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五六天的大雪,天終于放晴了。原本灰蒙蒙的視野當下變得無比清晰。在湛藍的天空下,煙囪中噴吐着濃煙的商船在日本艦隊的觀察鏡中極爲清晰。盡管這些悠哉悠哉航行在海上的英國商船對日本艦隊并無敵意,日本艦隊上的海軍官兵卻用惡意的眼神看着英國商船。中英貿易持續進行,意味着人民黨在對外貿易上依舊與日本進行着激烈的競争,日本艦隊卻根本不敢對它們實施攔截,甚至連任何阻礙的行動都不能有。這不能不讓暫時掌握了東北亞海上控制權的日本艦隊相當惱火。
艦隊旗艦的船長室中,日本海軍的高官們齊聚一堂。光按照級别的話,他們應該在戰列艦上開會的。不過海軍就是吞金獸,即便不戰鬥,每次出航同樣需要極大的費用。對付根本沒有海軍的人民黨,出動戰列艦未免太得不償失。
“諸君,這次陸軍部提出的全面開戰計劃,内閣首相已經提出,如果方案被論證爲可行,他就會同意。這件事還望諸君能夠提出意見來!”海軍大臣加藤友三郎說道。
“人民黨并沒有值得攻擊的沿海目标,即便是進攻青島,也會得不償失。”立刻就有海軍軍官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經過這些天在中國北部沿海的巡遊,這同樣是海軍部軍官的看法。
這年頭的艦炮壽命也不過是200發,萬炮齊發看似雄壯宏偉,雄壯宏偉背後的代價同樣昂貴可怕。人民黨治下的中國态度強硬的甚至不像是中國人。更别說陸軍馬糞們從來沒有能夠在陸戰中赢得勝利。如果得不到切實可靠的收益,僅僅是讓戰争成爲一場無窮無盡的消耗戰,日本根本沒辦法維持一個長期作戰的态勢。
“加藤閣下,聽說陸軍部到現在還沒有提出一個全面戰争的軍事計劃,這是真的麽?”海軍軍官們對這個事情頗爲在意。抛開陸軍與海軍的矛盾不言,主張對中國進行全面戰争的陸軍部無法提出計劃,與中國的戰争就沒辦法進入一個真正的突破。
加藤友三郎聽着海軍部的軍官們詢問陸軍部制定全面入侵中國計劃,心裏面是百味雜陳。日本還沒有拿到突破中國的計劃,他們與其他歐洲國家在華駐軍的關系就實現了“突破”。
現在的在華駐軍都是當年八國聯軍那幫國家,這些國家自己已經分裂成勢不兩立的協約國與同盟國。日本根本不用指望得到德奧兩國的支持。至于英國的駐軍代表,幹脆提出了要求日軍不得威脅英法在天津指揮部安全。各國的态度幾乎是空前一緻,“日本需要自己對中國動手。不用指望像以前那樣,得到其他國家的支持。”
提起日俄日本海海戰的功臣,大家都會想起聯合艦隊司令官東鄉平八郎。毫無疑問,這場海戰決定了日俄戰争的勝負,正是由于日本在日俄戰争中的勝利才使日本成爲世界一流國家,引起各國注目。所以東鄉被稱爲軍神,死後被日本天皇賜以國葬之禮。但是在同一艘戰艦上與東鄉緊密合作的加藤友三郎任聯合艦隊參謀長,是艦隊第二号人物。他是火炮專家,日本海軍火炮運用得當是取得勝利的重要因素。
這位火炮專家也并非隻懂軍事不懂外交,日俄戰争的确是靠軍事勝利作爲終結,但是外交起到的作用并不比戰場上的忘我厮殺更小。沒有英國的資金情報乃至背後的全力支持,日本未必能夠獲得勝利。更别說到了1915年的現在,日本還因爲日俄戰争欠了英國6億英鎊的外債。
加藤友三郎非常清楚,靠海軍是無法打敗當下的中國。對日本來說,人民黨的崛起簡直像是一場噩夢。突然之間,中國這個落後的國度中就出現了幾十萬的英勇戰士,數以萬計的各種技術人員。海軍部之所以支持威逼天津的目的很簡單,切斷了京津鐵路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扼制工農革命軍出關的運輸線。
不過花費巨大的炮擊,以及海軍陸戰隊舍生忘死的戰鬥與犧牲,并沒有能夠切斷這條鐵路。相反,因爲日軍的入侵,工農革命軍反倒占據了天津。那些中國人以驚人的勇氣冒着日軍的炮火将天津火車站停留的車頭開到安全的地方去。直到得到了情報人員的彙報之後,日軍才想起來應該用火炮摧毀這些車頭的。
不過此時已經失去了這個時機,從此之後,京哈線上再次出現了中國火車的蹤迹。日本海軍陸戰隊試圖切斷鐵路的小規模作戰,一開始獲得了一定成功。不過鐵路中斷的時間并不長,中國人很快就修好了鐵路,火車依舊能夠良好運行。工農革命軍還針對海軍陸戰隊不斷設伏,接連損失了上千人之後海軍也不願意再承受這樣的損失。
“陸軍部爲了能夠讓自己的計劃通過,現在把所有力量都給用到了做計劃上,反倒是實際軍事行動非常有限。”加藤友三郎答道。對于那些牛皮吹到天上去的陸軍部,加藤大臣用這樣的言語表示了自己的不滿。
“難道陸軍部準備等到明年春天才作戰麽?”海軍部的将校對此很是不滿,“冬天滿洲雪很大,但是這不正好是我們利用運輸優勢圍殲敵人的好機會?”
這個觀點立刻得到了海軍将校們的支持,面對根本沒有海上實力的人民黨,日本海軍部認同的陸戰理念可以說戰役理念堅定,戰術思想明确。那就是徹底殲滅人民黨的有生力量。這樣的想法如果是工農革命軍的指揮員旁聽,想來也會贊同的。
聽了一陣日本海軍将校們的讨論,海軍大臣加藤友三郎出聲打斷了讨論,“諸君,你們所讨論的都是以占據中國東北爲目标的戰争。我并不想說大家的想法有什麽問題,但是陸軍部現在是以一場打倒人民黨爲目标的戰争。我個人能夠理解陸軍部的苦衷,人民黨絕對不會輕易的讓出東北,即便是在東北戰敗,他們也不會輕易就此罷休。如果變成這樣,戰争就會長期化。而我們大日本帝國并沒有能力承受這場長期化的戰争。”
“隻要等到歐洲戰争結束,協約國就肯定會支持我們的。”海軍将校們見識比較廣,他們立刻提出了這個絕對正确的觀點。
“歐洲戰争還會打多久?一年?半年,還是兩年?”加藤友三郎作爲一名軍事專家,并沒有一味的考慮對日本有利的地方。歐洲戰争到現在維持持續的時間以及強度,就已經大出加藤友三郎意料之外了,“如果這場歐洲戰争再打兩三年,我們要怎麽辦?諸君認爲我們能夠承受一場兩三年的持久戰麽?”
有海軍将校試探着說道:“歐洲戰争不可能打那麽久!”
“那你怎麽證明歐洲戰争不可能打那麽久?”加藤友三郎反問道。
沒有人敢繼續說下去,日本海軍部沒有人敢吹這等牛皮,大膽的預言歐洲戰争的進程。
“那麽閣下您的意思是?”海軍部的将校們算是統一了想法,願意完全支持加藤友三郎了。
“我沒有什麽意思,我認爲海軍部沒有任何理由支持一場全面戰争,但是近期我們有必要對中國東北的工農革命軍實施殲滅性的軍事打擊。先完全控制中國東北,這是我們以後軍事行動的所有底線……”
正在加藤友三郎發表自己意見的時候,傳聲筒那邊來了信号,觀察哨位上的觀察員發現了天空中有人民黨的偵查飛機。海軍觀察員都是挑選的視力絕佳的人才,有些視力強勁的家夥号稱能夠在大白天看到星星。這不是開玩笑,白天并不是沒有星星,而是因爲強烈的太陽光讓人看不到星光而已。日俄戰争中,就是因爲俄軍一艘軍艦沒有關上舷窗,被日本海軍觀察員給發現了遙遠地方的那一星光亮,才讓日軍占據了率先進攻的優勢。既然日本海軍觀察員們說發現了人民黨的飛機,那就肯定發現了人民黨的偵察機。
海軍部的将校們,包括加藤友三郎都不吭聲了。人民黨的空軍的确超過了大日本帝國陸軍與海軍的空軍。在圍攻青島的時候,日本海軍的飛機硬是被打得不敢起飛。因爲敢于起飛的都被工農革命軍給擊落了。這也曾經是陸軍部嘲笑乃至攻擊海軍部的借口。
沒有制空權也是海軍不願意大規模派遣海軍陸戰隊的重要原因。海軍在海上的确擁有強大的機動力,不過天氣晴朗的日子裏面,海軍登陸行動會被工農革命軍的空軍偵察到。惡劣到空軍不能出動的天氣中,海軍的登陸也同樣面臨極大的困難乃至危險,這個危險有時候甚至比空軍遇到的更多。即便面對工農革命軍占有巨大的優勢,但是日本海軍自己也很清楚,他們并沒有真的能夠在所有地方都占有不可動搖的優勢。
“諸君,先不用去搭理人民黨的空軍,大家對于未來的戰争方向有什麽看法?”加藤友三郎語氣凝重的說道。
“我們支持您的想法!”海軍将校們紛紛說道。
此時遠在盤錦的工農革命軍第18軍也完全面對着雪天。進入12月份的這場雪的确讓部隊面臨着極大的困難。一場大雪之後,東北的氣溫就降到了零下十度以下。根據氣象員的測量,最低溫度已經低過零下十七度。而且經常刮大風,即便是換上了厚厚的冬裝,戰士們也覺得極爲不習慣。眼下的敵人已經不是日本人,而是東北嚴酷的氣候。
穆虎三确定了氣溫之後,一直以來的憂慮神色總算是稍有緩解。軍委多次強調要注意在東北過冬的困難,但是真的面對這局面的時候,同志們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做“苦寒之地”。頭發上沾點水之後,整個頭發立刻就能凍硬。撒泡尿到地面上,那股子飄在空氣中的熱氣還沒散去,地面上水頃刻就能結冰。如果沒有親眼看到,同志們一定認爲這麽說就是笑話。
當然,軍委也不會隻對同志們提出要求和警告,在力所能及的範疇内,軍委也提出了所有建議。譬如在駐軍營地方面,盤錦地區并沒有足夠部隊駐紮的房屋。倉促之中修建的房屋也不夠住。日軍能夠盤踞奉天,或者說敢于盤踞奉天的原因之一,就是奉天有足夠部隊居住的場所。
工農革命軍第18軍得到的“打雪機”當下終于派上了用場,在早已經挑選好的地區,模仿愛斯基摩人修建起了雪屋冰屋。若是沒有東北的酷寒,這樣的營地建設方式反倒無法實施,即便如此,想把雪制成可以使用的材料,也不是單靠人力就能完成的。有了專門的工具之後,才能真正高效的進行建設工作。
原本18軍的戰士們覺得穆虎三那“陰轉晴”的神色或許是穆虎三被眼下的情況給逼瘋了,當大家都住進了雪屋之後,同志們才知道有時候氣溫低到一定程度之後,或許就能夠用“物極必反”來形容局面的轉換。
氣溫低也不是說完全不能忍受,重要的是那呼呼的大風。徹骨的寒意随着大風吹進了戰士們衣服的每一個縫隙,或者幹脆就吹透了衣服,讓體溫飛速下降。軍用帳篷在夜晚的大風中來回晃動,弄得同志們整晚就未必能夠睡好。
有了冰雪制成的屋子之後,首先就擋住了寒風,冰屋裏面撐起帳篷來,帳篷内的溫度好歹也能有七八度,比起外面已經是春天般的溫暖。而且這些冰雪營地還可以設在戰略位置重要,但是根本沒有人煙的場所,對于戰争來說更有好處。盡管對這些“營房”的材質依舊不太習慣,18軍的同志們對于當下的條件已經不再抱怨。有了這樣的營地,對同志們習慣東北的天氣大有好處。
部隊也不僅僅要習慣東北的天氣,還要習慣作戰。在入冬之前,同志們就開始砍伐樹木,制造很多結實的木片和木杆。當時戰士們對此不理解,等到這些木片以及木杆用于雪橇訓練的時候,大家才知道這是幹什麽用的。再也不用一腳就沒進厚厚的雪中,滑雪課程中,部隊的行軍速度開始大大提升。
穆虎三按照軍委提出的過冬建議進行全方位的訓練,包括冬季槍械保養調整,以及各種臨時解決方法。需要做的事情堆積如山。
“咱們還要在冬天打仗麽?”蘇北出身的參謀長對此很是在意。他倒不是害怕,隻是在這麽一個以前完全不能想象的環境中,戰争就變得并非是最重要的選項了。
穆虎三知道這不是參謀長一個人的疑問,部隊的同志們都有這個擔心,他大聲說道:“咱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爲戰争做準備麽?咱們是人,日本人也是人。現在我們比拼的就是誰先适應這個冬天。誰能夠在這個冬天發揮出戰鬥力來,誰就一定能赢。”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到了1916年1月,工農革命軍除了已經初步适應了東北的天氣,還選出了第一批雪地作戰的戰士們。
“同志們,我們這次去也并不是完全爲了打仗,而是後續的作戰做準備。我們的目标是這裏和這裏!”突擊隊長在地圖上的鞍山與丹東位置上重重點了幾下。而在突擊隊的營地外面,偶爾會傳出狗叫的聲音。那是陳克從美國買來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的叫聲。
這些有着寶藍色眼睛的大狗外型看着跟狼差不多,而且性子頗爲陰冷,平日裏也并不喜歡沒事亂叫。在雪地中拉雪橇,乃至于追蹤,都是非常優秀的。馴狗員是山東人,這是當時人民黨能夠提供的最“嚴寒”的地區了,在東北,這些狗們的血統反倒讓它們更早适應了這裏的氣候。
“什麽時候出發?”戰士們一個個熱血沸騰,這麽無邊無際的雪原的确是可以施展拳腳的好地方。
“我再說一次,我們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探路的。打仗有的是時間去打,但是沒有行軍的道路,這肯定要事半功倍。”突擊隊指揮員再次強調着。
“明白了!”戰士們立刻答道。
“那麽大家明天就準備出發。”指揮員很滿意的答道,說道這裏,他又叮囑了一句,“白綢緞是用來掩護的,你們盡量别把它給弄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