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平桓雄出身會津松平家,是原會津藩主、京都守護松平容保第六子。母親容保的側室。自幼入學習院學習。後來娶了幕末四強藩之一,肥前鍋島藩主鍋島直大的四女。1902年東京帝國大學法律系畢業後入外務省。是貨真價實的日本名門之後,也是貨真價實的法學大學生。伊集院彥吉身爲公使,對他也很是客氣。
“如果真的要和談,又何必邀請嚴複出任内閣總理呢?”松平桓雄并沒有因爲自己的身份就失了禮數,他恭恭敬敬的給伊集院公使倒了一杯酒,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之後,他才答道,“南北雙的沖突隻是一個時間問題,或者說全部維系在袁世凱與陳克之間的關系上。如果這兩人失去了互信,戰争立刻就會開始。”
日本人精通内鬥,看待這些問題非常透徹。
“隻是從眼前的局面看,袁世凱與陳克好像都在盡力避免沖突。這兩個人都能夠控制自己的部下,國内對此很是擔心。我最近從英法使館聽說,他們正在努力查詢袁世凱與陳克之間達成的密約。”伊集院神色中有些憂慮的樣子。[
袁世凱與陳克之間有一份長期密約,這是現在各國駐華公使們的共識。至于這份“袁陳密約”的内容,那就有點衆說紛纭的意思。總的來說,各國公使大概認爲,現在袁世凱在台面上撐着,陳克負責幹那些髒活。
互爲敵對的雙方在台面下勾搭連環,這并不稀奇。至少在歐美與日本這是家常便飯。面對這樣的局面,各國都希望能夠将眼前的這種局面給扭轉過來。
一般來說,沖突的雙方裏面,都是居于“叛軍”地位的勢力極力賣國,而處于官方政府的組織吆喝國家利益。現在局面完全反過來了,居于叛軍地位的人民黨以極爲圓滑與強硬的态度對待外國勢力的介入,中央政府在這方面反倒頗爲暧昧。
這局面很是棘手,除非袁世凱像滿清政府一樣,徹底拉下臉借助外國勢力來對付人民黨。否則的話,想進攻人民黨就必須由各國政府自己蹦出來單幹。人民黨的出海口隻有一個連雲港。長江是内河,噸位太大的軍艦開不進去,而且在這麽一條漫長的河道上,随時都有遇到襲擊的可能。
滿清被翻,其罪狀之一就是“賣國”,想讓袁世凱借助外國勢力鎮壓人民黨,袁世凱明顯不肯背上這種名聲。因爲人民黨的事情起兵讨伐袁世凱中央政府,那更不可能達成目的。除非袁世凱真心想當“漢奸”,否則的話他就是逃離北京,也絕對不同意這麽幹的。更不用說還有各國公使都認爲的“袁陳密約”的存在。在強大的外部壓力下,北洋與人民黨如果抛棄了所有的矛盾,一緻對外,事情就真的不好辦了。
“我們必須要讓這兩方的矛盾公開化。”松平桓雄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伊集院微微皺了皺眉頭,倒不是因爲他反對,而是松平桓雄這種過于直接的想法實在是不怎麽合乎日本傳統的“腹語”模式。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伊集院随即笑道,“我看各國公使都有這種想法,所以大家才會對袁克定那麽客氣。”
有些時候矛盾并不需要一定是最高領導者親自翻臉才行,所謂“局勢”是指布局和大勢。“袁陳密約”之所以是密約,肯定是兩大勢力内部都有大票的反對者。北洋裏面反對者就極多,不僅僅是被各國公使玩弄于掌心之中的袁克定。北洋裏面真心沒有待見人民黨的高級官員。
反倒是人民黨這邊比較麻煩,官方接觸中,人民黨幹部從來沒有三人以下的單獨接觸,他們仿佛接受過強制訓練一般,每個人的話都一模一樣。而且這股新興的力量在他們的地盤上采取了強勢的人口流動管制。這種準軍事的管制模式下,容貌與中國人大相徑庭的白人間諜自然不用說,就連同爲黃種人的日本情報人員進入根據地沒多久就如同泥牛入海。連續失蹤失蹤了前一段日本方面不得不拉下臉,通過渠道找到人民黨要求人民黨查詢失蹤的日本公民。人民黨表示凡是在人民黨海關正常報備的外國人,從未失蹤過。被逼奈之下,日本方面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可能迷路了”。
人民黨就給日本代表好好上了一番人民黨制定的《海關法》。這可是把日本方面氣壞了。隻是眼前日本并沒有做好對人民黨開戰的準備,所以這些事情才沒有鬧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我看袁克定非常想除掉陳克,而且有着不惜任何手段的态度。”松平桓雄說道。
這話還是太直接,不過伊集院已經不在意這點了。他并不擔心袁克定派人刺殺陳克,刺殺成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這次刺殺事件弄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如果真的能夠達成如此效果,袁世凱要麽就得直接與人民黨開戰,要麽就得承擔起責任。論哪種選擇,中國現在的局面就會被徹底打破。
“這件事我們隻要關注就好。”伊集院說道。隻要在關鍵給袁克定一些暗示就能辦成的事情,就沒有任何必要卷進去。現在遠沒有到日本必須赤膊上陣的階段。而且日本現在剛吞并朝鮮,國内事情多如牛毛,在很多事情上日本也是有心力。
當然這些事情就不用再刻意交代了,伊集院相信松平桓雄還是有這種最起碼的判斷能力。
“這桑葚酒味道還不錯。”伊集院又喝下一倍根據地産的特色酒之後贊道,“魚的味道也不錯,香料調配的很好。”
這兩樣産品都是人民黨根據地的商品,酒和魚肉且不說,至少玻璃瓶制造的很好看。
正說話間,使館工作人員進來送了一封電報,伊集院看完之後,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國内那些人又開始扶植同盟會了。”
汪精衛并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爲同盟會與日本駐華公使的談判代表,這是他第一次被委托這麽重大的工作。汪精衛實在是感到驚喜。自打同盟會在前清時代起來鬧革命,日本政府方面一直對同盟會很客氣,同樣保持着很好的距離。袁世凱奪取中央政權之後,日本政府對于同盟會就采取了不聞不問的态度。到了1911年,日本政府又開始支持起同盟會來。
隻是此時同盟會已經真的變成了孫中山一人領導的政黨。光複會回到了浙江,華興會回到了湖南。其他地方的有名望人士也紛紛離開,現在畢竟共和了,有時聯省自治的政治體制,各地政府也需要些新面孔來充充場面。而這些知名革命黨人就是最好的選擇。給他們幾個議員的席位,給幾個官當當,也能很好的宣稱自己的省份是“支持維新共和”的。[
按照孫中山的名望,他在廣東混個議員本該沒有問題的。不過此事卻出了點問題。新的國籍法規定,中國新政府不承認雙重國籍。凡是曾經獲得外國國籍的,均不能算是中國公民。
在光複會看來,這規定明顯是針對孫中山的。因爲至少到1909年,孫中山都持有的是美國國籍。特别是在1908年11月孫中山訪問暹羅(泰國),對僑社演說,鼓吹革命、翻滿清,引起清廷向暹羅當局抗議。曼谷市長和警察局長遂将孫中山召去,勒令其離境,孫當即表示要向其公使請示後再作答複,問其公使系何人,則不願作答,即離去。
孫中山然後徑去美國公使館,面見金公使(迷nsterh迷ltonkng),要求美國政府給予保護,并發一本美國護照給他(不同于屬土夏威夷的美國護照),其根據則是他在夏威夷出生。晤談之下,金公使對孫中山印象良好,給國務院的報告稱“孫的英文說得很好,雖略帶口音,人極聰明,彬彬有禮……”
孫中山沒法等到國務院答複後再離開曼谷,在12月10日轉往新加坡,并留下獅城的地址給金公使。
美國國務院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研究孫中山的案子,最後在1909年3月11日國務卿盧特(elhuroot,盧特于1月卸任,孫案大概在他任内已做成決定)通知金公使,孫中山沒有資格登記爲美國公民或請領美國護照,理由是:“美國公民享有權利,但也有責任和義務,他(指孫)非但沒有盡美國公民的義務,反而是全力投入中國的政治,尤有甚者,他是鼓動fn政府的領袖,而本政府和那個政府有友好關系”。基于這些理由,孫中山的美國公民被取消,美國護照被吊銷。
這本來也不是什麽特别的隐私,在北洋召開國會商讨滿清命運的時候,各大報紙上都開始刊登關于孫中山的國籍問題。“美國人孫中山”成了很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孫中山即便是被美國取消了公民身份,不過他也沒有回到中國要求恢複自己的中國國籍,甚至沒有登報發表聲明。那麽根據地新的國籍法,孫中山現在是個沒有國籍的黑戶口。
廣東地方政府本來也有意請孫中山回廣東當個議員,經曆了這麽一鬧。廣東政府也明白了北洋中央的意圖。他們自然不肯爲了孫中山一個人就得罪北洋政府。更重要的是,新的國籍法裏面,要求外國人申請中國公民身份必須到北京由民部副部長審批。也就是說不管孫中山本人的政治目标到底如何宏大,他想當中國人的話,那就先得乖乖到北京向北洋低頭申請。
孫中山自然不肯這麽幹,不過北洋找到了對付孫中山的手段。凡是立場傾向北洋的報紙,當然自那以後提到孫中山的地方,相當一部分都會用“美國人孫中山”這個稱呼來戲谑一番。
這給孫中山造成了極大的不利,被北洋嘲諷倒也沒什麽。但是現在國内的幾個革命黨,人民黨、光複會、華興會,這些領導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成爲“外國公民”的經曆,這檔子事情讓孫中山在國内革命黨中的影響力進一步下降。
正在與湖南官方進行戰争的華興會且不說,最早反出同盟會的光複會,他們的首領蔡元培、陶成章、秋瑾等人,已經正式當選浙江的議員,而浙江南部幾縣的地方議員,也都出自光複會旗下。而蔡元培甚至當選了新一屆的浙江省國會代表。也就是說,以後在國會裏面堂而皇之的會出現光複會的聲音。
就在這山窮水盡的時候,日本政府的再次支援讓同盟會緩了口氣,至少是财政上緩了口氣。很多人脫離同盟會,可不光是人力的脫離,更嚴重的是提供财産支持的人也越來越少。受人之恩,就得回報。孫中山與日本談判完成之後,汪精衛被孫中山委派前來與日本駐華公使談判,或者說接受任務。
“汪先生,你可知道袁世凱政府關于國籍法的部分是誰提供的?”松平桓雄問道。
“這還真的不知道。”提起這個國籍法,汪精衛就一肚子氣。如果不是這個國籍法,同盟會也不會遭受如此沉重的打擊。說完之後,汪精衛試探着問道:“難道是美國政府?”
“呵呵。”松平桓雄笑了,“這并不是美國政府提供的。這是人民黨向北洋提供的法案。”
這話如同驚雷一樣讓汪精衛愣住了,松平桓雄并沒有給汪精衛反刍這個消息的時間,“在各國外交界都聽到一個消息,人民黨與北洋政府有一份《袁陳協議》的密約,中國現在的局面并不是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樣,由各路革命黨人抛頭顱灑熱血動的。陳克與袁世凱兩人早就代表了人民黨與北洋達成了協議。他們聯手演了這麽一出戲給大家看。”
“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他們在各方都采取了相當一緻的手段來互相支持……”
“爲什麽人民黨會釋放北洋的戰俘和高級将領?……”
“爲什麽人民黨之後與北洋再也沒有任何戰事?……”
“爲什麽河北會被馬匪攪得天翻地覆?……”
“爲什麽……”
“……”[
一條條,一件件,松平桓雄畢竟是搞外交的,他得到情報的途徑,以及對情報的處理能力遠不是同盟會的人能夠比拟。
“汪君,所有曾經認爲陳克是革命黨的青年都被陳克騙了。而且有件事我想你很清楚,給陳克做媒的就是袁世凱。而且最近我們得到了消息,袁世凱準備請嚴複出任内閣總理。嚴複是陳克的老師,也是袁世凱的至交。而且陳克夫人的爺爺,何老先生是袁世凱與嚴複的至交。何老先生在世的時候,袁世凱與嚴複經常到他家聚會……”
任何時候,事實都比任何斷更有說服力。特别是在有着強烈暗示局面下,經過仔細編輯篩選過的事實。
聽着松平桓雄的話,汪精衛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握緊了拳頭,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骨節處都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