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歧淡淡的笑了笑,“陸公,若是這些人果然有不法之事,我也隻能秉公執法。”
按照滿清官場中的話,秉公執法隐含的意思就是嚴懲不貸。加上張鳴歧那冷冷的笑容,陸榮廷已經完全明白這當中的含義。他連忙說道:“張議長,别的人且不說,陳競存乃是革命元老,功勳卓著,能不能對他網開一面?”
張鳴歧知道陸榮廷爲什麽要努力保住陳炯明,作爲“革命黨”的潛在同情者,陸榮廷可是腳踏兩條船的典範。當年鎮南關起義中,陸榮廷先是支持孫中山,甚至一度保證會發動起義。隻是在起義過程中看孫中山無法成事,加上朝廷嚴令兩廣要鎮壓鎮南關起義,陸榮廷又親自帶兵攻打鎮南關,攆跑了孫中山。在整個事情過程中陸榮廷不斷向孫中山提供消息,以确保孫中山不會被抓。但是在消滅鎮南關起義軍的時候又毫不手軟。這等伎倆看來陸榮廷又想用在陳炯明身上了。
長長歎口氣,張鳴歧說道:“陸公,陳炯明也是廣東當地的命人,頗負人望,而且我也知道陳炯明所圖的乃是聯省自治,他和那些亂黨還是不一樣的。隻是陳炯明鼠目寸光,始終看到的是聯省自治的好處,卻沒看到當下局面若不能全力對抗人民黨,大家都是死路一條。陸公,我不是要把陳炯明如何,我隻是要不能讓他繼續在議會裏面護着其他亂黨。”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陸榮廷已經知道了張鳴歧的态度,隻是在這等時候需要張鳴歧更加明白的表态,“張議長,我自然不會包庇亂黨,但是既然競存并非亂黨,還望張公能夠對他優容一二。”
“陸公既然說話,我自然要聽從。”張鳴歧也得到了陸榮廷的認同,自然不會傻到沒有進退,他笑道,“陸公,不若我們把陳炯明交給陸公你看管,你意下如何?”
“如此也好。”得到了陳炯明的看管權,陸榮廷确定了張鳴歧并無與自己對抗的打算。雖然覺得這事情稍稍有些不對頭,不過此時卻不是追究的時候。
而張鳴歧對自己要做的事情也沒有藏着掖着,他接着說道:“陸公,你若是覺得還有哪些議員情有可原,不妨直說。那些連陸公都不肯爲他們說話的人,兄弟我可就不會客氣了。前兩ri張公與英國人都把清除亂黨的責任交給兄弟,估計看重的就是兄弟我對待亂黨從不姑息這點。而清除亂黨,若是沒有陸公支持是斷然無法完成的。”
陸榮廷知道張鳴歧從前清時代就對于革命黨極端敵視,若不是如此英國人也不會支持張鳴歧負責清除亂黨,而兩廣總督張人駿更不會如此放心的把議會交給張鳴歧。雖然知道張鳴歧對革命黨們絕不會手軟,可當下局面如此危急,讓别人來負責清黨的話肯定會畏首畏尾,絕對沒有張鳴歧這等毫不姑息的手段。至少别人的話是不敢如此直截了當抓捕包括陳炯明在内的議會議員的。
斟酌了一下當下局面,陸榮廷終于下了決心,“其他人做事隻怕都有些不妥之處,我隻是覺得陳炯明确實不是亂黨,這才出來讨個人情。對其他人,在下絕不姑息。”
張鳴歧哪裏猜不透陸榮廷的想法,他起身正se說道:“陸公深明大義,張某知道了。”
陸榮廷執掌廣東軍權,有他最終表态之後,廣東各路人等再沒有了顧及,開始全力出擊。
林曉風是廣東江門的商團衛隊隊長,4月10ri,他就接到商團命令,讓他參與廣東清除亂黨的軍事行動。林曉峰對此很是不解,他謹慎的詢問江門商會會長,“會長,卻沒聽說滿清餘孽造反的事情啊?”
江門商會會長沒好氣的答道:“什麽滿清餘孽?這次要殺的就是那幫自稱革命黨的亂黨!”
“要殺革命黨?”林曉峰愣住了。
“曉風啊!你是我侄女婿,這次一定要好好幹,這可關系到我們家的家業!”江門商會會長語重心長的說道。商會會長和這時代的其他廣東大戶一樣,家族裏面除了留在廣東的之外,在上海與南洋都有家族分支在那裏發展。而商會會長在上海的侄女嶽漣漪就嫁給曉風當了正妻。
“會長,這怎麽回事?”林曉風覺得商會嶽會長肯定有話沒有完全說明。即便不殺革命黨商會嶽會長也是當地一霸,而且革命黨與嶽會長平ri裏也沒什麽沖突。
嶽會長對林曉峰的敏銳十分滿意,“周家是亂黨,我們須得把他們給除掉。”
“周家?”林曉峰覺得有些明白了,這周家也是江門地方上的豪強,素來不服嶽家。若是能夠除掉周家,嶽家就能成爲江門真正的霸主。
嶽會長捋了捋胡須,冷笑道:“我已經與省裏面聯系了,周家是同盟會亂黨,素來鼓出平均地權的混帳話,我們要響應省裏的命令,剿滅了他們。”
“周家的衛隊槍也不少。”林曉峰很含蓄的說道,其實若不是周家自己的武裝力量夠強大,林曉峰早就會帶了商團衛隊剿滅了周家。
“槍不少有什麽用,面對省裏面軍隊的大炮屁也不是!”嶽會長得意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大炮?”林曉峰愣住了,他沒想到嶽會長竟然已經與省裏面談妥了此事。
“這次負責清黨的人裏面有咱們的人,所以就把周家列上了名單。不過軍隊進剿花費甚大,我們這次隻怕是拿不到周家的浮财,不過周家的地我們是要定了。你這次帶人圍剿的時候要好好給官軍帶隊!”歎道周家的浮财,嶽會長臉上露出了遺憾的神se。
林曉峰想了想才建議道:“會長,那些銀錢且不說了。但是周家的貨物官軍也不太可能全部運走?我們何不低價買下?”
嶽會長對此不置可否,他正se說道:“你還是想的太多,好好把仗打好。現在趕緊去偵查,莫讓周家的人跑了。”
到了4月16ri,果然如同嶽會長所說的那樣,大隊官軍殺到了江門。在林曉峰帶領下,官軍直撲周家的商隊所在地,周家的商會院子建的頗爲堅固,特别是周家出了幾個同盟會的人,在江門地方上就“抖”起來了。被官軍圍了之後,周家被吓得不清。但是周家明顯沒有投降的意思。反倒隔着牆開始喊起話來。“外面的官軍老爺,我們家在江門是議員,在省裏面也有議員。這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爲首的軍官哈哈大笑,他命人對周家喊道:“你家在省裏面的議員已經被拿下了,現在省裏面下了命令,首先就要剿了這些議員中的亂黨!識相的就乖乖投降,省的我們兄弟動手!”
聽了這話,周家院子裏面沉默下來。他們所依仗的靠山一倒,面對官軍就毫無大義可言。
官軍此次出動卻不是來講理的,周家圍牆固然堅固,官軍也是有備而來。隊伍中拖上兩門大炮,頭一炮隻是在圍牆上打出一個大洞,接下來連續兩炮直接命中大洞兩邊,堅實的圍牆轟然而倒。官軍們舉着步槍,呐喊着向倒塌的缺口沖了過去。
林曉峰不敢與官軍争搶,他命人嚴守着各處通路,防止周家的人逃跑。院子裏面槍聲不多,想來周家也不敢真的負隅頑抗。很快就聽到院子裏面傳出女子的驚叫聲,林曉峰心中一驚。他知道以自己的這個身份很難在裏面分杯羹,不過周家有個小妾十分俊俏,林曉峰是眼饞很久了。正好他夫人帶着孩子去上海省親,林曉峰隻想着把周家的小妾弄到手快活一陣。聽着院子中女子的驚叫,林曉峰心裏面如同貓抓般難受。
不過官軍這次看來很忙,他們攻破了周家後,隻是把銀錢以及值錢的細軟都給掠走,地皮、貨物折價賣給嶽家。林曉峰倒是如願以償的把周家的小妾弄到了手。隻是他還擔心周家若是以後有機會翻身,那事情就不好對付了。可陪着官軍喝酒的時候,卻聽官軍指揮官裝作喝醉般說道:“這次我們受命剿滅亂黨,說是要把亂黨帶回廣州,隻是帶着這麽多亂黨走也太麻煩了。在這裏殺了,又怕地方上驚駭……”
嶽會長怎麽會錯誤理解官軍老爺的意思呢?他連忙說道:“這幫亂黨是尤其可惡的,當在地方上明正典刑,以震懾不法。”
“震懾不法?這還還有什麽不法之徒不成?”官軍老爺跟喝醉了一般醉醺醺的說道。
“怎麽會沒有!若是老爺想知道的話,在下列個名單出來。”嶽會長連忙說道,能借了官府的手徹底鏟除周家,這是嶽會長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好事。若是能夠借了官府的手把嶽家其他眼中釘都給鏟除掉,那就是格外之喜。
“那明天列個名單給我。”官軍老爺看着酒意更酣了。
第二天,嶽會長就把一張長長的名單,還詳細寫清楚了這些人平素與革命黨的勾結事迹。當然,一疊銀票自然也不會少的。把仔細封裝進信封,嶽會長把這信封給官軍老爺送去了。林曉峰倒也是看了這名單的,其中有兩個人平素根本與革命黨毫無瓜葛。他忍不住詢問起嶽會長。
“哼!你就知道周家的那個小妾!”嶽會長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林曉峰一眼。
林曉峰心裏頭一驚,他本以爲自己把事情做的相當保密,卻沒想到還是被嶽會長給發現了。見嶽會長沒有追究此事的意思,林曉峰很快就從恐慌中恢複過來。然後他突然想明白了,這兩人的老婆那可是出了名的俊俏。
官軍做事效率很高,在林曉峰等人帶領下,官軍開始繼續大肆搜捕江門當地革命黨。有嶽老爺這等地頭蛇帶路。凡是革命黨,與革命黨有瓜葛的人,以及被當地指認爲“亂黨”的人,很快就被抓了個幹幹淨淨。
在官軍走之前,江門城外來了次大槍決。林曉峰從來沒見過如此殺人的,就在江邊,一排排“亂黨”被繩捆索綁拖過去,官軍近距離對着他們胸口或者腦袋開槍。打在胸口,子彈就穿開一個大洞。打在腦袋上,天靈蓋能夠飛出老遠,紅的白的漫天飛舞。
雖然被這景象給吓得要死,可是林曉峰腦海裏面卻很意外的冒出一個念頭,“在江邊這麽殺人,比較好收拾。若是在野地裏面這麽殺人,屍山血海的這麽老大一片,誰敢來收拾啊!”
1915年4月20ri,僅在江門一地,廣東官軍槍殺了900餘人。江門的革命黨被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