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銀行是執行貨币政策,負責貨币發行的,它自己不是商業銀行。負責存款與貸款是農業銀行、建設銀行、工商銀行等。如果不是自小被迫強制背誦,陳克是不可能再後來網絡上逐漸建立起對貨币的重要認識。例如,人民币是一種法币。
在1911年,根據地的貨币十分獨特。人民币是當時世界上極爲罕見的“法币”,同時期的其他貨币都是有“抵押物”的。這些貨币基本都是與黃金挂鈎。拿着貨币就能去銀行兌換黃金。英國、法國、德國、美國等大國都采用金本位。
根據地的銀行既然是完全抄襲新中國的銀行,那自然不可能發行這種金本位貨币。所以陳克終于有點理解爲什麽曆史上黨如此重視合作社。根據地的銀行,合作社,通過扭曲供需,隻采用人民币進行交易的方式,強制人民使用人民币。例如根據地内部就已經極大的消滅了金銀與銅錢在交易中的使用。
根據地的人民币其實抄襲的是黨的糧食抵押物政策。人民黨不允許私人從事糧食貿易,所有糧店統統國有。在國有糧店裏面,糧食價格被釘死。荒年也好,豐年也好,統統不變。由于國營糧店隻收人民币,根本不接受其他貨币和金銀的交易。人民币的信用就這麽建立起來了。[
這對内倒也沒什麽,對外就出了一個問題。各國對人民币的币值有着一種強烈的質疑。拿着人民币隻能購買商品和糧食,身爲外國人的話,連用人民币直接購買糧食都辦不到。因爲你沒有戶口本。唯一可行的是去飯店吃飯能使用人民币。
陳克的理念完全來自政治課本,“貨币是一般等價物”。問題是國際貿易中,外國不存在條件接受陳克理念的義務。沒有真金白銀,或者能夠直接兌換真金白銀的貨币,人家就是不相信你。
“這就是咱們不得不采用外國銀行服務的原因所在。”根據地的新任财政部部長秦武安慢悠悠的說道。秦武安也是“老革命”,先前一直在後勤部門工作,不愛說話,該說話的時候也從來不退縮躲避。
與會的同志們都是财政部的幹部,這些基本理論都再清楚不過,須秦武安專門強調。外國人肯定不接受隻能在中國局部地區通行的紙币,大家雖然覺得遺憾,但是也不覺得多難理解。而反過來講,賺到的那些外國貨币,靠的都是根據地人民的辛勤勞動力。想通了這點之後,大家也沒有了囤積貨币的想法。
說完了金融問題,秦武安就說到了實際問題,“中央想在廣東建立一個椰子的初級加工廠。”
“爲什麽不建設在根據地?”立刻有人問道。既然一切都是勞動的結果,那麽根據地的幹部隻害怕沒有就業機會。
對外貿易與根據地内部的經濟運轉是兩碼事。陳克反複強調過馬克思所說的“驚險一跳”。也就那句“從貨币到産品,産品再到貨币的過程也就是資本增值的過程是個驚險的跳躍”。生産出來商品,賣不出去,那麽生産商是要死人的。
根據地人人有地種,這是靠了土改。而人人有工作,靠的是當前中國絕對匮乏的社會現狀導緻的國内市場,對外貿易中人民黨把這“驚險一跳”的風險給全部承擔起來。既然中央決定開設椰子加工這個産業,經濟部門的幹部本能的認爲應該把這個産業設在根據地,以增加就業。
“中央想把這個産業設在廣州,一來是因爲廣州距離菲律賓很近。運輸成本低。另外我們還想在廣州進行布局。”秦武安解釋道。
“布局的話,廣東地方政府會同意麽?”
“安全性如何?”
同志們紛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們會派部隊保護這些布局的産業。”秦武安繼續解釋道。
“廣東政府會同意我們派部隊駐紮廣州?”同志們更加意外了。
秦武安語音輕快的答道:“如果他們不肯讓我們派部隊過去,那就說明廣東政府是反革命政府,我們有必要現在就解放整個廣東。”
這個回答已經把道理說到了極緻,财政部的同志不再糾纏安全問題,而是把話題轉回到最初的工廠設置上去了。
“如果我們每年加工一億個椰子的話……”秦武安剛說了一個開頭,就看到同志們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他不得不進一步解釋道,“中央的打算是把這個規模上到十億。初期的話,我先往一億上說。”
已經沒人再吭聲了,實實在在的數字這玩意足夠說明一切。同志們靜靜的聽着秦武安繼續介紹。
“一個工人一天能夠初級處理50個椰子的話,一億個椰子就需要200萬個工作日。”秦武安自己已經驚訝過,現在能充分保持平靜,“這些最初處理過的産品,果肉,果殼,果汁,棕毛都是初級工業品。這些初級工業品,一部分送回根據地進行深加工,一部分就在廣州繼續加工。所以整體上看,在廣州需要一個人數超過四萬的大型聯合加工廠。”[
“這等于是新建了一個大城市啊!咱們這麽多縣城,哪個縣城也沒有四萬人呢。我覺得還是把這産業放在根據地吧。”負責農産品加工的呂正韬說道,“費這事還不如直接解放了廣東拉倒。”
“廣東以後肯定要解放,不過咱們現在強行沖進去的話那就不是解放,頂多是個征服。中央認爲這麽幹不行。”秦武安解釋道。
打仗不是财政部的事情,呂正韬也就是這麽一說而已,“那産業布局就這一點,在廣州開辦工廠?”
“這麽大的工廠等于是新建了一座城市,工廠設備需要動力,這麽多人要吃要喝,自來水也得上。這估計得把整個廣州重建一遍。在這個過程中,咱們一面進入農村發動群衆,一面和廣東各方面的守舊勢力進行鬥争。最終的武裝鬥争,這是中央做主的事情。”
财政部的同志們不少也都是軍隊出身,對軍事鬥争自然不陌生。不過這種鬥争方式到還是挺新奇的。正有人準備發言,卻見秦武安繼續開口說話,大家就把話暫時給咽回了肚子裏面。
“至于全面布局的事情,廣東缺煤,我們前期也不可能有那麽多力量去建設新廣東,煤得從安南煤礦往廣東運。所以椰子來自菲律賓,煤來自安南。設備和組織人員來自咱們根據地。這個布局裏面,需要咱們财政部在金融上進行支持。至少這個預算得拿出來。”
這下沒人接腔了,牽扯國際與國内,包括根據地多個部門,的确需要一筆龐大的預算。秦武安輕描淡寫的一番話,描繪的是一個複雜又清晰的局面。過了好一陣,呂正韬問道:“這明顯是陳主席提出的設想啊。”
“中央最終決定通過這個計劃了。”秦武安知道陳克不想什麽事情都把他的名号在最前面,在以前這麽做還是可以的。人民黨發展到現在的規模,要凸顯的已經是黨中央的領導。
“那椰子就這麽好?”呂正韬繼續問道。
“椰子好不好,深加工都是在根據地完成的。到時候大家就看到了。”秦武安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這件事情能有那麽容易麽?且不說招收四萬工人的難度,管理這麽多人難度更大。我還是覺得把這個産業放到咱們根據地更合适。”呂正韬負責農産品加工,對勞動密集型企業的組織困難深有感觸。人民黨規模最大的工廠也不過千餘人,這個遠在廣東的企業居然需要四萬人,他怎麽都感覺不靠譜。
秦武安正想繼續說服,卻聽到負責統計的王鳳山笑道:“既然中央決定了,更詳細的步驟以後肯定會告訴我們。倒是我從沒見過椰子是什麽,秦部長,你得弄幾個讓我嘗嘗啊。”
聽完這話,會議室裏面一片哄堂大笑。哄笑聲中,秦武安坦然答道:“外面就有,我現在就弄進來給大家吃。”
美國是建立在完全個人主義基礎上的國家,駐華公使在這方面很有美國國民的民風。更準确的說,洋溢着美國統治階級的風範。他本想在這比買賣中收取一筆好處費,可是想來想去他覺得這麽做真的是不合适。這種怠惰的态度有辱他祖上販奴的辛苦,有辱他家族在西部燒殺的悍勇。
公使先生放下了波士頓銀行的事情,一面拍電報讓家族成員以最快速度乘家族的快船趕到菲律賓。一面利用了手中的職權,讓菲律賓官僚系統發揮出空前的效率,兩天内注冊了一家美國貿易公司。十天内第一船椰子就給送到了根據地。
椰子在菲律賓太便宜了,便宜到不要錢随便撿的地步。這家公司需要的就是派船在菲律賓島嶼間巡遊,指揮人把椰子運上船,然後向下一個島嶼前進。公使的公司需要的僅僅是收集搬運的人力。王斌也不客氣,直接注資這家公司,雙方敲定了購買船隻的合同之後,王斌與公使先生讨價還價,最後把椰子價格定在一美元120個的價位上。至于人力,人民黨保證向公使先生提供人力,至少根據地立刻就能派出搬運椰子的人手。“美國作風”與“根據地速度”的結合,創造了1911年商業行爲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迹。
财政部的同志們都是第一次吃到這種水果,碩大的椰子擺上桌,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同志們被吓了一跳。
“這麽大個玩意怎麽吃?”王鳳山訝異的問道。
秦武安把一個裹着的布包放在會議桌上,拉開布,一堆小刀和蘆葦杆露了出來。“在上頭剜個口子,把蘆葦杆插進去,先把裏面的汁水吸出來。”
同志們拿起刀,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按照自己的習慣剜了口子,插上蘆葦杆吸了一口汁水。除了王鳳山一口把吸進去的椰汁噴出來之外,其他同志倒是很享受的模樣。
秦武安湊上去聞了聞,笑道:“這個椰子壞了,我再給你拿一個。”
一面大歎自己倒黴,王鳳山到沒有計較,在新拿來的椰子上開了口子,稍微謹慎的吸了一口,一股清甜的汁水順着蘆葦杆進入嘴裏,令他精神一爽。[
一片贊美聲中,大家喝幹了椰子汁。秦武安讓同志們把椰子切開,雪白的椰肉散發着香氣顯現在大家眼前。
“椰子肉也能吃。”秦武安介紹完就發現自己這話可能有些多餘,就在他說話間,已經有人開始用刀切下來椰肉送進嘴裏。
“不光是汁水能喝,椰肉能吃。椰肉還能榨油。椰肉還能釀酒。”秦武安拿出了兩個瓶子,一個裏面裝着清澈的椰油,一個裝了椰子酒。
他又拿出幾個棕毛長短不同的毛刷,“椰子殼裏面的棕,還能做刷子。椰子殼能燒炭,能做扣子。總之,利用率極高。”
王鳳山滿意的吃下一大塊椰肉,帶着疑惑的神色問道:“這等好東西美國人怎麽肯交給咱們來做?”
“交給咱們做,和咱們合作的美國人個人可以獲得最大的利益。而且在亞洲,缺乏加工能力,缺乏咱們根據地這樣有組織的勞動力,很多原材料根本利用不起來。咱們知道該怎麽加工,可是規模小了根本不賺錢。規模大了,又投資不起。打鐵還得自身硬,不能像咱們這樣,一筆投資就能下去就能用出去幾百萬美元的話,椰子雖然好,可不是什麽樣的人都能把事情辦好的。”秦武安給出了答案。
就在秦武安和同志們談起投資,勞動力組織,生産資料投入,以及原材料規模化之間關系的時候,美國公使和王斌坐在一起點起了馬尼拉雪茄。
忙活了快一個月,波士頓銀行的事情也拖延了快一個月,但是美國公使明顯看起來心情愉快。波士頓銀行的事情是個長期艱苦的談判工作,但是自家賺到錢可是現錢。人民黨出手闊綽,商業上非常有思路。例如入股新的公司之後,購買十幾艘運椰子船隻的錢掏得很爽快。椰子行業投資大見效慢,單個的椰子賣的價格高了沒人買,價格低了不賺錢。隻有上規模才能上效益。
噴了口煙,公使笑道:“我一直聽說王先生精通生意,這次合作才發現,果然是名不虛傳。”
“每個人都能做生意,但是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能和公使先生合作的。”王斌也笑道。
這樣直率的表态讓公使很滿意,他開始給王斌上課了,“波士頓第一國民銀行創立于1859年。1903年與馬薩諸塞銀行合并後,仍稱波士頓第一國民銀行……”
王斌一面微笑的聽着,一面在心裏面回憶着人民黨的調查結果。波士頓财團是美國最老的壟斷财團之一。它是由19世紀經營奴隸貿易而緻富的波士頓地區的洛威爾、勞倫斯、亞當斯以及洛奇等家族同新興的肯尼迪家族聯合組成的。當時,這幾個家族把從海外殖民掠奪中積累起來的巨額資金投資于商業銀行、保險事業和投資公司,并依靠這些金融機構提供資金,經營紡織、制革、制鞋、服裝、食品以及化工等輕紡工業。由于輕紡工業發展迅速,至20世紀初,波士頓這幾家世代互相通婚的家族,便以波士頓第一國民銀行爲核心,形成了波士頓财團。美國公使是波士頓财團的人,從他的姓氏勞倫斯就能看得出來。
問題在于,波士頓财團在工礦企業方面的實力不及東部大财團,它所控制的工業原來主要是輕紡工業。人民黨一直是和美國重工業财團合作,例如摩根和沃克菲勒。如果與波士頓财團合作,不僅僅對人民黨的重工業發展毫幫助,更有可能引發重工業财團的不滿。這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人民黨也不願意真正得罪波士頓财團,畢竟他們現在是人民黨生絲最大的買家之一。這也是美國公使敢于如此直言不諱要求合作的原因。
“金融合作是個需要長期考驗的合作,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倒是我們想購買紡織設備,公使先生應該是有興趣吧。”王斌笑道。果然如王斌所料,公使先生立刻轉移了方向,把與波士頓銀行合作的事情又到了一邊。
王斌可以用合作來暫時搪塞波士頓财團,不過當真正的合作大頭摩根财團的代表出現在王斌面前,并且要求王斌在金融上與摩根大通銀行合作的時候,王斌終于認真起來。
人民黨到現在爲止的重工業,鋼鐵業也好,合成氨也好,都是與摩根财團合作的。這家财團的風格是粗暴冷淡,雖然比不上沃克菲勒财團把解放黑人送進礦山勞動緻死,也沒有用大炮機槍橫掃煤黑子的壯舉。雖然那群煤黑子人均24支槍,依舊被沃克菲勒财團的私兵打得屍橫遍野。
但是王斌依舊不喜歡摩根财團的态度,摩根太喜歡參與金融業了。隻要有一點機會,他們就不會放過。
不過王斌依舊熱情的接待了摩根财團的代表。因爲在這件事情上,陳克的态度非常堅定。“爲了中國的利益,我們甚至要和魔鬼打交道。既然要與魔鬼打交代,何不選擇最強壯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