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名降臣,馮煦其實并不太完全能把人民黨的綱領當作自己的追求,他的僅僅是對人民黨的領袖陳克有着欽佩。但是作爲一名大儒,此人對待世界的看法還是相當接近現實的。正想繼續聽下去,任玉剛的聲音卻停頓下來了。沒有催促任玉剛,馮煦隻是用一種更加舒适的姿勢靠在椅子上,真正的開始閉目養神。
“馮先生,陳主席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任玉剛很認真的問道。其實如果按照舊時代的規矩,任玉剛是完全沒有必要對馮煦如此客氣的。他的女兒任啓瑩現在“貴爲”人民黨安徽省辦公廳主任,馮煦也不過是做到安徽布政使,地位比起任啓瑩隻怕還稍微差了那麽一絲。所謂“母憑子貴”,牽強點說,“父憑女貴”也不是完全說不通。隻是任玉剛自然不會有這種愚不可及的想法,因爲在舊時代,任啓瑩莫說身居高位,就連考功名也是被禁止的。
任玉剛也是自認爲真儒家信徒,他和馮煦是同事,加上馮煦也曾經在鳳陽府當過官,所以兩人關系才近了起來。
“陳主席前面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他想讓廣大勞動人民當家做主人。”馮煦雖然閉着眼,回答的卻很是果斷。[
“人民和勞動人民卻别在哪裏?”任玉剛自己就愛勞動,所以直接問到了點子上。
馮煦睜開眼睛,“我覺得在陳主席看來,這勞動人民就是君子,人民大概就是小人。所以他才反複強調統治階級這個理念。”
儒家的核心理念就是等級觀念,“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就是儒家的核心思想,隻是中國曆代統治者并不是好忽悠的,所以才有“外儒内法”的實施。所以統治階級對于儒家并不是一個沖突的理念。而儒家認爲執掌權柄的當是“君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麽被統治階級自然就是小人了。
任玉剛皺着眉頭,他雖然認爲這樣的解釋頗爲合理,但是就如文件裏面所說,社會與時代都在變化,如果不是這個時代的大變化,誰能想象的到,一個不靠血統,不靠夫家的女孩子現在也能完全依靠自己立于衆人之上。對這樣的變化,任玉剛雖然感到不安,作爲受益者,他也不想去反對。
“不過陳主席熱衷教化,緻力于教育。他所用的詞,是科學與民主。”馮煦繼續解釋道,“學科學,懂科學,用科學。此乃順應時代的潮流。我們作爲教育工作者,現在先把這些幹起來再說。”
“那民主一說呢?”任玉剛問道。
“民主是看統治階級内部的民主,還是整個中國的民主。就我看,陳主席是絕對不會搞什麽選舉民主。憲法裏面說的清楚,既然是人民黨領導的中國,自然是人民黨執掌這天下。你看陳主席論述産階級階級專政,對産階級的描述,完全是君子的标準麽。”馮煦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面頗爲欣慰。盡管陳克隻說過自己算是半個荀子的門徒,哪怕是荀子在清朝已經沒什麽地位,但是荀子畢竟也是自稱儒家的人。最關鍵的是,陳克并沒有表示徹底翻儒家的意思,這讓馮煦比較慶幸。
任玉剛剛看到陳克論述産階級的時候,也有與馮煦相同的感受。但是他私下寫信給自己女兒任啓瑩,得到的回答讓任玉剛有些意外。聽了馮煦的評價,任玉剛覺得馮煦未免有些想當然了。整理了一下思路,任玉剛說道:“君子固然是心懷天下爲公的情懷,但是陳主席專門強調,新時代産階級專政的社會背景是社會化大生産,而這社會化大生産本身講究的則是社會的平等。若沒有這社會的平等,那豈不是還是儒家那套,我覺得用君子來比拟産階級隻怕不太對得上。”
馮煦慢條斯理的陳述着自己的觀點“我們講體用,儒家随說源于孔子,但是莫說現在,就是秦後,諸侯若還是能與天子分庭抗禮,那就是亂世了。所以誰當政,這是體。但是我們儒家的關鍵則是這個用。這世上的道理也好,事物也好,若是用,莫說兩千年,隻怕兩天都維持不下去。陳主席講社會變化,這才是正理。我授業恩師曾經講過,若是把論語當作道理,那還不如不讀論語。論語所講皆是可用之事。後世腐儒隻是認識了幾個字,讀過幾本書,會寫個排位,便高舉了這牌位,以孔子門徒自居。我儒家的之難,皆是由此而起。”
任玉剛雖然是讀的是儒家的書,不過老師卻是個普通的秀才,和馮煦這等人物一比,在受教育程度上還是大大不如。
“馮先生,您看陳主席講的用,卻是用在何處?”
“玉剛,統治階級與統治者卻大不相同。統治者來自于統治階級,但是統治階級卻未必各個都能成爲統治者。曆朝曆代裏頭,能稱爲君子的多,但是偏偏這些君子們多數當不了官,就如玉剛你,可以當官,自己卻不想。陳主席還是年輕,他希望全天下人民皆能成爲統治階級,至少勞動人民都能成爲統治階級。畢竟現在共和了,陳主席不會當皇帝,沒有了一家一姓的私心,從公心而言,此乃正理。我認爲陳主席希望用今這個大變動時代,改變天下。”
任玉剛原本就很佩服馮煦,現在他是更加佩服了。如果時代沒變,任家也不會有今天的大變。很多人在這個激烈變動的時代中看到的是陌生的現象,感受到的是極大的不安。也隻有能夠看明白世界的人,才能看到其中包含的機會。這或許就是統治階級才擁有的視角吧。
“那馮先生要在這時代裏頭興複儒家麽?”任玉剛問道。
“這是不可能的。”馮煦回答的幹淨利落,“現在陳主席所做的乃是豎起他所倡導的言論,我試圖趁機興複儒家……呵呵,這不是螳臂當車麽?”
任玉剛對馮煦這話深爲感動,如果馮煦真的有“興複儒家”的豪情壯志,任玉剛自然是不會傻到與馮煦一起幹這等傻事,他是堅決要和馮煦劃清界限的。
“自孔子以來,儒家從未成爲體,但凡儒家得勢之時,皆是在這個用字上。玉剛,我等若是心懷儒家。當把這儒家的用處講的透徹。儒家自孔子起,邊是爲統治階級服務的,現在,我等自當繼續爲統治階級服務才行。這就是陳主席所說的,階級覺悟吧。”
聽了馮煦的話,任玉剛已經目瞪口呆了。這話真的是大實話,也是真正讀先賢書的人才能說出的話。隻是這話若是被腐儒們聽到,一定會被大罵爲離經叛道吧。
“我有一個打算,陳主席寫過《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一書,但是此書中考據錯誤甚多,引用的例子多數牽強附會,我也沒有什麽心思在做官上,玉剛若是不嫌棄,我們一起把這書修改了,你覺得如何?”馮煦問。[
這聲音不大,聽在任玉剛耳朵裏頭卻如同驚雷一般。萬古留名一卷書,陳克當年的名聲就是以此書而起。馮煦已經是《新華字典》的編定人,以眼下看,人民黨奪取天下不過是時間問題,馮煦單靠了《新華字典》第一版的編定人這份功績,在學界就能夠名留後世。若是再能修訂了陳克的《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一書,那麽馮煦對儒家的感情,以及對儒家的評價,定然能夠依托了此書廣爲流傳。
當然這麽做也不是沒有風險的,儒家最擅長的乃是春秋筆法,馮煦絕不可能不在這書裏面添加自己的想法。寫的好壞,是否歌頌陳克,這還在其次。隻要陳克認爲這書裏頭有絲毫杵逆了陳克原本意思的想法,馮煦的下場已經不是凄慘兩字可以形容的。
滿清今年已經正式覆滅了,滿清的的曆史,就是一本文字獄的曆史。清初的《明史》案,後來方靜等案子,乾隆時期大興文字獄,動辄抄家滅門,這些血淋淋的曆史都是前車之鑒,馮煦今年69,虛歲都71了。他當然不怕死,任玉剛自己對死也不是太在乎。可是他在乎的是自己一家的命運,在乎的是自己女兒的前程。
腦子裏想拒絕,可是任玉剛怎麽都說不出這句話。能夠著書立說,特别是是依托陳克的名望寫一本書,這個誘惑之大,絕非面臨生死能夠完全打消這個念頭的。
正在左右爲難,任玉剛聽馮煦說道:“我會寫信給陳主席,專門詢問此事。若是他應允了,我們就開始寫。若是他不同意,這書是陳主席所著,我們自己修改了,也不合适。”
“如此甚好!”任玉剛立刻答道,天氣很熱,任玉剛發現自己背上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濕透,而汗水也完全不受控制的從額頭,頭脖頸,從每個汗毛孔裏面冒了出來。
陳克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與同志們商讨着這次大整風的具體内容。整風不是訓話,任何組織都有着自己的組織信用度。建立信用的過程完全靠幹事,訓話這種行動完全是在消耗組織信用。訓話越多,信用度越低。就如21世紀的那句笑話,“道歉如果有用的話,那要警察做什麽?”
接到馮煦的信之後,陳克一時竟然有些不明白馮煦到底想做什麽。天下文章一大抄,陳克的書本來就是抄襲他在自己原本時空裏面所學到的知識,隻是這時代陳克最先寫出了一個看待中國曆史的全新角度,所以才能讓人覺得耳目一新。至于這本書的具體内容,與其得到的評價并不相稱。
但是此事絕非簡單的一個“能不能改編”作品的問題,一旦這件事真的開始幹,很多事情就脫離了陳克的掌控。既然這不是陳克的私事,也隻有拿出來給大家讨論。
同志們的意見卻是驚人的一緻,“此事絕對不可以。”
“陳主席,在這個時候你的思想還沒有理論性的成爲黨的思想,馮煦這做法就是另立門戶。”尚遠回答的斬釘截鐵。
看陳克有點遲疑的表情,尚遠接着勸道:“你是人民黨的主席,你的書就是咱們人民黨的書。那書裏面纰漏再多,這也不是馮煦有資格去修改的。”
“但是這個言論自由是憲法裏面的,馮煦有自己的言論自由。他真的私下修改了,我們不僅不能阻止他這麽幹,還得在憲法的适用範圍裏頭保證馮煦的個人權利不受侵害。”陳克答道。在言論自由方面,陳克本人是絕對支持的。當然,陳克的支持與後世jy的言論自由大不相同,陳克認爲自由發表言論的确是不可剝奪的權力,但是這個權力并不擁有自由淩駕在法律之上的地位。例如在美國這個國家,可以說錯話,但是說錯話之後,就得去坐牢。憲法保障的是允許人自由說話的權力,這個權力适用範圍在自由說話的那個時段。話說完了,言論自由的保障也就結束了。後面的事情,與言論自由就沒有絲毫關系。
在歐洲,你宣傳納粹那套是違法的。但是判定是否違法,首先得事實清楚,如果一個人心裏頭高喊小胡子萬歲,第三帝國萬歲。這是絕對不能當作犯罪證據。隻有他實實在在發表了言論之後,才能定他的罪。而發表言論這件事本身,理應受到“言論自由”的保護。
而陳克看不起jy,是因爲他們敢做不敢當。陳克自幼受到的教育中,頗包含着自由主義的因素,就如
正在左右爲難,任玉剛聽馮煦說道:“我會寫信給陳主席,專門詢問此事。若是他應允了,我們就開始寫。若是他不同意,這書是陳主席所著,我們自己修改了,也不合适。”
“如此甚好!”任玉剛立刻答道,天氣很熱,任玉剛發現自己背上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濕透,而汗水也完全不受控制的從額頭,頭脖頸,從每個汗毛孔裏面冒了出來。
陳克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與同志們商讨着這次大整風的具體内容。整風不是訓話,任何組織都有着自己的組織信用度。建立信用的過程完全靠幹事,訓話這種行動完全是在消耗組織信用。訓話越多,信用度越低。就如21世紀的那句笑話,“道歉如果有用的話,那要警察做什麽?”
接到馮煦的信之後,陳克一時竟然有些不明白馮煦到底想做什麽。天下文章一大抄,陳克的書本來就是抄襲他在自己原本時空裏面所學到的知識,隻是這時代陳克最先寫出了一個看待中國曆史的全新角度,所以才能讓人覺得耳目一新。至于這本書的具體内容,與其得到的評價并不相稱。
但是此事絕非簡單的一個“能不能改編”作品的問題,一旦這件事真的開始幹,很多事情就脫離了陳克的掌控。既然這不是陳克的私事,也隻有拿出來給大家讨論。
同志們的意見卻是驚人的一緻,“此事絕對不可以。”
“陳主席,在這個時候你的思想還沒有理論性的成爲黨的思想,馮煦這做法就是另立門戶。”尚遠回答的斬釘截鐵。[
看陳克有點遲疑的表情,尚遠接着勸道:“你是人民黨的主席,你的書就是咱們人民黨的書。那書裏面纰漏再多,這也不是馮煦有資格去修改的。”
“但是這個言論自由是憲法裏面的,馮煦有自己的言論自由。他真的私下修改了,我們不僅不能阻止他這麽幹,還得在憲法的适用範圍裏頭保證馮煦的個人權利不受侵害。”陳克答道。在言論自由方面,陳克本人是絕對支持的。當然,陳克的支持與後世jy的言論自由大不相同,陳克認爲自由發表言論的确是不可剝奪的權力,但是這個權力并不擁有自由淩駕在法律之上的地位。例如在美國這個國家,可以說錯話,但是說錯話之後,就得去坐牢。憲法保障的是允許人自由說話的權力,這個權力适用範圍在自由說話的那個時段。話說完了,言論自由的保障也就結束了。後面的事情,與言論自由就沒有絲毫關系。
在歐洲,你宣傳納粹那套是違法的。但是判定是否違法,首先得事實清楚,如果一個人心裏頭高喊小胡子萬歲,第三帝國萬歲。這是絕對不能當作犯罪證據。隻有他實實在在發表了言論之後,才能定他的罪。而發表言論這件事本身,理應受到“言論自由”的保護。
而陳克看不起jy,是因爲他們敢做不敢當。陳克自幼受到的教育中,頗包含着自由主義的因素,就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