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慶國有些意外,“陳主席,是不是你覺得有什麽問題?”
陳克答道:“沒有問題,我覺得寫的非常好。一開始就把科學與民主寫清楚了。”
這樣極高的評價讓柴慶國有些意外,“那你爲什麽不看下去?”
“我沒有具體參與這個工作,細節部分看了也是白看。我再指手畫腳的說起來,那隻怕就是添亂。這種具體的管理内容,要很長時間才能完善。這次制定之後,下次還得有新問題。還得繼續修改。”[
柴慶國微微點頭,“的确還得修改。很多細節我自己都覺得不太合理。”
武星辰很快看完了稿子,又把東西交給旁邊的政治部主任陳天華。“陳主席,這麽說來以後的所有評功都會這麽幹了?”
“對,就這麽幹。勞動技能是科學方面的工作,而組織建設是民主方面的工作。兩者都得抓,兩手都得硬。特别是把各級幹部歸于管理崗位的這部分,我極爲贊成。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隻有崗位的不同。我們不管外面是怎麽一回事,在我們這裏,受尊重的隻能是勞動模範,以個人品質以及能力受到大家的尊重。這與出身和有多少錢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的理想就是建立一個隻有平等的勞動者的社會。”
“噗哧”陳天華笑了,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擡起頭,“這也是我的理想。”
“我也這麽認爲。”武星辰連連點頭。
“我不想欺負别人,也不想讓别人欺負我。我也看不慣那些欺負别人的家夥。”柴慶國大聲說道,“打打殺殺這麽多年,這些破事我看夠了。我現在隻想把這舊社會給埋葬了。”
陳克沒有應和同志們的表态,他輕輕敲了敲桌面,“這次是個好機會,這份評功标準的核心要點,讓所有同志都學習。什麽是新制度,這就是新制度。”
“中間出的問題……”武星辰對此還是有點擔心。
“肯定會出問題,就是因爲出了問題,所以一定要全體讨論這個标準。制度不僅是光對下面的同志們,對咱們也一樣。同志們不參與讨論,不讓大家發言,咱們怎麽知道同志們的利益訴求。不經過争論,同志們怎麽可能理解這個制度真正要幹什麽。”說到這裏,陳克突然笑了,“不要怕出事,這件事到現在才剛開始。”
44063團團長楚德力作爲引發這次風波的主要人物,這幾天心情有些忐忑。他的行動直接讓師長與師政委在黨會上敗給了顧璐,師長和政委沒說啥,他總感覺很是難受。不過馬上就要過年了,部隊今年的春節是要在工地上渡過的。部隊的幹部戰士紛紛把得到的獎勵與積攢的補貼金寄回家去。運輸和銀行部門可是忙活起來了。身爲團長,楚德力也加緊催辦這些事情。如果不忙碌起來,他就覺得心裏面一陣陣發虛。
等組織上要求專門騰出兩天時間進行評功标準的宣傳下來,楚德力很想逃避,但是組織上要求各級指揮員必須親自與戰士一起讨論評功标準。他不得不參加這次讨論。不可能全團兩千多号人一起讨論,各個部隊依照支部建到連隊上的模式,以連爲單位分開讨論。楚德力就到了二營三連參與讨論。
評功标準分爲四部分,四部分之間有聯系,卻不是隸屬關系。分爲勞動量,勞動技能,生産組織建設,黨組織建設。
功勞分爲四部分,勞動量是以平均勞動量來核算的。任何一個部隊,論規模大小,在普通勞動上的平均勞動隻要能夠達标,就有相應的等級評定。楚德力知道,在龐梓提出騎兵師人數少之後,原本以工作總量評定的标準不得不進行了修改。
在這條上,幹部戰士都覺得很對頭。多撈多得,少勞少得,同志們對此很是贊成。而集體達成了一定标準之後,每個人論從事任何工作,都有基本的獎勵,在保證工作優秀的同志拿到最多報酬的局面下,也順利通過了大家的讨論。
“工兵連負責修架子車,還有修工具。下次能不能修的好點。”
“鏟子多磨磨,用半天就不利了。”
“那是你用鏟子用的不對。不能用鏟子尖硬戳。”
有些覺得自己勞動量完成不足的同志開始讨論工具的責任。
“四連的同志負責守衛架子車,這天寒地凍的,整夜不能睡。該給人家分。”[
“是啊。這還抓了不少小偷呢。”
“最後那些小偷怎麽處理了?”
“爲首的好像給槍斃了吧?”
也有一部分同志則對發生的各種意外比較在意。
任何讨論都是這樣,如果沒有引導很容易就偏題。人越多,話題就越容易岔開。
“同志們,這些以後再讨論。接着說勞動技能。”連指導員姓吳,和絕大多數幹部一樣,今年不過二十剛出頭,見讨論成了聊天,吳指導員趕緊打斷了這些話題。
勞動技能則是技術含量。不僅包括如何工作,還有如何休息,怎麽恢複體力,怎麽能夠減少工傷。這是要交給大家學會怎麽管理自己。楚德力自認爲自己團還是做的不錯的,不過同志們的想法貌似和他有些不同。
“指導員,勞動技能說的是怎麽能夠幹的又快又好?”有同志疑惑的問道。
“對。”
得到了指導員的認同之後,立刻就有同志批評道:“我覺得你給大家講的不夠。”
“你光催着幹活,我們問起來的時候,你态度也不高興。”
“一開始就先講這些,一問你,你就說幹得多了就知道了。我幹了那麽多也沒太弄明白爲什麽别的同志總是比我幹的快。”
聽着同志們當着團長的面對自己展開了批評,吳指導員當時就有些懵了,他連忙說道:“這不是讓在班裏面讨論麽?難道沒有讨論?”
“累成這樣,回去吃完飯就睡着了。讨論什麽啊。”
“每天暈着頭幹活,哪裏能想起這檔子事情來?”
“我們這裏沒有讨論過。”
楚德力本以爲自己的團幹的不錯,沒想到在這個環節上居然大大不是這碼事。指導員當然知道連裏面的情況,聽大家抱怨起來,他也不吭聲了。楚德力本來心情就不怎麽好,一見這個局面,立刻闆着臉問道:“吳指導員,這怎麽回事?該教的也得教啊。”
“這……,當時的确是有困難。”指導員答道。
指導員的解釋不僅沒有平息楚德力的情緒,反倒讓他激動起來,他指着指導員訓斥道:“什麽困難?有困難你就不幹工作了?”
指導員沒想到楚德力就這麽突然發起火來,一時怔住了。
這樣的表現讓楚德力更加惱火,“你身爲指導員,就是負責教給同志們怎麽工作的。不然你整天在工地上晃悠幹什麽?”
吳指導員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聽楚德力當着同志們的面訓斥自己“整天在工地上晃悠”,他感到了極大的委屈,頃刻間吳指導員的眼眶就紅了。“楚團長,我……,我每天除了安排工作,同志們幹多少,我也幹多少。你這話不對。”[
對于吳指導員的抵抗,楚德力一股怒火直沖腦門,“放你娘的屁,你的工作是什麽?是管好大家,你光自己幹活這算什麽?當戰士去吧。有這個規定,你就得按照規定來。”
吳指導員被楚德力罵的眼淚汪汪的,看着他這樣子,楚德力突然覺得心情愉快不少。正在他有點覺得是不是過于嚴厲的時候,卻聽到吳指導員帶着哭腔說道:“楚團長,你欺負人。”
“我欺負人?我怎麽欺負你了?”楚德力怒道。
吳指導員哽咽了幾句,終于壓住悲聲大聲說道:“這個新的評定标準是昨天才給我的,你把這個套到以前的工作上,你這就是欺負人。”
這話倒是實話,吳指導員是昨天拿到的新标準,而且這次讨論的目的是廣新評功标準。可楚德力是親自參與了這次評功标準制定的,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在這件事情上與吳指導員的不同。聽吳指導員這麽一說,楚德力不僅沒有冷靜下來,反倒勃然大怒,“滾你娘的蛋,我讓你幹你就幹,就知道給自己找理由。你這個指導員不用幹了,先反省你自己的錯誤再說。”
在楚德力這麽強勢的态度逼迫下,吳指導員幾乎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帶着一臉反抗的神色憋出一句話來,“部隊裏面不許罵人!”
楚德力再也忍不住,他上去一把抓住吳指導員的衣領,“不許罵人?我還要揍你呢。”
連裏面的同志原本看着團長和指導員的沖突,有些是被驚呆了,有些則是看熱鬧。沒想到卻見到楚團長居然要和指導員動起手來,已經有機靈的趕緊想上去拉開。楚德力的警衛員離的最近,反應最快,他連忙插在兩人之間,“楚團長,部隊裏面不許打罵。”
見自己的警衛員也不支持自己,楚德力更是惱火了,他大聲質問道:“你這是聽誰的?”
警衛員不僅沒有被這話吓住,他說道:“團長,你這麽做違反紀律。”
楚德力見警衛員還是在阻止自己,他大聲問道,“你到底聽誰的?聽我的,還是聽這個指導員的?”
警衛員被這話逼急了,他忍不住答道:“我聽政治保衛部的。”
“滾!”楚德力放開了吳指導員,對着自己的警衛員猛了一把。
楚德力與連指導員的沖突很快就通過各種渠道反映到了上面。工農革命軍的基本紀律之一就是官兵一緻,絕對不允許有大罵部下的軍閥風氣。更别說這次的學習内容之一就是平等。而楚德力與警衛員的問題更是驚動了政治保衛部。各級警衛員統統是由政治保衛部來安排的。這是陳克下達的死命令。包括陳克的警衛員在内,一不是如此。警衛員們的工作之一就是阻止幹部在一些大事上犯錯。另外還有一個談不上多秘密的工作,如果幹部有背叛行爲,警衛員要立刻向政治保衛部舉報。所以警衛員們固然要保衛幹部的安全,卻絕對不是幹部的私人部下。楚德力的行動讓政治保衛部對此事相當在意。政治保衛部直屬政治部,陳天華都被驚動了。
類似楚德力的這種事情并不是隻發生了一件兩件,這次評功讨論中,幹部與戰士之間的關系遠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麽官兵一體。與同志們一起拿起工具就勞動并不等于就是官兵一體,以身作則。即便是楚德力做錯了,吳指導員同樣有自己的不足。類似吳指導員這樣的幹部和政治委員數量也絕對不少。
事情果然如陳克所講,原本上層的路線争論雖然激烈,中高級幹部之間好歹還有一個自制的問題。幹部面對戰士的時候,這種自制力擺明就弱化了很多。甚至不僅僅是弱化,不少幹部在思想上并不算合格,他們的确是認爲,我是領導,下面的人就該條件聽我的。
陳天華身爲政治部主任,覺得真是臉上光,他哀歎道:“這次的問題怎麽會這麽大?”
柴慶國心裏頭相當高興,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次的問題可不光是這些,事情多。除了不夠科學不夠民主之外,軍閥風氣,提拔的時候不公平,領導幹部的作風不貼近戰士。當然了,也不全是幹部的問題。部隊裏面很多戰士工作的時候嬌氣重,有點成績就翹尾巴。待遇上要求絕對平均,什麽都得一樣。都有問題。”
陳天華畢竟是有着相當的工作經驗,面對這些問題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我親自下去抓政委的工作。這些問題的确需要整頓。”說完,陳天華看向陳克,“陳主席,你有什麽意見?”
陳克其實也挺開心,掀開蓋子從來都是好事。這些問題如果沒有機會掀開,那就隻會一直敗壞下去。“我們不要光看到問題,天華同志,既然問題開始暴露出來了,那麽我們恰恰可以從同志們中間看到很多非常優秀的同志。原本我們很可能沒有機會看到他們。整頓固然是一方面,把這些優秀的同志提拔出來,以他們爲主要力量構建起更有力的組織核心,我認爲同樣重要。革命工作麽,總是要大浪淘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