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幫人也并非完全不知好歹。首先,他們知道一定要把袁世凱給頂到頭上去。其次,這幫人不肯去挑釁人民黨。第三,他們也不會選擇真的選擇風險大的工作。想到這幫手下,袁世凱就覺得一陣頭痛。
袁世凱少年時候做過一首打油詩,“眼前龍虎鬥不了,殺氣直上幹雲霄。我欲向天張巨口,一口吞盡胡天驕。”從個性上來說,他認爲自己是個試圖以個人功績獲得無上地位的人。不過這些年在官場裏頭摸爬滾打,袁世凱早沒有了當年的青澀。政治從來不是單靠個人能力就能指揮一切的體系。
在慈禧死前,袁世凱覺得自己頗有能夠施展的空間。隻是被慈禧死死摁住而已。等慈禧一死,袁世凱反倒明白了,如果當年沒有慈禧真正的認同以及幫助,袁世凱很多事情根本幹不了。現在的北洋裏頭就是如此,袁世凱的任何命令其實執行起來通通大打折扣。想幹事的人立刻會被無數人扯後腿。
今天晚上來袁世凱府邸的是徐世昌,徐世昌是來要東北墾荒經費的。東北四省之上現在還有一個東北總督,就是徐世昌。袁世凱暫時不願意輕易改動滿清的官制,其實聯省自治的政治綱領,各省自治,置于各省之上的各大地區總督,例如東北總督,兩廣總督,湖廣總督等職位已經毫無意義。但是袁世凱不肯駁了徐世昌的面子,還是希望能讓自己這位老朋友徐世昌幹到最後。
而且袁世凱也已經和徐世昌談過,一旦聯省自治完成之後,就會任命徐世昌爲内閣副總理。内閣總理的職位是要給慶親王的。當然,慶親王現在風燭殘年,徐世昌扶正不過是眼見的事情。徐世昌也欣然接受了老友袁世凱的好意。
不過完全沒想到的是,以徐世昌的資曆,在新的内閣裏頭居然也碰壁了。民政大臣趙秉鈞與工農商大臣張謇倒不是想難爲徐世昌,而是對這筆資金支出到底該歸誰管争執起來。
東北墾荒是袁世凱提出的,現在關内人多地少,但是關外的東西恰恰是地多人少。所以袁世凱募集一些自願的百姓,把他們組織起來去東北墾荒。說起來這也是個真正的功績。[ ]工農商大臣張謇卻認爲既然是國家主導的墾荒,那麽算是商業行爲,須由國家主導。他認爲個人墾荒,能成者少,失敗者多。而且其中的欺壓事情太多,不如直接國家組織人力,把墾荒變成農場建設。集中人力物力,加上國家的扶植,效益更好。
其實這個建議頗類似人民黨的農場建設。人民黨肥沃的土地分給了百姓,由政府出力組建大農場,募集一些願意到農場工作的百姓,加上政府的諸多支持。到現在搞的還是頗爲出色的。
但是民政大臣趙秉鈞認爲張謇這是胡亂插手。本來這是民政的事情,非得有政府介入,以往的經驗證明,若是沒有官府插手,事情還是能辦的,官府一插手,很多事情立刻走樣。反倒不美。
這還算是正常的争論範疇,可是很快就有人加入了這兩人的争論,事情逐漸向着兩派争執發展起來。支持民政部的認爲,以後墾荒統統歸民政管,支持工農商部門的則認爲,國家支持了這種行爲,最好能夠盡快見效。所以國家主導最有效。
徐世昌是個明白人,一看就知道現在的事情發展成了利益集團的争執,他趕緊來袁世凱這裏請袁世凱速下決斷。切不可讓此事繼續擴大。
不過徐世昌還是晚了一步,因爲今天工農商大臣張謇已經明确表态,他願意親自去管理東北墾荒,一定要讓墾荒見到成效。
袁世凱并不想把這些事情給弄得這麽着急,他的目标是先穩定住局面。逐漸理順關系。徐世昌本來辦的好好的事情,突然就被打亂。可是此時袁世凱不可能更換安排。他隻好讓徐世昌先拿了錢走人,這件事的後續手續先等事情平息點之後再說。
一定要說的話,其實張謇也不是惡意,北洋現在缺錢,每一筆錢的投入,他都希望能夠産生最大的效果。不過在這個關口上,這麽做就不太合适。現在天下遠沒有到太平時期,且不說各省已經開始内亂,光人民黨的存在,就讓袁世凱要花去很多心思。可是北洋好像早就忘記了精誠合作這個詞。他們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政治是需要合作的。
在這點上,袁世凱很羨慕陳克。陳克這個孩子年紀輕輕就完全明白了這些。他不走舊式路線,而是從建黨入手,一路登上了現在的地位。袁世凱多方打探人民黨的情報,傳回的消息實在是令袁世凱驚愕。人民黨雖然并不對外宣傳自己的政治理念,不過這些東西也不是緊密封鎖的秘密。
“勞動者當家做主人”,“反對剝削”,以及圍繞着這幾個核心理念建立的一整套政治體系,已經在人民黨的文件中越來越明晰。陳克那句“誰是我們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在諸多講話中反複出現,這也不能不引起袁世凱的注意。
袁世凱知道人民黨有着奪取天下的打算和抱負。[ ]如果不是人民黨真的存在着,而且越來越強大,袁世凱原本絕對不會相信不靠師生、不靠血緣、不靠交情,僅僅靠政治理念就能組織和維系如此規模如此龐大的人員,更不會相信這幫年輕人居然會團結在“勞動者當家做主人”的這面旗幟下。
如果不是見過陳克,如果不是知道陳克1905年後基本都做了什麽,袁世凱想象不出人民黨這種“奇葩”的組織居然能夠和北洋比肩。但是他不得不面對現實,現實中,人民黨正在蓬勃興起,在其他各省亂作一團的時候,在袁世凱費盡心力都沒能理順北洋内部關系的時候。人民黨這個組織居然一步步穩定了四省局面,而且經濟政治上都取得了長足的發展。
或許殺掉陳克就好了,袁世凱忍不住想到。但是他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排除在腦海之外。人民黨不缺乏忠勇的戰士,刺殺行動無論成功與否,都會引發戰争。更可怕的是,引發人民黨的針對性報複。如果人民黨的刺客們蜂擁而出,北洋根本沒有能力保證自己高級幹部們的安全。
“看來,與陳克的決戰還不到時候啊。”袁世凱暗自歎道。
強行把思路拉回來,袁世凱還得繼續考慮北洋接下來的安排。曹锟不願意去陝西,袁世凱也不能駁了曹锟的面子。北洋裏頭能執掌一方局面的,也就隻有段祺瑞了。但是這又遇到另外一個難題,接掌段祺瑞位置的馮國璋有沒有能力控制江南的局面。浙江和福建都在人民黨身旁邊,而且兩省都有光複會活動。人民黨要是鐵了心給北洋添亂,這局面隻怕是維持不下去的。
到底怎麽維持局面,就需要拿出一個北洋各省都能接受的政治解決方案出來。那就是怎麽組建各省議會,各省議會怎麽正常運行。在這些個方面,北洋集團自己内部也是争論不休。軍頭們自然希望議會沒有任何影響力。但是文官集團對于議會倒是很感興趣,他們希望士紳能夠更好的協調官府的工作。讓士紳有一定力量也是不錯的。
現在兩邊都希望得到袁世凱的支持,袁世凱也是左右爲難。平心而論,袁世凱不希望任何人來分了他的權,不過他現在覺得軍頭們近期的表現很令人不滿意。
思前想後,袁世凱最終決定,既然給了軍頭那麽大的權力,沒有一定的制約是絕對不行的。這也是慈禧的政治手腕之一,絕對不讓一方獨大。袁世凱現在才明白,爲什麽當年自己怎麽都鬥不過這個老太太。人家真的有這個氣魄,讓下頭的人做事,卻又不讓下頭的人有沆瀣一氣的機會。
确定了這件事,袁世凱心裏頭一陣輕松。他主持立憲,對各種政治模式頗爲了解。舉棋不定是因爲沒有下得了最終決斷,一旦有了決定,袁世凱運筆如風,刷刷點點的開始寫文件。
第二天,袁世凱召開了内閣會議,把普選計劃綱領拿了出來。在北洋諸省,所有年紀超過18周歲的無犯罪記錄的男性統統擁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至于細節方面自然有文官集團們來負責此事。
這個決定一出,北洋内閣立刻騷動起來。
“袁公,如果這麽搞的話,各省議會與總督的權限該怎麽确定?”司法大臣沈家本問道。
現在包括立憲在内的各種法律問題都歸司法部管,雖然司法部現在不是一個肥差,但是司法部卻是大權在握的。
王士珍輕看似描淡寫的問了一句,“各省總督是議會選舉,還是中央任命?”
雖然王士珍不算是軍頭們的代言人,但是王士珍覺得有義務把這個問題問清楚。
“這第一任暫由中央任命,隻要他們勤政愛民,各地的百姓難道不會繼續選他們麽?”袁世凱答道。這也是袁世凱的真心話,各省總督大權在握,這要廢物到什麽程度才會被地方士紳選出來的議會給推翻呢?如果真的廢物到這等程度,那就老老實實的被推翻拉倒。袁世凱可不想給這種廢物擦屁股。
内閣成員們有些臉上立刻露出喜色,有些人的臉色則陰沉下來。不過沒人提出反對,這件事大家已經争論的太久,袁世凱一旦下定決心,這也就是最終的決定。想推翻袁世凱的既定打算,沒有人有這個膽量。
“沈大臣,你抓緊把基本條款列出,拿到内閣審議。”袁世凱下達了命令,“議定之後發放到北洋諸省。其他省份也發放到,至于他們辦不辦,就看他們自己的意思了。”
沈家本立刻答道:“是!”
陳克是11月29日在江西接到這個通告的。他本想去安徽,但是卻放心不下江西的工作。所以幹脆從湖北直接前往江西。看到的局面
江西雖然是軍管,不過政委何足道與軍事指揮官華雄茂的政治水平并不亞于其他從事民政的幹部。部隊的幹部戰士出發前是強化了土改方面的培訓。江西這地方比安徽還窮,社會矛盾更簡單。土改工作的機會多得很,不用說别的,光是打掉土豪劣紳,加上鏟除各路土匪,一年時間就讓江西兩成地區完成了初步土改。
各省的情況真的完全不同,在江西,部隊發現很多山區中竟然存在很多奇怪的村落。整個村子竟然全是自耕農。由于當地經濟情況很差,不大的村落全是自耕農,沒有宗族,沒有祠堂,沒有地主。群衆們有事就商量,沒事自家生活。雖然貧困,卻也不缺乏秩序。唯一的問題是,這地方出“準土匪”。
各地百姓爲了謀生,就不得不投身很多出外行走的買賣。各路走镖的民團很是不少,而走镖這行當就開始演化成索取買路錢,最後幹脆就變成了職業土匪。
工農革命軍這一年多可是沒少和這些土匪打交道,其直接結果就是工農革命軍從兩個師五萬人,變成了四個師十萬人。
在給陳克做彙報的時候,何足道的彙報裏頭很明顯的牢牢把握住了主要矛盾,甄别土匪的标準是“爲了獲得享樂的錢财”,“還是爲了活下去混口飯吃”。
前者絕對是剝削者,這些人統統公審後處死。後者還屬于可以挽救的對象。人民黨幹脆就把他們編入了新成立的部隊裏頭來。當然,這絕不可能是寬大無邊的。凡是手上有血案的,哪怕是喽啰,也要公審後處死。
但是何足道卻很有章法,對于廣大被俘的土匪們,人民黨先是組織起來教育。讓他們認清自己當了土匪,并不是因爲他們天生就是壞蛋,而是爲生活所迫。這些土匪實在是無法靠正常謀生方式活下去。
華雄茂與陳克談起這方面的工作,他實在是佩服的很。“足道和政委們天天給這些人講這些,我雖然知道整個計劃,但是心裏還是沒底。但是幾次訴苦會下來,就有新同志願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誰手上有命案,誰在各種搶掠行動中擔任了什麽角色。一開始每個人說的都不多,但是這一總結起來,好多事情就能串聯起來。兩個月不到,江西三年内一半以上的搶掠行動都有了着落。這一通公審會開下來,很快就在群衆中有了聲望。”
“正岚,足道做工作細心,咱倆都比不了。”陳克也笑道。
“文青,你這是在批評我啊。”華雄茂說道。
“沒錯。你就該多和足道學學。”陳克和華雄茂說話一向很直。
“這東西學不來,我試過。讓我說一陣我還行,讓我說半天我立刻就着急了。我真不是當政委的料。”華雄茂也從不向陳克說瞎話。
華雄茂這麽直率,陳克也就不強人所難,“那黨校的工作你是當不了校長了。幹校你也不行。軍校你得給我抓起來。”
“我覺得我做生意還行。”華雄茂認爲不能不表表自己的功。
江西這麽大,不可能四處出擊打掉所有的土匪。部隊不夠,而且很多軍事行動耗費太大,也核算。
華雄茂就另辟奇徑,幹起了保險團的老行當。
人民黨最早的武裝力量“保險團”,非得說的話,就是“打土匪的土匪”。以壟斷物流和保镖爲經濟手段,向控制地區收取定稅的一個組織。陳克最早并沒想到有水災,他的本意是通過組建這等組織,逐漸滲透和壟斷根據地的行政司法的。結果形勢比人強,人民黨卻直接轉型救災起家。
但是江西山多,水災問題雖然重,但是平原泛濫機會少。所以華雄茂也幹脆就把部隊分散開來,以“保險團”的模式開始掌握地方政權。
而何足道大力改造“前土匪”與這個措施充分結合起來。土匪有一個優勢,就是各處的事情都很清楚。有這些改造戰士當本地向導,很多地方的情況就非常容易把握。
所以江西雖然軍管,但是秩序也能有效建立。而且當保镖也有些收益,還能充分了解各個地方的具體情況。整個江西局面一點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