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委員們陰沉着臉一聲不吭,過了好一陣,齊會深才說道。“陳主席,還是讓我去開會。”
“這次的會議牽扯很大。說是決定中國未來幾年的命運都不爲過。我必須親自去。”陳克平靜的說道。
“陳主席,這次會議還是讓北洋袁世凱得了好處去,我總覺得不甘心。”章瑜沉悶的聲音代表了不少人民黨幹部的心聲。
“北洋在這個協議裏頭才能賺幾個錢?大頭不還是讓咱們根據地賺到了麽?”何足道答道,表達了對陳克的支持之後,何足道卻又擔心起陳克的安全來,“陳主席,袁世凱到底可信麽?”
看着何足道發自内心的憂慮神色,陳克笑道:“袁世凱敢不敢動我,那是看大家的工作幹的好不好。隻要咱們自己不出問題,袁世凱是不敢動我一根汗毛的。如果咱們自己出了問題,那就怪不得袁世凱趁火打劫了。當然,有備無患,咱們自己也得把一些最壞的情況考慮進去才行。”
同志們神色依舊陰沉,根據地能得到的利益自然不用陳克反複強調。但是人民黨卻不得不讓袁世凱領導的北洋集團得到相當的利益,人民黨的同志心裏頭極爲不能接受。
“陳主席,我身爲宣傳部的,我覺得沒辦法向下面的同志交代。”章瑜還是很直白的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袁世凱現在是中央,天生的好名聲就能落到他頭上。出了事情,他往咱們頭一推,我們太容易背黑鍋了。”
“既然你已經明白了這點,那就鬥争啊。宣傳領域裏頭必須鬥争。而且我再說一次,我們依靠的是廣大群衆,袁世凱依靠的是那幫剝削階級,在人民群衆的心裏頭,如果滿清還算是有點傳統影響力的話,袁世凱沒有什麽天生的法定地位。我們要得到的是訂單,是大量的工作機會。而這些機會将帶給廣大群衆大量通過勞動得到更好生活的機會。士紳文人說什麽就跟放屁一樣。不用在意。”
說着說着,陳克的臉色已經嚴肅起來,“同志們,大家不要覺得現在暫時不打仗了,這就沒有階級鬥争了。恰恰相反,鬥争不僅沒有緩和,還在各個方面全面展開了。滿清覆滅,意味着我們人民黨以打倒滿清,推翻帝制爲目的的鬥争結束了。而這個主要矛盾消失之後,以前的次要矛盾就開始變成主要矛盾了。基于我們人民黨的階級立場,其他各省實際上都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現階段最主要的敵人,就是那些依附歐美外國勢力的敵人,我這次去北京,就是想在這點上劃出明确的線來。”
一聽說鬥争,同志們精神一振。章瑜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陳主席,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袁世凱他們要跟着歐美列強走,他們就是我們現在一定要打倒的敵人了?”
“袁世凱現在窮的恨不得當了褲子。和外國人做生意,向洋鬼子借錢。他本來也沒多少選擇。但是出賣國家利益,那又是另外一碼事。不管袁世凱現在怎麽選擇,我們将來一定要打倒北洋,而且一定會是戰争手段。但是這不等于,我們現在就要沒有底線的采取一切鬥争手段。”
很明顯,陳克這話并沒有得到完全的共鳴。同志們不吭聲,僅僅是他們願意接受陳克的領導權,卻不等于他們真心接受陳克所有的觀點。在國内戰略角度上,年輕同志們是絕不肯吃一絲一毫的虧。他們很明顯還理解不了“吃虧就是占便宜”這句話的真谛。
至少大家已經不再直截了當的反對,陳克也隻能把當前的局面暫時推進到現在的程度。黨委選出了齊會深作爲第二人選,路輝天作爲第三人選,尚遠作爲第四人選的方案。人民黨代表團由陳克領隊,嚴複與陳天華作爲代表團主要人員的骨幹。
令黨中央感到意外的是,陳克提議派遣王啓年爲首的代表團,到東南亞聯絡華商。
“東南亞是咱們很大的市場,也是咱們很重要的原材料市場,在這方面我們必須現在就開始動手聯絡。這個代表團的目的是鋪設人脈。承諾什麽的就先不要給了。具體方面的安排,黨委讨論。”陳克給出了總體安排。
袁世凱接到了陳克即将進京的電報之後召開了内閣會議。
“陳文青要到北京來商讨财政問題”,這個消息并沒有讓北洋内閣有絲毫的輕松。平心而論,這些人是想對陳克處之而後快的。至少他們希望陳克是以地方給中央分憂的身份,而不是以對等的地位身份進京。不過這樣的想法擺明了并不現實,所以敵意的态度在北洋内閣當中相當明顯。
“大總統,陳克此人素來包藏禍心,這次進京絕對是爲人民黨之利而來。此事須得小心。”内閣副總理徐世昌說道。最近内閣總理奕劻三次上請辭内閣總理的職位,徐世昌成爲内閣總理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在這個時候,他必須第一個出來發言。
“菊人,你覺得陳克會有何策劃?”袁世凱對此也頗爲擔心。陳克既然沒有使用軍力威脅,那麽一般來說,他會以軍事力量爲背景,試圖從談判桌上得到更多。
“人民黨曾經說過近期要征兵。就以我們得到的消息來看,人民黨已經征兵十幾萬。加上他們原有的部隊,隻怕得有三十萬人。在這個時候陳克進京,圖謀的不僅會是地方的勢力,在中央也隻怕會有所圖謀。”徐世昌答道。
“陳克若是想當官,隻怕早就直接提出了。他若是肯在北京當官,反倒省了咱們的心。”段祺瑞答道。衆人都知道袁世凱有意在徐世昌出任内閣總理後,任命段祺瑞爲内閣副總理。見到段祺瑞反駁徐世昌,不少人心裏頭都有一種快意。
“大總統,就我看,陳克現在是瞅準了我們财政艱難,試圖以财政之事樹立自己的名聲,然後名正言順的插手其他地盤。”出乎有些人意料之外,段祺瑞并沒有想和徐世昌唱對台戲。由于段祺瑞對事不對人,連徐世昌對這個觀點都微微點頭。
“陳克現在是在等待機會,共和國剛成立,陳克不敢叛亂。如果人民黨現在得了名分,就不好說了。”段祺瑞繼續說道。
“是不敢叛亂還是不想叛亂,這可大大不同。”張謇答道。作爲江蘇人,張謇對人民黨恨意極深。伴随着土改,張謇家族在蘇北的投資已經化爲烏有。不過這挑撥意味頗爲明顯的話在北洋内閣這裏卻沒有什麽共鳴。不僅沒有共鳴,其他人看過來的眼神甚至頗爲不屑。
段祺瑞更是根本不管張謇方才的發言,他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說了下去,“陳克是個大軍閥,他并不認爲中央就是中央,這次在這錢上面自然不會有尊重中央的想法。大總統,我覺得陳克隻怕要采用反客爲主的計策。”
袁世凱聽的心裏面頗爲煩躁,提到反客爲主,袁世凱第一聯想起來并不是陳克,反倒是北洋諸将。按理說,各省督軍本該在财政上支持中央的,可是現實中各省督軍不僅沒有支持,反倒一味向中央要撥款。和陳克一比,袁世凱還真弄不明白誰是客,誰是主。
想到這裏,袁世凱試探着問道:“陳克說先通告各省,想參加這次和談的必須願意承擔庚子賠款,參加前先向中央繳納一百萬兩銀子。諸位對此有什麽看法?”
張謇立刻答道:“大總統,現在各省财政雖然吃緊,不過要不了太久就會有轉機。若是這次把各省拒之門外,以後怎麽辦?”
聽了張謇的話,其他内閣成員并沒有支持或者反對,他們都沉默不語。這些内閣成員都很清楚,袁世凱是在非常含蓄的表達對各省督軍的不滿。北洋集團以袁世凱馬首是瞻,袁世凱争取到的好處,不用說,自然有北洋諸省一份。這從北洋新軍時代的傳統就能看得出來。到了發饷的時候,每發一個士兵的軍饷,軍官們都會喊一次,“給你們俸祿的是袁宮保”。對于這幫人來說,吃袁宮保的天經地義。遇到事情自然有袁宮保來解決,大家隻用聽從命令就行了。張謇這話完全是沒有弄清楚局面的傻話。
果然,見内閣成員都不吭聲,袁世凱緩緩的對張謇說道:“如果他們現在都不肯出錢,以後他們哪裏肯出錢呢?而且這以後得到什麽時候?到他們有錢的時候麽?等他們有錢的時候,咱們還需要他們的那點子錢麽?”
張謇還想再辯解幾句,但是袁世凱明顯沒有繼續聽下去的打算。“這次我自然不會讓陳克弄什麽陰謀詭計。不過我做事恩怨分明,大家也都知道。如果陳克真的是要合作,我也不回虧了他。還有,這次下頭的人裏頭隻怕有人會想岔了,覺得這是好機會。你們回去之後管好你們的人,誰也不許動陳克一根汗毛。陳克既然敢到我這裏,你們誰也别讓我丢這個人。”
陳克代表團乘坐的火車奔行在鐵軌上。坐過動車之後,陳克對這個速度實在是不敢恭維,一小時四十公裏的速度也就是個蝸牛。反倒是談判代表團當中的不少青年成員都是第一次乘坐火車。他們對這種能夠自動行走的車輛極爲好奇,而對鐵道兩邊不斷變化的風景更是着迷。
黃玉玥也是代表團中的一員,看着在車窗兩邊不斷經過的風景,她忍不住想起了被人民黨綁架走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對她們這些少女來說,部隊長途行軍所見到的東西已經是令人耳目一新。可是與火車相比,就顯得不算什麽了。更何況她要去的是僅僅“存在于傳說中”的北京城。那幾千裏外的皇城到底是什麽模樣呢?會是如何的金碧輝煌?會是如何的珠光寶氣?那皇帝和太後又會是什麽模樣?街頭行走的人穿着打扮和根據地的人有什麽不同?
“開會了!”聽到喊聲,黃玉玥才勉強把思緒從這些想象裏頭拉回到現實。
陳天華是這次談判的領隊,負責談判的是陳克與嚴複。管理整支談判隊伍的則是陳天華。這個等于是大管家的工作讓陳天華有點不太适應。他問過陳克爲什麽不讓擅長這方面工作的同志來負責此事。
“咱們裏頭沒有一個幹過這種工作,都沒有經驗。誰也不比誰更适合這份工作。”陳克給了一個不算是答案的答案。
既然陳克這麽說,陳天華也隻能承擔起工作來。經過這幾年的實際工作,陳天華再也不是那個1905年的激進青年。他發現陳克對這些年輕的同志們要求并不多,卻隐隐含着一種比挑剔更爲苛刻态度。這種态度隻能意會卻很難說清,陳天華對此頗爲不解。在工作空閑時候,陳天華詢問起此事。“文青,你是不是不滿意這些年輕同志?”
陳克回答的輕描淡寫,“我沒什麽滿意不滿意的。隻是看看這些年輕同志們的特點而已。”
“詳細說說,讓我也好好學學。”陳天華笑道。
“說白了,就是有沒有無産階級革命覺悟的問題。”陳克用20世紀一句說的不再說的話作爲回答。
“無産階級革命覺悟”這個詞對于陳克或許是老生常談,對于陳天華卻頗爲新鮮。不僅是陳天華,連嚴複也來了興趣,他也坐過來問道:“怎麽個覺悟?”
“參與勞動是爲了給自己撈資本,還是爲了提升自己的勞動能力,這就是覺悟問題。”陳克答道。
陳天華與嚴複都頗有能力,這含糊的話兩人卻聽得有些明白了。“再具體些。”陳天華追問道。
“着眼點是爲了辦事還是爲了撈好處,兩位一眼就能看出來。具體到這些年輕同志麽,是爲了辦好事情,還是爲了讓咱們留下對他們的印象。”陳克笑道。
嚴複與陳天華連連點頭,話說到這裏已經非常明白了。
“那文青的意思是,咱們革命工作講的是辦事。而北洋首先講的是派别麽?”嚴複問。
“沒有這麽簡單,北洋的話也是要講辦事的。不過他們分配利益講派别。對于咱們人民黨而言,首先講的是階級立場,然後才有是講辦事還是講利益的分别。”陳克給出答案。
“妙哉!”嚴複是個教育家,他對此深以爲然,“那文青看好哪一個年輕同志?”
陳克無奈的搖搖頭,“說真的,我都有些看不上。能覺悟的都已經是能在地方上挑起大梁的同志了。這些年輕同志雖然本質不差,但是覺悟的很不夠。這次帶他們來,也是有鍛煉的意思。”
聽了陳克這麽苛刻的評價,陳天華算是明白了他當時的感覺。
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多說,陳克轉移了話題,“這次談判,袁世凱絕對不會放棄主導權。我們的目标是希望通過與洋鬼子的談判,最終保證中國的海關權力逐漸收回到咱們手中。而袁世凱卻可以通過抵押海關等關稅去向洋鬼子借錢,這件事我們得注意才行。”
曆史上袁世凱政府在1912年奪取了中國的權力之後,短短的時間裏接二連三向四國銀行團告貸,充分暴露了他手頭拮據,一意要依靠外國金融資本的窘态。四國銀行團決心不失時機地以最有利的條件抓住這筆大生意。3月12日四國财團的代表在倫敦開會讨論對華貸款問題。關于袁剛提出的五百萬兩的要求,他們隻同意就其中預定用于支付軍饷的二百萬兩給予墊款;至于4月以後所需的墊款,則重申全部承擔,爲此會上制定了包括監督原則在内的嚴苛條件,除對六千萬英鎊的借款有“優先權”、此項借款以鹽稅爲擔保等已爲袁政府同意的各點外,還有:一、中國應“立即采取步驟以整頓鹽稅,并選用海關總稅務司所建議的外國專家給以幫助”;二、四國銀行團應“得到适當的保證,以控制和監督中國對借款收入的使用”;三、在四國銀行團交付墊款期間以及各次國庫債券尚未贖還、善後大借款尚未發行完畢以前,中國應承擔義務,“除通過四國銀行團的中介外,決不去商談或簽訂任何借款或墊款合同。”由此可見四國銀行團的明顯目的在于壟斷全部墊款和善後借款,對借款的用途實行監督和控制,以外國專家幹預中國的鹽稅,一句話,要做中國财政的主人。
而陳克對善後大借款有點印象,即便是陳克已經不太記得清這件事,他也能看明白這件事的必然性。所以陳克這次談判,就是要把善後大借款這件事給搞黃!
>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