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之後,段祺瑞說道:“幾道先生,若是和談成功。我想回安徽老家養老去。不知如何。”
“不行。”嚴複回答的很幹脆,“芝泉老弟現在是北洋最有号召力的人。在西北的事情卻是缺不了芝泉老弟。”
王士珍心中一陣輕松,人民黨逼着段祺瑞效力,說明是真的不想把段祺瑞如何。
段祺瑞卻沒有王士珍這麽看得開,他說道:“我知道人民黨辦事的規矩與我們北洋大相徑庭,若是我們辦錯了事情,卻不知人民黨會如何處置。”
嚴複說道:“北洋的規矩我也知道一些,說是一時半會兒就完全按照我們人民黨的方法辦事,的确是強人所難。下面的事情還可以按照北洋的辦法來辦,不過上面卻要采用我們人民黨的民主集中制。凡事都得由大家開會商議。一旦達成決議,每個人都得按照這決議來辦事。别人說的話或許辦不到,不過想來自己說的話總是能辦到的。”
段祺瑞看了嚴複一眼,覺得方才的話裏面意味頗爲深厚,難道嚴複準備用軍令狀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麽?隻是這話也挑不出什麽毛病,段祺瑞也就不再糾纏了這個細節。
艱難的談完了諸多條件,嚴複提出了一個新問題,“我們想委任芝泉老弟當西北五省政協主席,卻不知芝泉老弟意下如何?”
段祺瑞卻是一愣,嚴複一直說人民黨不會封官許願,現在竟然打破了原先的說法,許下一個五省政協主席。段祺瑞卻不知道政協是做什麽的。
嚴複繼續說道:“另外,段老弟這個總理卻也得改改,做個主管西北五省的副總理。”
這下段祺瑞更是迷惑,副總理都是沒什麽實權的。做個有實權的副總理,與總理相比也不算掉價。至于政協主席的職位,讨論了好一陣後,段祺瑞才明白居然是要用政協來替代當下的五省地方議會,屬于向人大過度的機構。
北洋出身的沒人喜歡議會,心裏面合計之後,段祺瑞發現人民黨嘴上說的雖然狠,實際上還是讓段祺瑞掌握了議會、軍隊、政府,三者的大權,實際權力并沒遭到什麽特别的損失。甚至可以說,有了人民黨背後的支持,段祺瑞的實權居然是擴大的。
不投降現在死,投降以後死。更不用說人民黨給出頗爲有利的條件。到了第三天,段祺瑞象征性的召開了北洋殘部的會議。那些北洋軍頭早就惶惶不安,聽了段祺瑞轉達的條件之後。這幫人一個個都露出了好事者的本來面目。
除了極少數幾個段祺瑞的親信單純的質疑人民黨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其他人無一不開始就這個條件讨價還價,就像是他們真的有能力拒絕這個條件一樣。
段祺瑞是個聰明人,被王士珍痛罵之後大有醍醐灌頂的醒悟感覺,看到這群鳥人的表現,段祺瑞直接撂下話來,“你們若是覺得行,那就什麽都不要再說了。若是有人覺得不行,那我就讓出這個位置,你們來坐這個位置好了。”
好事者,特别是無能的好事者都是一個德行,遇到事情的時候吵吵的歡,讓他們去承擔責任,一個個就徹底軟蛋了。
聽段琪瑞撂下狠話,誰還敢再胡說八道。有些能耐的就幹脆閉口不言,沒能耐的還忍不住給自己辯解幾句,試圖讓别人相信自己是如何對北洋忠心耿耿,是如何擔心大家上當受騙。段祺瑞連呵斥這些家夥的沖動都沒有了。隻是簡單的命令散會。
人民黨根本不指望北洋這些人能成事,隻要他們不敗事就行。爲了盡量不去刺激北洋殘部的神經,人民黨沒有派在陝縣的部隊進入陝西。不過事實證明,好事的家夥遲早會吞下自己制造的苦果。
嚴複離開西安,剛坐上從陝縣直奔鄭州而去的火車。段祺瑞與人民黨和談成功的消息就傳到了潼關的北洋守軍那裏。以前爲了管住士兵,北洋軍隻能用核心部隊把軍心不穩的士兵看守起來。現在北洋上下一放松,即便是鐵杆的北洋軍也沒了心氣。至于那些早就不想給段祺瑞賣命的士兵們抓住這個機會,從潼關向着陝縣蜂擁而去。
人民黨的防務絲毫沒有松懈,即便這些逃來的北洋軍試圖想繞過工農革命軍的防線,工農革命軍依舊把這些人都給抓住了。這些北洋軍被抓後隻提出一個請求,“不想當兵打仗了,要回家!”
也不管對面的段祺瑞會不會氣的七竅生煙,人民黨把這些逃來的軍人送進集中營進行集中關押甄别,經甄别後沒有問題的士兵就先給送回原籍。
幾天後,人民黨情報系統就把最新消息傳遞回武漢。段祺瑞的确氣的七竅生煙,卻不是針對人民黨,甚至不是針對這些逃兵。以他現在的财力根本養不了這麽多兵,不堅定的家夥逃走就逃走好了。令段祺瑞憤怒的是有那麽一些膽大的家夥此時居然開始挑戰段祺瑞的威信,公開開會的時候吆喝人民黨包藏禍心,這些逃兵是人民黨故意策動的。
沒有人民黨的外部壓力,段祺瑞毫不客氣的将這批人給免去了官職。然後把潼關的部隊給調回來進行整編。願意走的,段祺瑞就讓他們走。不願意走的,段祺瑞該升官的升官,該調整的調整。同時把部隊打散重編。
原本逃來西北的北洋軍中派系其實不少,段祺瑞一直沒機會整頓。趁着這次機會段祺瑞對手下來了一次大清洗,把忠于自己的人都給提拔上來。西北北洋軍的規模雖然大大縮水,不過好不容易重整了秩序,内部也團結起來。
正在召開的政治局委員會議對這個變化毫無興趣,段祺瑞能夠控制局面,對人民黨進軍北方甚至是頗有好處的。1918年11月份,人民黨所關注的重點是世界大戰何時結束。另一個問題是人民黨常抓不懈的工業發展到底能夠多大程度上支撐國内的各種事物。
鐵路!鐵路!鐵路!有了強大的鐵路系統,國家的營運成本就能大大降低,經濟活躍度則能夠大大提高。以當下名義上獲得了全國解放的時候,已經不是僅僅依靠智慧、勇武乃至犧牲精神就能完成戰略目标的時代。中國需要的是強大的工業能力。最重要的是,至少人民黨明白工業到底能夠辦到什麽。曾經蒙在眼前的迷霧被揭開,看到一個廣闊的新世界,每個人最大的沖動就是想盡快在這個新世界盡情馳騁。
所有委員都看着人民黨的領袖陳克,這個人帶領着人民黨到了這個地步,把中國帶到了這個地步。在這個新門檻前,大家等待着陳克發出新的命令。
陳克的确回應了大家的期待,他說道:“這一輪輕松賺錢的好日子結束了。以後可不是什麽爛貨都能随便賣的時候了,同志們,做好更艱苦奮鬥的努力。”
沒人吭聲,因爲大部分同志無法理解“什麽爛貨都能随便賣”到底意味着什麽。
陳克解釋道:“世界大戰一結束,歐洲要重建,美國就會因爲地理原因,成爲北大西洋經濟圈最大的經濟赢家。英法損失最重,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完成彌補損失。大家再也不用期待他們對我們這麽溫柔啦。”
這不過是常識,政治局對此完全能理解。作爲工業部門的領頭者遊缑代表同志們問道:“但是爛貨是什麽意思?”
陳克笑道:“爲了賺錢,全世界最優秀的工業品都會和我們展開競争,同志們覺得咱們的工業品質量很好麽?”
這話未免太傷感情,人民黨的工業體系創造出十幾倍于以前的工業門類,這些工業門類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滋潤已經茁壯成長起來。同志們對汗水的結晶還是頗爲自豪自信的。
陳克笑道:“戰争結束後,我們要從法國引進煉鋼技術,特别是要盡可能從德國引進技術與人員。咱們手裏這快十億英鎊的債券可是得用好才行。另外比利時、荷蘭、都有頗爲不錯的技術。意大利的造船搞的不錯,他們還很窮,對意大利要充分合作。”
已經不用陳克跟神棍般進行“預言”,人民黨在海外的人員已經收集了大量信息資料。同志們對這些也有所了解。
“美國怎麽辦?”章瑜問。作爲人民黨最大的國際合作者,陳克根本不提美國就顯得有些令人不解。
陳克答道:“就現在美國那個通漲水平,指望從美國引進技術是擺明要吃虧的。美國現在有歐洲市場,他們也不會真正關心我們。同志們,我以前講經濟危機,現在咱們返回頭看,咱們在國際市場上每一次大撈特撈,都是靠世界性的經濟危機,或者是世界性的戰争。若是沒有這些,咱們也不可能在一戰前完成這麽多積累。”
聽了這話,政治局委員們或快或慢的都笑出聲來。很多事情都不能回頭看,回頭看的時候,人民黨當時或者勒緊褲腰帶,或者接受了看似極爲苛刻的條件,或者膽戰心驚的借了一大票外債。面對着不可知的未來,除了對陳克有着盲目信賴的同志,每個人心裏面都惴惴不安。現在同志們才明白,當年是賺到了多大的好處。
“吊死資本家的絞索,資本家會自己賣給我們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宇文拔都忍不住笑道。這話引發了哄堂大笑,這是陳克曾經說過的話。那時候大家是真的把這話當個笑話來看的。
等大家笑夠了,陳天華說道:“那就是說下一次經濟危機會先在這些靠世界大戰賺錢的國家中爆發了?”
“是的。”陳克點頭稱是。
“那下一次呢?”陳天華追問。
“經濟危機這種事情,基本上就是十年一次。沒有工業國能夠逃脫這個命運。”陳克闡述着簡單的經驗歸納。
“就是說咱們中國也逃不掉了?”陳天華對理論很是認真。
“對。如果咱們也采用資本主義那套,咱們也逃不掉。”陳克從來不諱疾忌醫。
“具體怎麽做?”陳天華繼續追問。
“與時俱進,摸着石頭過河。”陳克答道。
陳克知道,在20世紀初到21世紀初的100年時光中,世界真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最顯著的變化就是世界越來越扁平化。在20世紀80年代,倒賣鋼材的八道販子都有。21世紀初,中國四道販子五道販子還能大行其道。到了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網絡時代已經把三道販子的生存空間壓縮到極爲可憐的程度。
網絡上不少比較有水準的“鍵盤政治局”能夠出現,除了因爲大家真的能吃飽到有比較多的時間去考慮别的事情,更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信息幾乎達到了國家領導人與普通網民幾乎同時接到信息的程度。
陳克在工商的朋友說過,三鹿的事情一爆發,各地工商管理局自行開始召集人員集合,完成了連夜查封三鹿産品的全套準備。之所以各地工商局沒有立刻行動,隻是因爲大家都在等工商總局的命令。沒有命令就采取單方面行動不符合組織流程。
人民黨的高效,僅僅是因爲陳克能夠完全無視所有的調研、分析、歸納、彙總、最後得出結果的這個正常的流程。完全依靠他穿越者的認知水平實施強力推動。而且同志們有充足的革命熱情,有着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行動力。所以人民黨才能以完全不符合實事求是的速度發展起來。
但是在這個第二次工業革命尚且方興未艾的時代,21世紀第二個十年的中國工業水平還是遙遠的未來。陳克隻能讓自己來适應這個現實。陳克必須想方設法的建立起一個更成熟的組織。一個即便沒有陳克,也能正常運作的組織。
政治局委員們自然不可能理解陳克的想法,陳天華提出了很具普遍代表性的問題,“更具體一些的執行步驟呢?”
“我們除了要不斷開創之外,還得淘汰。而且是強制淘汰。”陳克說道。說完之後,看着同志們望向自己的飽含着對知識渴求的目光,陳克本想說些更概念性的想法就忍不住被打消了。摸着石頭過河,說着容易,做起來那就無比艱難。
“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盡快完善國家大實驗室體系。趁着暫時手裏有錢去購買技術的時候,盡可能把各個門類缺乏的技術與實際經驗補上……”陳克開始叙述起基本做法。
這其實是羅斯福新政中重要的一個環節,爲了能夠節省成本,羅斯福命令美國搞起了強制技術統一。所有生産企業每年都得繳納一些錢給國家實驗室,然後國家實驗室委托各個學校以及技術開發機構進行開發。企業有權從這些技術開發部門分享技術。而且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強行淘汰生産設備與技術。特别是後來在與蘇聯進行的太空競争中,美國把這套體系給發揮到了極限。
新中國也有類似的體系,不過因爲中國技術與世界一流水平相比落後太多,結果這套體系很長一段時間主要是消化從外國引進的技術和參數。加上這種建設投資大見效慢,與直接引進技術相比顯得沒有效率。所以這套體系一直沒有起到太大作用。
然而在陳克的時代,中國與世界還沒有那麽大的技術代差。加上這些年的積累,人民黨恰恰需要這樣的一個體制來強化中國科技與技術的發展。
“這就是未來兩年工業部門的核心工作,把我們自己的科技體系建立起來。”陳克最後還是下達了命令。
“那這個計劃叫什麽名字呢?”遊缑問。
“就叫做科技樹計劃。”陳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