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劉勇勝回答,陳克接過了話頭,“劉勇勝同志,不要在這裏說,你們把情況整理一下,我們回去之後專門開會讨論此事。”
等劉勇勝離開之後,陳天華興奮的說道:“這次可以把那批人一網打盡了。”
見陳天華如此激動,陳克陳克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才把大笑聲給憋住,“哈哈,天華同志,你準備把誰一網打盡啊。”
與陳克讨論過多次,陳天華知道陳克在笑什麽,“完全要把這件事當成紀律問題?”[
“這件事本來就是紀律問題。洩密的人幾千年前有,幾千年後還會有。不可能到了咱們這裏就沒有洩密的人存在,也絕對不可能一網打盡。既然如此,所有的問題都是一個紀律問題。天華同志你管黨政,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根本不是敵我矛盾。”陳克一如既往的堅定。
陳天華知道說不動陳克,幹脆就不耽誤這個功夫。兩人又聽了外面的同志們開會,陳天華裏面有事,對同志們談到了什麽幾乎是聽而不聞。
好不容易等會議散了,先是連長以發津貼的理由把同志們都給列隊帶出去。陳克才與陳天華出了會場的大門。陳克主動說道:“這個會開的很好,我對同志們有了絕對的信心。”
“何以見得?”陳天華從沒見過陳克有過如此之高的評價。
陳克看起來相當興奮,“具體工作我沒參加,我也不知道。可是談論的核心隻有一個,就是必須勞動,就我看到的情況,每個同志現在都認爲應該勞動。即便是有争論,也是争論如何能夠更有效勞動。我實在是太滿意了。”
“一日不勞,一日不食。勞動本來不就是應該的麽?”陳天華對陳克如此之高的評價有些不解。
陳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爲時代的緣故,在21世紀的中國,抱持着勞動緻富的人不是沒有,不過能夠不受任何誘惑,單純的想通過完成本職工作獲得報酬的人比例并不太大。由于有太多“一夜暴富”的誘惑存在,靜下心做事并非是社會主流思想。陳克自己就曾經滿腦子發财的念頭,跟喪家之犬般兀突狼奔,除了一次次的失敗,他并沒有收獲任何值得自己自豪的結果。所以聽着基層同志的會議,裏面有太多“不夠科學”的地方,對于社會勞動以及團隊合作勞動的認識上也有相當的不足,但是沒有人認爲可以擺脫社會與團隊合作,單憑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奇思妙想”就能實現個人追求的。
這不能不讓陳克有相當的感動。
兩人與劉勇勝約好在省委見面,剛到了省委大門口,就見到周鎮濤站在省委大門裏頭,他一臉嚴肅的神色,看到陳克與陳天華并肩到了門口,周鎮濤挺直了腰闆上前說道:“陳主席,我想找你談點事情。”
陳天華看見周鎮濤就來氣,作爲洩密的主謀,周鎮濤現在出現絕非是偶然遇到。陳天華臉上忍不住浮現出嘲諷的神色。
周鎮濤自然看得出來,他對陳天華說道:“天華主任,要不你也一起來。”
一進陳克的辦公室,周鎮濤立刻說道:“陳主席,我知道組織在查洩密的事情,是我向李廣善同志詢問年後有沒有打仗的可能。這個責任在我,請組織不要處罰李廣善同志。”
看到罪魁禍首終于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爲,陳天華長長的舒了口氣。既然周鎮濤都承認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的多。
“周鎮濤同志,你原本也不知道咱們會往哪裏打。李廣善同志把這個消息告訴的你,你是問消息的人,你有什麽洩密的責任呢?”陳克微笑着答道。
陳克的話令對面的兩人都瞪大了眼睛,聽陳克的意思,他并不想把周鎮濤定爲洩密者。陳天華是摸不着頭腦,周鎮濤沒有這種想法,他腦子裏面急速考慮,想弄明白陳克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想了片刻,周鎮濤答道:“可是我爲了營救一些同志,把這些消息傳播出去了。如果不是給我提供戰略方向,李廣善同志也不會把本該機密的情報洩漏給别人。”
“第一,那不是組織決議,黨委會上并沒有讨論任何對外戰争的問題。第二,到現在爲止,李廣善并沒有洩漏任何世紀情報,他隻是告訴你了他的一些測。周鎮濤同志,你作爲師長你應該很清楚,靠譜的戰略選擇從來就沒有多大範圍可以選。别說咱們自己的同志能夠直覺的感受到些問題,就是咱們的敵人,他們如果得到的情報比較多,他們照樣能夠對咱們的行動有判斷。所謂洩密不是咱們最重要和袁世凱徹底翻臉,咱們和袁世凱翻臉這件事有些見識的人都能預測到。如果說洩密,那隻是咱們的同志把咱們什麽時候與袁世凱打仗提前告訴了不該知道的人。”
周鎮濤知道陳克說的沒錯,他隻是不理解爲什麽陳克要如此解釋,難道是陳克并不想追究周鎮濤本人的責任了麽?還是陳克說這些的目的是爲了表示絕對不會放過李廣善?想到這裏,周鎮濤連忙說道:“陳主席,這件事是我害了李廣善同志,如果不是我想知道的話,李廣善同志絕對不會這麽做。所以我希望讓我來承擔這個責任。”
陳克終于沉下了臉色,“周鎮濤同志,咱們人民黨是一個講迷nzhu講制度的政黨。一人做事一人當,誰的責任誰承擔。那我問你,你找李廣善同志的時候,你是要李廣善同志透露最近的戰略方向,還是讓李光善同志去給你打聽最近的戰略方向。我話說頭裏,你别給我逞英雄,是什麽情況你就實話實說。”
周鎮濤腦子裏面激烈的思考着,他很想大包大攬的把一切責任都給承擔起來,不過他也知道陳克絕不是好哄騙的。而且即便不說實話,周鎮濤也不知道陳克準備怎麽懲罰自己和李廣善。咬咬牙,周鎮濤說道:“我問的是有沒有什麽戰略方向,李廣善同志當時告訴我,就他所了解的情況部隊可能會解放河南。”[
關閉廣告
陳克笑道:“那這不就結了。你們隻是說起此事,李廣善同志也隻說了自己的判斷。這違反了組織紀律,不過這并不是一個故意探聽情報的事情。我且不說你爲什麽這麽做,到底是犯了什麽錯誤。戰前打聽戰鬥安排的事情多了去,要這麽追究,一半以上的同志都先得關了禁閉再說。爲了當主攻部隊,我還見過到我這裏打聽消息的同志呢。”
周鎮濤聽了陳克的話,也不知道該是放心,還是不放心。聽陳克的意思,他并沒有太把洩密這件事當太大的事情,這意味着陳克不會嚴厲的懲處李廣善。不過周鎮濤并不認爲陳克對整風的事情同樣會這般輕輕放下。雖然心裏面抱着不能讓李廣善承擔責任的想法,可是周鎮濤想到如果遭到陳克嚴厲的懲處,心裏面也是頗爲不安。
果然,陳克收起了笑容,“既然周鎮濤同志你來了,也說起這件事了。我想問問,你爲什麽要反對這次整風呢?”
周鎮濤知道該來的争論還是得來,他像是要鼓起自己的勇氣般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答道:“整風撤掉了太多的同志,這些同志都是辛辛苦苦上來的。我覺得陳主席你不仗義。做錯了事情是該批評,哪怕是你私下打罵呢,可你不能毀了這些同志的前程。”
“你覺得丢了官就是沒了前程?同志們辛辛苦苦的付出這麽多,目的就是爲了當個官?”陳克的臉色已經變的嚴峻起來,“那我問你個問題,咱們也犧牲了不少同志,那這些同志犧牲的時候是爲了什麽?咱們剛到根據地的時候,你也參加了救災。那時候咱們一個保險團,連個官位都沒有,那些在水災裏面犧牲的同志是爲了什麽才舍生忘死的?”
這個問題實在是有夠沉重,周鎮濤聽說李廣善被人民内務委員會的同志帶走的時候就知道事情被發現了,他立刻趕往省委想見陳克。在等待陳克的時候,他也想了很多可能發生的對話。在周鎮濤的想象中,陳克最大的可能是用“矯枉過正”之類的話來解釋,可周鎮濤萬萬沒想到陳克居然會提出這麽沉重的話題。
想起那些和自己一起投身革命,在五年多時間裏面犧牲了生命的同志,周鎮濤隻覺得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了。是的,那些同志并不是爲了榮華富貴而參加革命的,包括周鎮濤在内,那時候根本沒有想過以後的事情。大家當時固然沒想到會遇大水災這樣艱險的局面,害怕歸害怕,每個同志都是玩命去工作,去勞動的,去戰鬥的。沒有人是爲了官位才堅持在第一線。
想起這些同志的犧牲,又想起自己那句“毀了前程”的話,周鎮濤隻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陳克的聲音,“周鎮濤同志,我問你,爲什麽黨旗與軍旗都是紅色的?”
爲什麽是紅色的?周鎮濤記得聽過這個問題的解釋,隻是現在他腦子裏面一片混亂,根本記不起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鎮濤又聽到了陳天華的聲音,“周鎮濤同志,你記得就是記得,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你這麽不說話算什麽?”
“我……,我忘記了。”周鎮濤強行打起精神回答道。
“那我再告訴你一遍,因爲黨旗和軍旗是烈士們的鮮血染紅的。”周鎮濤聽陳克語氣嚴厲的說道,“你說我們撤了一些同志的職務就是毀了這些同志的前程,那我問你,用自己命染紅黨旗和軍旗的那些烈士,他們的前程讓誰給斷送了?想站在烈士們功勞簿上把當官作爲前程的那些人,是不是想用這些烈士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頂子?!”
沒有任何話能夠如此有力的剝奪了周鎮濤的勇氣,周鎮濤不僅找不到任何能夠與陳克這些話争辯的内容,他的身體開始顫抖,連站立的力氣也仿佛被剝奪的一幹二淨。伸手扶住了旁邊一張椅子的椅背,周鎮濤才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接下來,他不得不坐在椅子上,不這樣的話,周鎮濤感覺自己的雙腿都支撐不下去。
陳克與陳天華都沒有吭聲,兩人臉色陰沉的仿佛能滴下水來,兩雙眼睛緊緊盯着不久前還自認爲占據着道理的周鎮濤。陳克自己也覺得極爲詫異,因爲他成長的時候,死人已經是很不常見的事情,而且死亡也大部分是年老體衰而去世。即便談不上多麽甯靜,也算是壽終正寝。但是在20世紀初的這幾年,陳克終于認識到在這個時代,死亡隻是極爲稀松平常的事情。老年人會死,中年人、青年人、少年、嬰幼兒的死亡率并不比老年人更低。人民黨的同志們即便是獲得了戰不勝的巨大的成就,在軍事和建設中犧牲的革命同志也有幾千人。人民黨在革命中所殺死的敵人則數以十萬計。
死去的同志和敵人,絕大部分都不到50歲,大部分不到40歲,甚至不到30歲。如果這麽多同志和敵人的生命,隻是換取了一小撮人當官的前程,陳克認爲這簡直是與倫比的荒謬。他不是爲了實現一小撮人的榮華富貴才矢志不渝的投身革命的。
陳天華突然站起身沖着周鎮濤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轉身出了陳克的辦公室。他原本是覺得周鎮濤隻是想法錯誤。可聽陳克提及了犧牲的烈士,陳天華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河北搞農會的時候,那位堅持要留下來守護農會飼養場的老人。老人家曾經與滿清戰鬥過,家裏人都被滿清殺害了。最後的容身之所就是農會的飼養場,在最後的栖身之地也将被滿清摧毀的時候,老人家選擇了留在農場,而且瞅機會刺殺了當時還是滿清走狗的北洋軍軍官。
這件事是陳天華的一塊心病,他當時甚至給那位農會的老人挖個墳立塊墓碑都做不到。到現在也快過去了五年,陳天華不知道如果自己回去的話,還能不能找到老人的埋身之地。
哪怕不是在黨内,在民間也有數試圖革命的人前仆後繼飛蛾撲火般反抗着這個時代的bo政。那些人追求的隻是能夠活下去,能夠有尊嚴的活下去。他們絕不是爲了什麽當官的前程才豁上了自己的性命。他們中間的很多人甚至隻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實現做人的尊嚴而已。
如果再和周鎮濤在一個房間的話,陳天華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麽來。即便說了什麽,也隻會違反紀律吧。陳天華不是不想違反紀律,他隻是知道自己不該違反紀律。懷着一股法平息的怒火,陳天華向着同在省委的政治部辦公室大踏步走去。
周鎮濤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陳克辦公室的,他大概能記得陳天華與陳克先後離開了辦公室。周鎮濤自己覺得不該留在陳克辦公室,隻能選擇離開。他素以講義氣爲自己的爲人之本,所以陳克的話給他的刺激格外強烈。周鎮濤知道,如果他一定要強辯的話,也不是沒有理由,那些爲了革命犧牲的同志們隻要能夠活下來,肯定能因爲功勞而得到更高的地位。不過周鎮濤覺得自己但凡有一點人心,就絕對不能說出這樣的話。甚至根本就不該去考慮這種借口。
“可能我真的是錯了?”周鎮濤想。與那些犧牲同志付出的代價相比,活着時候的被罷免官位根本不算什麽。更何況,這些被罷免的同志也不是被冤枉的。[
因爲深切的感到了自責,周鎮濤心中還是忍不住有着自己的疑問,即便如此,還是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麽?犧牲同志的功績不容抹滅,那活着的同志的功勞就可以視麽?論如何,周鎮濤都不能認同這般嚴厲的處分。
盡管周鎮濤情緒低落,該送來的公文還是按時送到了周鎮濤的面前。懷着想轉移一下心情的打算,周鎮濤打開了公文。最上面的一份是最重要的,周鎮濤隻看了一遍,眼睛就忍不住瞪大了。這是師裏面評功讨論的彙報,周鎮濤看到被評爲優等的竟然大多數是自己并不熟悉的同志,至少是和周鎮濤平素裏并不太親近的同志。而在勞動數據上表現并不出色,至少在師裏面排後的同志,居然都是平素試圖與周鎮濤拉近關系的同志。
如果是以往,周鎮濤可能不會注意到這個問題。但是這批表現優秀的同志,大部分都是接了被罷免職務的那批同志的班,這個事實讓周鎮濤感到了一陣惶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