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铮隻是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他其實早就知道華雄茂是人民黨中的“老亂匪”,今天倒是第一次見到。
華雄茂上下打量着徐樹铮。與陳克共事十幾年,華雄茂沒見過陳克因爲私人情感下過命令,然而這次華雄茂赴任之前,陳克罕見的和華雄茂談到了徐樹铮這個人。人民黨對北洋諸将都有專門的資料,俘虜了大部分北洋官員之後,這些資料就更多了。在資料記載,袁世凱曾這樣評論徐樹铮:“又铮其人,亦有小才,如循正軌,可期遠到。但傲岸自是,開罪于人特多”。
華雄茂當然不知道陳克是因爲徐樹铮“在曆史上”有過收複外蒙的功績,所以動了些恻隐之心。看着徐樹铮被俘後依舊傲慢的神态,華雄茂想起的卻是陳克對徐樹铮的評價,“一個人若是有點能耐,在北洋那裏定然是鋒芒畢露,過于驕狂,膽大敢幹,樹敵太多。不能爲徐樹铮開什麽先例,咱們人民黨裏面這等同志可爲數不少。徐樹铮此人必有取死之道,不過能不殺就且不要殺。不過若是該殺也不必放過。”
先讓徐樹铮坐下,華雄茂開門見山的說道:“徐老總,我有一個問題。你覺得你有不死的理由沒有?”
徐樹铮本以爲華雄茂要勸降,卻沒想到上來竟然是這麽一個下馬威的問題。正想大怒,卻很快就平靜下來,他突然咧嘴一笑,“在下殺人無算,若是找個由頭殺在下,卻是容易的很。”
華雄茂笑道:“殺人無算?咱都别吹這牛。是自己算不過來,還是說殺的人多。我覺得徐老總隻怕是前者而已。”
被華雄茂這麽嘲笑一番,徐樹铮也隻是冷笑一聲,卻不再說話。
華雄茂繼續說道:“打仗的事情你殺我我殺你,這是本分。我絕不會因爲這個殺你。至于你和我們人民黨敵對,更不是什麽死罪。至于你喝兵血,吃空饷。這都是你們北洋的事情,我們不會拿這些理由殺你。”
“哼!你既然說這些理由不是殺我的原因,那徐某沒什麽可殺的理由。”徐樹铮冷笑起來。
華雄茂微微一笑,“那我問你件事,在歸綏你下令殺了不肯納稅的十六名百姓。這總是有的?你覺得你該不該償命?”
徐樹铮聽了這話之後登時大怒,“抗稅不交,怎麽不能殺?你們人民黨就沒有殺過這等人?”
“一個人也沒有。”華雄茂盯着徐樹铮的眼睛認真答道,“我們人民黨從來不爲錢财殺人,更是從來不殺百姓。我都沒提你們北洋軍行軍的時候搶掠沿途百姓的事情,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在我們這裏,官兵沿途搶劫是要判處死刑的。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幹了這種事情之後能夠逃脫懲處的。我們建軍十幾年來,發生過幾起這種事情,所有參與者都被槍斃了。”
人是不是說謊從眼睛與表情裏面就能看得出來,徐樹铮看着華雄茂的眼睛,卻見華雄茂絲毫沒有說謊的迹象。對峙了好久,徐樹铮才說道:“那麽說人民黨是一定要殺我了。”
“所以我先問你,你覺得你有沒有不死的理由。”華雄茂嚴肅的說道。
徐樹铮大聲說道:“因爲我沒有投降,所以你就要殺一儆百麽?”
“你這話邏輯不通!”華雄茂忍不住糾正道,“我們勸降,勸降的條件是什麽?就是沒有私人血債的,我們就不會殺他。你因爲政務殺人,這不屬于私人血債,所以不在該殺的範疇内。不過你不投降,這種不殺的基礎自然就不存在了。一碼事歸一碼事。”
對于人民黨來說,陳克十幾年來玩命的灌輸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現代治國理念,所以華雄茂在邏輯上這是非常清楚的。對于徐樹铮來說,他的思路還是傳統的那套“好人壞人”的思維模式,好人就有權力獲得不同的待遇,壞人甚至沒有犯罪就可以處決。而權力則是決定好人壞人的最高準則。加上徐樹铮雖然是武人,3歲識字,7歲能詩,13歲中秀才,17歲補廪生,有神童之稱,他就更加不能接受人民黨的這種理念。
“說來說去,你這還是要殺我徐某。”徐樹铮冷笑道。
華雄茂也有點煩了,他歎口氣說道:“你這個人就是不講邏輯,我若是要殺你,我和你費這話幹什麽。先把你關起來,等到解放了榆林之後,開了法院。自然有人起訴你,然後依法審判,最後定刑。我和你費這個口舌幹什麽?讓你低頭認罪很有成就感麽?我是個懶人,司法口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幹涉的範圍。所以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覺得你有沒有不死的理由。”
徐樹铮雖然還是不能理解和接受人民黨的思路,不過他至少已經明白一件事,華雄茂既不是爲了擺威風,也不是爲了圖好玩。隻怕是真的如華雄茂所說的那樣,找一個徐樹铮可以不死的理由。誰都不想死,哪怕是感到極大的屈辱,徐樹铮也忍不住考慮起自己可以不死的理由。
想了好一陣,徐樹铮終于答道:“若是按你們人民黨殺人的标準,我卻是沒有不死的理由。”說完這話,徐樹铮臉上露出了慘淡的笑容,“我死之後卻有件心事未了。這幾年來我策劃收複外蒙的方略,此時已經差不多做完。既然你們打過日本人,想來也是不怕俄國毛子,若是你們有膽子去打俄國人,那方略就不妨拿去用。”
華雄茂原本倒是真的想把徐樹铮弄死拉倒,倒不是他對徐樹铮有什麽看法,在能放過徐樹铮和不放過徐樹铮之間,華雄茂認爲處死徐樹铮對陳克更有好處。然而聽了徐樹铮的話,華雄茂倒是覺得陳克挺有先見之明的,北洋逃竄到西北之後就沒什麽進取之心。徐樹铮試圖收回外蒙的本心大概是想擴大北洋的地盤,不管他的本心到底是爲了什麽,若是真的有這樣的計劃,那這個人的骨氣可就很不一般。
“這就是你可以不死的理由。”華雄茂說道,“若是一個人好歹有效忠國家的心思和努力,我們還是要給政策給出路的。”
徐樹铮最後那番話其實也是半真半假,盡管他的确做了收複外蒙的準備,不過這個計劃也僅僅是計劃。限于北洋殘部的實力,徐樹铮完全是靠自己個人能力來營運此事,能否辦成還是兩可之間。之所以這麽說,想嘲諷華雄茂的心思也挺重。
沒想到華雄茂對徐樹铮别的事情毫不在意的樣子,一聽徐樹铮試圖收複國土,竟然就大加贊賞,倒讓徐樹铮覺得這裏面頗有貓膩。
徐樹铮看了華雄茂好一陣,這才慢慢說道:“在下還隻是策劃而已,能不能辦到卻說不定。若是你覺得我的策劃一定能行,那就未免太高看徐某了。”
華雄茂平靜的答道:“能不能辦成的外部因素很多,但是去不去辦,這卻是個人的态度。就這份态度就證明你還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知道肉得爛在自家鍋裏。能否把這個資料給我看看。”
徐樹铮自然沒有說謊,爲了進軍外蒙,他積攢了頗多的資料。加上口述他的計劃,整個印證起來非常方便。
其實徐樹铮的法子也不是多精妙,由于俄國發生“十月革命”,以哲布尊丹巴爲首的外蒙王公貴族失去靠山,因此決定回歸中國以維護自身利益。徐樹铮已經和外蒙有所聯系,他計劃裏面率領步兵二旅,騎兵一團,揮師出塞,向庫倫進發。同時邀請晉商等大商團到達外蒙各地,以商業促進外蒙之經濟建設。然後想辦法把外蒙古僞政權的“内閣總理”巴德瑪多爾濟以及諸王公及哲布尊丹巴活佛加以軟禁。
華雄茂對這個幾乎能用冒險來形容的計劃倒是頗爲贊賞,人民黨與北洋殘部相比,人力物力都遠遠占優。然而有一件事卻并不占優,那就是在内外蒙的人脈。
陳克之所以當年不想立刻對西北用兵,最大原因是人民黨内部幹部不足,而且有大量的制度尚在空缺狀态,急需建設。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人民黨在西北毫無影響力。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從辯證的角度來說,這打也是一種加深認識,試探底線的過程。若是以全新的體制去進入西北,人民黨與舊制度之間的矛盾隻怕立刻就成爲西北的主要矛盾。
若不是局面發展的不錯,人民黨得隴望蜀,希望能夠趁機恢複被俄國割走的舊土,對西北動兵還得再拖一段。
經過與徐樹铮,以及北洋在内外蒙的一些被俘官員讨論之後,華雄茂與他們達成了共識。赦免包括徐樹铮在内的願意起義投誠的蒙古地區北洋人員的罪,而這些人加入人民黨收複外蒙的軍事行動。
原本徐樹铮想讓山西的商團出錢出力,促進外蒙經濟,人民黨現在對經濟建設一肩挑的承擔起來。原本徐樹铮想調動的部隊已經被擊潰,人民黨的部隊自然就成了唯一的軍事力量。徐樹铮他們要做的則是以他們的人脈來協助人民黨完成修改後的徐樹铮計劃,重新讓外蒙回到祖國的懷抱。
徐樹铮和北洋的外蒙官員原本對這個變化的熱情比較有限,這畢竟有一種爲他人作嫁衣裳的味道。然而從華雄茂這裏得知人民黨的計劃遠非如此,收複外蒙僅僅是人民黨收複舊地的一個環節之後,徐樹铮等人立刻就來了熱情。
若是隻完成了收複外蒙的計劃,徐樹铮等人不過是一群貪生怕死的降将。若是能夠爲收複舊土努力,徐樹铮等人就是真正的民族英雄。爲了自己當下的利益以及身後萬世的名聲,何去何從已經不需要再做什麽“艱難抉擇”。
搞定了這件事,華雄茂也非常高興。原本他以爲陳克或許和徐樹铮家族有什麽淵源,現在他又不得不懷疑這是陳克玩的什麽小手段。華雄茂在人民黨諸多對内對外戰争中都是作壁上觀,現在能夠承擔起這樣空前的重任,卻是樹立華雄茂軍事上名氣的絕佳機會。
于是,軍事計劃向着人民黨軍委飛速發去。華雄茂秉持着工農革命軍強烈進攻精神的傳統,也開始做起了緊鑼密鼓的準備。
有徐樹铮等人當了帶路黨,工農革命軍擊破了段祺瑞派來迎擊的部隊,迅速解放了整個綏遠。被俘的士兵們自然是投降了,被俘的軍官們經過甄别後,那些在可以挽救範圍之内的軍官經過“起義”的徐樹铮等人勸告後,也興高采烈的投降了。
在于人民黨一起辦事的過程中,這幫人就發現了人民黨做事的确與北洋乃至滿清大大不同。除去有錢這個因素之外,人民黨給北洋最強烈的感覺有兩個。一個是人民黨上下真的不貪财,第二個是人民黨真的是懂得怎麽花錢。
就如羊毛生意,草原上羊毛價格很低,加上加工技術很差,其實也不太好做。人民黨的處理方式就完全不是設卡收費那種強盜一般的法子。由軍隊組成的商隊在草原上往來行動,遇到牧民就開始宣傳人民黨商隊的存在。
由于部隊火力好人數多,大股小股的馬匪都不害怕。而在交易當中,人民黨的法子就更加奇特。除了正常的羊毛換日用品的交易之外,人民黨居然還用羊毛制品換羊毛。毛衣、毛線手套,毛線帽子,羊皮襖,羊皮靴,甚至還交換搭建蒙古包的毛氈。換取的比例大概在1.5比1左右。
徐樹铮對這明明是吃虧的買賣大惑不解,“華司令,錢多的沒地使麽?你們爲什麽要便宜這些蒙古人?”
華雄茂解釋道:“這怎麽叫作便宜蒙古人?若是蒙古同胞不知道自家那些不值錢的東西能夠換到這些好東西,他們怎麽可能真心願意和我們把生意做大?”
徐樹铮對此似懂非懂,華雄茂不得不進一步解釋道:“你覺得咱們那些商品比草原上自産的産品是不是好的多?”
“這是自然!”這點最起碼的眼光,徐樹铮還是絕對有的。
華雄茂繼續解釋道:“蒙古同胞既然看到了這個事實,他們就能理解到,草原上的産品需要我們的加工技術才能變得這麽好,他們就對我們有了需求。”
徐樹铮想了一陣,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若是他們想從咱們這裏弄到這些技術,然後他們自己也搞起這些生産來怎麽辦?”
華雄茂覺得徐樹铮真的挺聰明的,竟然能夠看到這一步,他笑道:“學咱們的東西,這就得會說漢語,會寫漢字,接受漢族的文化教育以及生産方式。若是草原上的蒙古同胞們把這些都學會了,他們就是漢人了。這多好。”
徐樹铮也是自幼被稱爲神童的,他萬萬想不到華雄茂竟然會這麽想,瞠目結舌的愣了好一陣,徐樹铮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