下遠沒有到這種合作的程度,所以幹脆就沒有提。
委員會成員眉頭皺了皺,停了片刻才說道:“如果貴方對這方面的确有興趣的話,我們還是可以商量的。”
心裏面依舊對這話很是不相信,但是衡量了片刻,蒲觀水決定還是在留在德國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