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糧食也不行,收成不怎麽樣。”曹逸風自然不可能大贊麥穗茁壯,谷粒滿倉。自打北洋改了稅收方式,直接征收糧食之後,河北地主們本來還覺得日子不好過。可随之而來的糧食大收購讓地主們家裏的錢庫中堆滿了銀元”“小說。作爲地主家的兒子,曹逸風很清楚那些稅吏的嘴臉,如果不把所有人敲詐的幹幹淨淨,這些稅吏是不會停手的。
稅吏自然不會在乎曹逸風的想法,不僅不會在乎,稅吏還希望能夠讓曹逸風明白并且支持稅吏們的打算,“曹少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兄弟們也是吃稅收這碗飯的,不能不盡力。不過稅收的事情總是有個底線的。隻要交糧能到一定的數,其他的都好商量。”
這話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的表明了稅吏的想法,稅是要收的。不過稅吏個人的好處也不能少。曹逸風臉上賠笑,心裏面恨不得拿起把刀把稅吏們給戳死。雖然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絕對不可能支持人民黨的土改,不過見到稅吏的這種嘴臉,或者說見識過人民黨的稅收之後再重建舊稅吏的嘴臉,曹逸風反感程度飙升到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高度。
曹逸風曾經去過人民黨根據地,他一個堂姐就嫁到了河南。就曹逸風在幾十裏外的人民黨根據地的所見所聞,人民黨的稅收與北洋這邊完全不同。老百姓沒人愛交稅,所以人民黨從來不『逼』着百姓納稅,交公糧都是百姓主動的。經過并村建鎮之後,百姓都集體居中在鎮上的什麽“社區”裏面。那可都是樓房,明亮的玻璃,漂亮的落地簾,清潔的自來水,還有平整光潔的水泥地闆。[
夏收之後所有糧食都是百姓自己去交,沒有人拒絕或者拖延。一來三成稅不高,二來若是不及時繳納稅糧,百姓就會被取消在供銷社的購買資格。平價購買商品的錢比在買供銷社廉價購買多出去好多,這個花費足夠購買兩三倍于公糧的糧食了。老百姓們在這筆帳上算的比誰都更精明。所以從來沒有『逼』迫,更沒有稅吏的勒索,稅糧這玩意你愛交不交。若是交糧,收糧的地方也不刁難你。
曹逸風的堂姐嫁給了當地一個綽号“周扒皮”的地主,這位“堂姐夫”除了自己是個玩命幹活的種地狂之外,在盤剝佃農勞動上可謂所不用其極,土改的時候差點被人給打死。不過這位到有個好處,就是愛種地,吝惜錢财,不愛放高利貸。加之特别聽“官府”的話,地被沒收了也不敢反抗,總算是活了條命。人民黨組織生産隊的時候,周扒皮倒是報了名。他“扒皮”的名聲在外,反倒頗有些愛種地的人敢和他合作。
大家先按照人民黨的規定,公開制訂了生産隊的規矩,“周扒皮”自告奮勇當選了生産隊長以後,親自規劃生産安排。而且規定中講明,若是畝産超過280斤,多出來的糧食“周扒皮”能分到兩成五。這文書經過人民黨公證處公正,所有參與的百姓都在上面按了手印,畫了押。而且周扒皮特别畏懼『政府』,『政府』建議他們生産隊參加“統購統銷”的糧食收購計劃,他研究之後也說服了生産隊的參與者們參加了。
這個生産隊共有五百八十多畝地。一年下來,平均畝産320多斤。除了自家地的收成之外,周扒皮還按照文書淨落了6000多斤糧食。加上生産隊承包的飼養廠,每個參與者年底都分了兩頭豬,二十隻雞,兩千多個雞蛋。根據“統購統銷”計劃,每人年底收入超過300塊人民币。周家全家八口收入高達6000人民币。在河北,人民币與“袁大頭”的兌換比例在5:1到3:1的水平。就是說周家一年收入最少有1200塊大洋以上的水平。當年周家有200多畝地的時候根本掙不到這麽多錢呢。
所以周扒皮請自己的小舅子曹逸風喝酒的時候,菜『色』很“簡樸”,話倒是說了很多。周扒皮盛贊人民黨在農村水利基礎建設上的投入,更加盛贊人民黨那“拖拉機”的大用處。若是地方上沒有普及水澆地,若是農忙時節沒有拖拉機往來不斷實施深耕,運輸各種物資,農業産量根本不可能提高。至于人民黨的農業科技部門,周扒皮快把這些外鄉來的年輕人吹到了天上。良種、天氣預報、各種病蟲害防治技術,乃至于土地特點以及營養成份的調查,這些年輕人下地不多,很多東西都是照本宣科。周扒皮可是積年種地的老把式,那些新名詞雖然一時不懂,可裏面的原理是一聽就明白的。因爲急需勞動力,周扒皮一度耽誤他家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去上學,結果周扒皮被教育部門的幹部拖到了村大會上以“對抗義務教育法”的理由公開批判了一番,但是周扒皮毫不記恨。他已經決定讓兩個兒子初中畢業後去安陽新開辦的農業學校上學,好好學習人民黨的農業技術。
雖然幹活是把好手,周扒皮酒量不行,幾杯下肚舌頭就大了。他醉醺醺的對自己小舅子曹逸風說道:“沒地不用怕,隻要人民黨說話算話,肯勞動就能賺錢,種地就有賺不完的錢。我們村其他那幫地主被分了地之後跟死了爹娘yyng,其實怕個球。人民黨這官府說話算數,是個好官府。你們家那邊要是被解放了,你覺得混不下去,就跟着哥哥我來種地算了。隻要你肯幹,多了不敢說,一年讓你掙三五百塊沒問題。”
曹逸風當時也不敢說什麽不敬的話,周扒皮小腿和手臂上那一條條高高鼓起的血管,每次見都讓曹逸風覺得一陣隐隐的蛋疼,那可是沒日沒夜下地累出來的。遠近幾十裏誰不知道周扒皮種地有一套,若是不他種地能幹,一個隻有200多畝地的小地主憑什麽和有十多傾地的曹家聯姻?周扒皮跟了人民黨之後能靠種地發财,那是他自己的門道。曹家根本做不到這點。而且就曹逸風從他堂姐那裏得到的消息,周扒皮組建的生産隊盡管收成不錯,但是願意繼續加入的人并不多,而且經過一年的玩命勞動,有些受不了的生産隊隊員也要求退出。周扒皮自己可以是種地狂,勞動狂,可其他人未必願意跟着周扒皮發狂。以曹逸風對自己和自己家的了解,他們家沒一個人能承受這樣的勞動。
所以雖然不再向以前那樣害怕人民黨的土改,不過曹逸風還是堅定了自己的态度,不到最後時刻絕對不放棄與人民黨的抗争。即便對眼前的稅吏比厭惡,曹逸風還是打起笑容與稅吏們開始周旋。
從臨漳縣縣城到曹家鋪有三十幾裏路,加上現在日頭很毒,北洋隊伍行軍速度并不快。花兩個多小時走了七八裏路,北洋軍就要求在一個村子裏面休息。隊伍停下之後,北洋軍的一個低級軍官嬉皮笑臉的走過來,“曹家小少爺,大夥這麽辛苦,你要不要給大家買點水喝?”
見到北洋軍這幅流氓相,曹逸風心裏面叫一個恨!打擊人民黨本來就是北洋軍的公事,這北洋軍帶着稅吏前去曹家鋪已經是曹家傾向于官府的明确表态,即便不給與鼓勵贊賞乃至于給與獎勵就已經讓曹逸風很失望,稅吏就不用再說,北洋軍還要勒索一番“茶水費”,這未免太過于可惡了!
但是好歹曹逸風也不是鄉下農民,場面上的事情還是知道的,他一面陪着笑一面掏出幾塊大洋遞了過去,“這位官爺,俺家哥哥也在北洋當差,都是自家人。這茶水自然得我們出,不然我哥哥回到家裏面,聽到這事豈不是要罵我不懂規矩。”
北洋軍官原本是嬉皮笑臉的,聽了曹逸風的話之後就變了臉,“你倒是挺會說話!怎麽了,老子們冒着這麽毒的日頭行軍,到了曹家鋪之後就是給你們家賣命。喝你點茶你就心疼了?這幾塊錢你打發叫花子呢?你哥哥當了個營長算個球啊,老子是朱旅長的人,你那曹營長見了我們朱旅長敢放個屁不成?”
讓眼前的北洋軍軍官劈頭蓋臉的一通痛罵,曹逸風的臉氣的跟紫茄子般。北洋軍軍官根本不在乎曹逸風怎麽想或者怎麽生氣,他擡起手指着曹逸風的鼻子,“我們這五百兄弟哪個不是月月拿十幾塊大洋的。你他媽這幾塊錢打發叫花子呢?我還就告訴你,這頓水沒有五百塊大洋可不行。”
這番鬧騰已經讓一些北洋軍湊過來看熱鬧,聽軍官說出五十塊大洋的價碼,立刻就有人喊道:“這五百塊大洋夠個屁啊,就算是兩千塊大洋也不夠。就我看,這頓水得一千塊。咱們一個人不分兩塊大洋怎麽夠!”
曹逸風原本臉『色』氣的發紫,聽到周圍的北洋軍一通吆喝,即便天氣很熱,他的臉『色』依舊開始發白。曹逸風的哥哥參加北洋軍的時候,北洋軍的軍紀還算可以,至少聽說号令中絕對不允許『騷』擾百姓。可現在親自與北洋軍行軍的現在,他發現那些話都是騙人的。面前的這些北洋軍們一個個用豺狼瞪視綿羊的目光盯着曹逸風,即便是那些沒有瞪視曹逸風的,也不是因爲心虛,而是一種“吃定曹逸風”的蔑視态度。這樣的一群北洋軍,喝個水就敢要500塊大洋。若是到了曹家鋪又會向曹家索要多少?想到這裏,曹逸風覺得渾身發冷,臉『色』更白了些。
曹逸風身邊的稅吏用一種看鄉下土包子的眼神瞅着曹逸風,他冷笑一聲開始解釋道:“曹少爺,北洋軍出兵是有規矩的。開拔費,行軍費,茶水費,打仗的時候長官更得大把的撒錢。這五百大洋不多。”
五百大洋不多?曹逸風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稽的話,在曹家鋪,五百大洋能買上不少好田,若是耕牛的話也夠買幾頭了。走了七八裏地就得出五百大洋,曹家鋪距離臨漳縣三十幾裏,全部走下來不得兩千大洋了?曹家一年還未必能淨落到手裏這麽多錢呢。
見曹逸風這麽臉『色』忽紅忽白的,最初講價錢的北洋軍官笑道:“看你不懂規矩,想來是沒有身上帶這麽多錢。這樣吧,這次的水錢你可以先不拿,不過你得把借條給我打了。規矩就是規矩,就是俺們朱旅長親自帶我們出來也是這麽一個價錢。怎麽樣,曹家小少爺,你若是不懂寫字,我們這裏有文書,你畫個押就行了。”
曹逸風腦子急速運轉着,他想找到解決眼前問題的辦法,片刻之後他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找這次帶隊的胡營長。駐紮在臨漳縣城的朱旅長曹逸風不敢去找,不過胡營長與曹逸風的哥哥都是營長,想來論如何都會賣給曹逸風點面子吧。[
想到這裏,曹逸風高喊着:“我要見胡營長,我要見胡營長。”
方才說話的那個軍官看曹逸風不肯就範,他厭惡的皺起眉頭,“我說你這個人怎麽就不懂事呢?看你哥哥也是我們北洋的營長,我這才對你如此客氣,别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教訓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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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話音剛落,幾個北洋軍拎着步槍就走過來。
曹逸風見事情不對,他也顧不得再完成父親的囑咐,而是轉身就跑。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請到了什麽救兵,而是招惹到了一群瘟神。剛跑了兩步,曹逸風就覺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牢牢抓住了,轉頭一看卻是一直在曹逸風身邊的稅吏。稅吏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厭惡表情看着曹逸風。就這麽一瞬的停頓,曹逸風就感覺背上一陣劇痛,他忍不住大聲慘叫起來。
“還想跑,你***是不是人民黨的探子啊?嗯?”曹逸風在地上聽到方才軍官叫罵道,沒等他分辨,一陣毆打疾風驟雨般的開始落在曹逸風身上。
剛開始的時候,曹逸風還能在歐打下慘叫,不過片刻之後他的背上肋下都遭到了痛擊,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而且兩個北洋軍用力踩住了曹逸風的手,讓他動不得。其他人掄起步槍用槍托猛砸曹逸風。在如此仿佛沒有盡頭般的痛毆之下,曹逸風隻覺得死了的心都有。
也不知道被毆打了多久,反正曹逸風覺得自己的神志已經徹底混『亂』了,連被毆打時身體的痛感也開始變得遙遠起來。不過不知是誰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部分水鑽進曹逸風的鼻孔,被嗆住之後引發的咳嗽讓曹逸風又清醒過來。沒來及感受到身體有多痛,曹逸風就感到有人把自己架起來,因爲腦袋挨了幾槍托,曹逸風整個人覺得昏昏沉沉的。在這樣的昏沉中,他聽到有人說道:“曹家少爺,來吧,在這裏按個手印。”
說完,曹逸風就覺得有人在自己手指上塗了些什麽,然後又有什麽東西和自己的手指緊緊jehu了一下。
在混『亂』與絕望中,曹逸風突然聽到有人低聲問道:“把人打成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适?”
終于有人肯替自己說話,曹逸風絕望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子暖意。
“什麽打成這樣那樣的!怕個球啊。咱們這次要打這麽大的仗,曹家一個小營長算個屁,現在咱們北洋軍的營長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個小營長算個屁。倒是打起仗來咱們兄弟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可的事情。現在弄不到錢,咱們就是跑路的話從哪裏來路費啊?都這時候了,咱們兄弟若是還委屈了自己,這不是傻的不透氣麽?”接下來的吆喝徹底粉碎了曹逸風方才心中的那點子希望。
曹逸風已經聽不出這話到底是誰喊的,而且到底是誰喊的也已經不重要了。這聲音和這番話裏面透『露』的是一種絕望時的瘋狂,這些北洋軍對赢得戰争毫信心,他們就如野獸般隻在乎自己眼前的利益。曹逸風也絕望了,本認爲自己家有北洋軍官,依靠官府能夠保住曹家的家産,但是曹家顯然沒有弄明白自己想依靠的官府和北洋軍到底是什麽樣的一群人。
腦子裏面昏昏沉沉的,曹逸風不知爲何卻想起了自己的堂姐夫周扒皮,那個種地狂喝了幾杯酒後醉醺醺的說話的樣子異樣鮮明的出現在曹逸風腦海中,“人民黨這官府我倒是遇見值了,靠種地也能賺到錢……”
腦海中的聲音越來越淡,越來越輕。曹逸風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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