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官宦家庭,與袁世凱走的很近的時代,袁世凱還沒有真正發迹。所以家裏面也沒什麽特别的來往。她的少年時代就是平平淡淡的渡過的。
在何穎看來,自己長大,嫁人,不過是和父母一樣的延續。唯一讓她比較高興的是,自己嫁給的陳克,曾經有過幾次浮光掠影的相遇。陳克絕非纖細的讀人,而是一個高大威猛濃眉大眼的方臉男子。在北方,這就是英俊的标準。至少何穎覺得陳克挺俊的。
在外國人的酒會上沒有吃東西的時候,陳克這個曾經見過的英俊青年還主動上來表示了關心。而且還講解了怎麽吃東西的方法。何穎知道自己的姑姑何倩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莫說一頓不吃飯,就是三天不吃飯,何倩也不會在旁人面前露出饑餓的表現。但是何穎當時的确是餓了。陳克的這種坦然的關心,的确是大大的博得了何穎的好感。
跟了陳克之後,生活談不上好壞。大米白面能填肚子,雜糧野菜照樣能消除饑餓。關鍵在于陳克始終很關心何穎。而且是一種建立在共同生活基礎上的關心。過日子就是如此,在這方面,何穎對自己的婚姻是非常知足的。
何穎并不在乎革命到底會如何,她在乎的是能不能與陳克一起好好的生活。繪圖也好,上學也好,跟着隊伍四處奔波也好,在家安心帶孩子也好。隻要和自己的丈夫陳克在一起,這就夠了。在陳克身邊,何穎雖然爲了讓陳克高興,順道也讓自己有事幹,她也認認真真的學習了不少東西。不過這些知識與見識,并不是何穎真正喜歡的,她其實就是想與丈夫陳克還有孩子一起生活下去。即便是人民黨的革命大獲成功,何穎從内心來講,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麽特别與衆不同的地方。
不過這次跟着陳克回北京,何穎才明白權力能給女性帶來的心理上的愉悅。
這幾天她回娘家省親,何家立刻就變得門庭若市。作爲陳克的夫人,而且還是生了孩子的夫人。在傳統的看法裏頭,何穎可是得到了牢固的位置。
京城裏頭的達官貴人們自然是清楚,即便是頂着個叛軍的頭銜,但是陳克也是擁有強大的叛軍頭子。殺人放火金腰帶,既然連北洋都拿人民黨無可奈何,陳克又與洋鬼子們達成了某種協議,得到了洋人的認同。那麽陳克就絕對不是他們能夠得罪的對象。
官員們不敢親自去拜見陳克,但是派他們的夫人前來拜見一下何穎卻是很常見的事情。好多以前何家根本就接觸不到的達官顯貴的夫人們輪番登門拜訪。不管年歲和輩分,這些女眷們對何穎都有足夠的客氣,而且言談中都大贊何穎“命好”,“嫁了個好人家”。
何穎很清楚,這些女眷并不是來贊美自己的,她們的贊美是針對“陳克的夫人”。不過能嫁個讓其他家族刮目相看的丈夫,在這個時代本身就是件很光彩的事情。這種令人心情愉悅的虛榮心感覺頗好。哪怕是何穎知道這種心思或許不對,而且那些女眷的贊美裏頭,透露出的有一股說不出的妒忌,但是這種讓這些達官顯貴的女眷不得不妒忌,讓何穎忍不住感到了更加強烈的愉悅感。
那些禮節性拜訪的也不可能天天來,她們放下禮物,說些話也就走了。和何家有點親戚關系的才有資格比較長時間的留下來說話。但是很多事情就是如此,既然這些女眷們心裏頭有着強烈的妒忌,那麽一些比較負面的話還是會出現。
一個何家的遠房姑姑聊天中表情豐富,還看着情緒充沛的誇張樣子,她突然歎了口氣,“丫頭,你娘要是還在世,看到你嫁個好人家,也不知道得有多高興。”
這話一出,周圍的其他女眷立刻發現了問題。何穎的母親可是在世的。而這位遠房姑姑卻立刻停住了話頭。
“他三姑,這是怎麽回事?”有人問道。
“沒什麽沒什麽。”遠房的三姑用一種女性特有的狡狯語氣答道。如果是男人,隻怕就真的被騙過去了。但是屋裏頭都是女人,她們是絕對不會認爲真的沒有什麽。
何穎畢竟跟了陳克這麽久,論學識與見識,她遠超屋裏頭的這些女眷。而且陳克某種意義上也是何穎的“老師”。不僅在教授科學知識、社會知識、革命知識,夫妻兩人也會談些人性的黑暗之處。對于别人出于妒忌的表現,何穎完全能夠理解。而且這話也印證了另外一件事,何穎其實早就隐約知道自己現在的母親并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是這種事情她怎麽都不敢,也不能去求證,而且何穎現在的母親對何穎也絕對談不上不好。不過經這位三姑一說,何穎終于确定這件事情居然是真的。
三姑明顯沒有保持太多的好意,在她給出了這麽一句挑撥的話之後,卻又贊起陳克沒有父母,何穎在陳克家不會受氣。這話可就完全不合适了,何穎絕對不能接受有人說陳克的壞話,更别說公開說陳克的壞話。
父母不在世,這種暗示中的意味可是極爲惡劣的。哪怕是陳克父母對何倩不夠好,那也是何穎的自家事,自家事輪不到别人插嘴。
“三姑,您的心未免操的太多。”何穎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其實她是很想用極爲惡毒的口氣來這麽說的。但是何穎真的沒學過該怎麽說些惡毒的話,就是想罵人她也沒有經驗,所以何穎沉下臉,“我家閨女馬上就要睡午覺,大家就先請回去。”
女眷們萬萬沒想到何穎居然用這麽一個理由趕人,大家愣住了。
“我家文青對我家閨女可是心疼的很。平日在外行軍打仗,寫信回來也一定要問閨女是不是按時吃飯睡覺了。我們娘倆跟着文青坐火車回來,我家閨女可是沒怎麽睡好,這幾天正在安撫她恢複作息時間。”說道這裏,何穎亮了亮手腕上的手表,“這已經到時間了,大家回去。”
這幾天何穎不知道聽了多少次“如果生的是個小子那就更好了”這種話,對于官宦的女眷而言,有沒有生兒子來傳宗接代可是件大事。這話雖然很在理,可何穎怎麽聽怎麽聽怎麽覺得别扭。
人民黨始終宣傳男女平等,陳克多次公開講“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不僅在外面講,在家他也這麽講。而且這可不是一句簡單的宣傳,女性工作的權力,女性獨立的财産權。這些都是保證女性獨立地位的基礎。人民黨始終不懈的推動這些婦女解放的基本工作。
人民黨内部實施财産透明化,黨員幹部們要公開财産。何穎的父親何汝明送給何穎的五千兩銀子可是直接歸在何穎名下的。銀行存折是何穎自己開的戶頭,而且陳克平素的工資統統上交,何穎掌握着家庭的絕大多數财産。這不是京城這種女子主内的模式。而是人民黨以法律形勢來保障的。
夫妻兩人談起這個的時候,陳克還開玩笑的說道:“如果咱們離婚了,那我就除了幾身衣服之外,得淨身出戶。”何穎被這話給氣到了,一天都沒跟陳克說話。陳克好一番道歉才算是讓何穎對“離婚”這個詞彙釋懷。
攆走了這幫女眷,何穎突然發覺虛榮心帶來的無聊。陳克是真心對何穎好,這種好不僅僅是普通意義上的不離不棄,更是陳克一直認爲在家庭生活中何穎與自己是完全平等的。根據地的人民黨的年輕幹部大多數都沒有結婚,但是他們對待何穎也不是對待“主母”的謙恭,而是平等的對待一個革命同志。
和這些人在一起的時候,何穎還沒有真正感覺到這種平等的可貴,直到被人“尊崇”,何穎才發現,這些懷着私心來接觸自己的這些人,與那些平等的一起工作的同志們一比,還是這些同志們更可靠,更可愛。所以何穎當天晚上就告訴父親何汝明,自己和閨女陳倩如“生病了”,以後誰來拜訪都不見。
何汝明對此倒沒有大驚小怪,他隻是點點頭,“我明天去民政部請個假,這幾天就不出去辦差,就在家裏頭幫着你擋了那些人。”
何穎對父親的關心很是感激,“爹,讓您爲難了。”
何汝明帶着慈愛的笑容說道:“說什麽呢?文青回安徽的時候,你肯定也要跟着回去。回家一趟哪裏有那麽容易。絕不能讓你受委屈。”
何穎的母親也微微點頭。何穎看着自己的“母親”,突然有種想問自己父親的沖動,自己的親生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她轉念一想,那些嚼舌頭的女眷本來就是想讓何家自己鬧起來。不管自己的父親何汝明到底怎麽回答,這件事一旦挑明,這原本溫馨的家庭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樣子。
這個問題絕對不能問。何穎下了決心。
何汝明雖然說了要請假,但是他第二天并沒有如同出門前說過的那樣子早早的回來。幸好管家還算是稱職,他獨自接待了來訪的客人,很客氣的把她們都給攆走了。
直到晚上,何汝明才匆匆趕了回來。一回到家,他就把何穎拉到一邊。“丫頭,我聽到了一個消息。德國人好像要對人民黨動手。我又去多放打探,大家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件事你得去和文青說說。”
“德國人……,是洋人?”何穎立刻警覺起來。
何汝明沉着臉答道:“嗯,是洋人。就我聽說,德國人對文青奪取山東南邊的事情很不滿意,準備動手。我不方便去見文青,我把今天的事情寫封信,你趕緊去給文青帶去。”
何穎知道事情的确比較緊急,當晚她就坐馬車把何汝明的信帶給了陳克。
第二天,袁世凱就得到了報告。何汝明果然上了當,德國人對人民黨要下手的事情已經正确的傳達給了陳克。負責此事的民政部大臣趙秉鈞詳細向袁世凱彙報了何汝明的表現,以及當晚探子們就發現陳克的夫人何穎趕往人民黨的駐地“怡親王府”。
“大總統,陳克自以爲和這些洋人能聯手,現在想來他已經知道厲害了。”趙秉鈞對此很是得意。
袁世凱沒有回答,他原本認爲讓陳克被德國人打個措手不及或許更好。但是仔細想來,陳克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如果被德國人突襲,陳克反倒可能孤注一擲。
事先讓陳克得到消息的話,陳克再去談判的時候心裏頭至少就先有了芥蒂。那時候他絕對不可能再有現在這股氣勢。英法這些國家的做法袁世凱清楚的很,隻要陳克一有怯意,英法就會随即跟上施壓,那時候陳克又準備如何應對呢?
想到這裏,袁世凱對趙秉鈞說道:“這件事辦的好。不過接下來什麽都不要做,我們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