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之後,袁世凱召集全家人到大堂中。袁世凱一生有一妻九妾,共生他生了十七個兒子、十五個女兒。後世記載的陳克轶聞裏頭,陳克看到了袁世凱的家庭情況,忍不住歎道,“真是個勤勉的男人啊。”
袁世凱本人到沒有這種勤勉的感悟,面對一大家子人,他高聲說道:“今天讓你們來是要告訴你們,我這次很可能要出兵,一旦出兵,不是我死,就是陳克死。我已經寫好了遺書,萬一我死了,就按遺書執行即可。”
“老爺!”袁世凱的大姨太沈氏吓得臉se發白。沈氏是蘇州名ji,在袁落魄時曾資助他去獵取功名,袁世凱矢志決不相負,發迹後果然娶沈氏爲妻。因爲袁世凱的正妻于氏軟弱無能上不了台面,袁就把沈氏作爲太太看待,經常帶着她出席一些外交場合。
袁世凱看着慌亂的姨太太們,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以及未出嫁的女兒,坦然的揮了揮手,“你們不用說了,我認識了陳克這是命,此事無須怨天尤人。我出兵之後你們誰也不許出府亂走。我若是死了,你們就給我都搬回老家去。沒别的事情了,你們下去。”
說完這些,也不管袁家的人怎麽詫異驚愕,袁世凱起身就回了書房。這一大家子四十幾号人根本沒想到袁世凱這次出兵前竟然如此冷淡,都呆在原地。大姨太沈氏素來得袁世凱寵愛,在一大家子人的目光中,她靜靜的站起身,先吩咐丫鬟準備了一壺茶,沈氏親自端了茶向着書房去了。
“通禀老爺一聲,我給他送茶進來。”沈氏并沒有硬闖書房,而是站在書房外頭對把守在門口的親兵說道。
話音剛落,就聽到袁世凱在書房裏頭說道:“進來。”
進了書房,沈氏仔細的關好門,将托盤放在桌上,然後低頭款款的跪在袁世凱面前,等她擡起頭來的時候,俊俏的臉上已經有了淚痕。“老爺,您把我吓死了。”沈氏哽咽着說道,“這好好的,您怎麽說起了死呢?”
從地上拉起自己心愛的大姨太,袁世凱苦笑一聲,“你是不知,陳克極會用兵,若是我和他易地而處,面對王士珍與段祺瑞帶領的第三鎮,我斷斷是打不出那種結果的。”
“那陳克真的是狼子野心,老爺,您白對他好了!”沈氏見袁世凱說的吓人,邊罵陳克,一邊眼淚滾滾而下。
袁世凱突然低聲說道:“二娘,我有件事要讓你辦。若是我真的被陳克殺了,你絕對不可記仇。若是陳克奪了天下,你一定要親自去見嚴複或者陳克。讓他看在我們老友情面上,還有我替陳克說媒的份上,對我們袁家高擡貴手。”
“老爺!”沈氏萬萬沒想到袁世凱竟然如此安排,一時驚愕的連哭都忘記了。
袁世凱拉住沈氏的手,鄭重說道:“此事關乎咱們袁家的xing命,二娘,你雖然沒有給咱們袁家生下子嗣,但是這孩子們平ri裏頭都喊你親媽。他們裏頭沒一個成氣的,此事隻能交給你來辦我才放心。我生前殺人甚多,結仇也多。朝廷裏頭的人想對咱們袁家不利的人本來就多,若是我死了,你就讓年長的孩子們到海外去。年幼的孩子們走不了,就都回項城老家去。他們可就托給你了。”
“老爺,您英明神武,怎麽可能敗給幾個亂黨!”沈氏腦子裏頭一片混亂,隻能這麽泛泛說道。
“青出于藍啊,咱們袁家的孩子若是能有一個如陳克這般,我死了也沒什麽害怕的。”袁世凱歎了一聲。這是他的真心話,讓大姨太沈氏出去之後,袁世凱坐在座位上回想起與陳克的交往。現在他早就記不太清陳克的模樣,兩人不過泛泛的見了一兩面而已。怎麽回想當時的情形,袁世凱也想不出陳克有什麽特别的表現。不過這種韬晦卻讓袁世凱很是贊成。自以爲是的青年袁世凱見得太多了,在沒有地位的時候,這些青年總是力圖向有地位的人證明自己的“了不起”。陳克當時的表現現在看來的确是很了不起。
“現在的陳克又是個什麽樣子呢?”袁世凱默默的問自己。這次出兵的危險xing他看得很清楚,滿清朝廷裏頭除了袁世凱自己之外,根本沒有能統領三鎮北洋新軍的人才。慈禧太後既然決定要消滅人民黨,那隻有派遣袁世凱帶兵。如果加上王士珍與段祺瑞還有河南新軍的話,這等于有了五萬新軍。清廷方面收集的各路情報中,普遍報告人民黨部隊不過兩萬多人,五萬對兩萬,北洋軍的勝利應該有極大的可能。
不過兵兇戰危,北洋第三鎮與江北新軍進攻安徽的時候,也沒有人認爲會遭遇到那麽大的一場敗仗。萬一袁世凱這次戰敗了,北方隻剩了兩鎮新軍,總共兩萬多人的兵力自保尚且不足。而陳克以戰勝北洋三鎮的威名,天下再也沒人敢與人民黨爲敵。那時候陳克兵鋒所指……<秋ri高,而且江蘇搞起了議會,這立憲新政的名頭已經被搶去了,袁世凱主導的立憲局面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原本追捧立憲的不少人已經采取了觀望的态度。局面到了這個地步,袁世凱還留在bei jing那才是自取滅亡。
若是和陳克私下交易呢?袁世凱不是沒有動過這等念頭,不過恩銘的下場已經證明陳克絕對不會放過袁世凱這種号稱“民屠”的官員的。陳克手下有些以前義和拳的餘孽,爲了收買安徽六安與霍山的民心,陳克就殺了恩銘。那要收買河北與山東的民心,袁世凱的腦袋無疑是最好的東西。
“陳克,咱們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袁世凱下了決心。
1908年7月1ri,段祺瑞帶着北洋第三鎮的主要軍官自縛回到了bei jing陸軍部門前。陸軍部立刻将這些敗軍之将收監。這裏頭就有騎兵統帶孫永勝。孫永勝這些ri子以來在北洋軍中ri子格外難過,不少人見到孫永勝,都會稍帶戲谑的稱其爲“孫姑父”。由于人民黨優待俘虜,很難說這種稱呼裏頭有太多的惡意。
孫永勝身爲敗軍之将,在戰俘營裏頭第一次見到了侄女何穎與侄女婿陳克。雖然出兵前孫永勝曾經信誓旦旦要砍下陳克的人頭,不過親眼見到陳克在荷槍實彈的衛兵簇擁下沖着自己的病床而來的時候,孫永勝首先感到的是一種發自内心的恐懼。
作爲軍人,孫永勝能從陳克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威壓。那是對殺人毫不在意的人特有的感覺。盡管陳克的方臉上也有禮貌的微笑,不過這微笑是食人虎的善意。人民黨與北洋軍最慘烈的戰鬥孫永勝都經曆過了,無論是機槍陣割麥子般掃倒成片的北洋騎兵,還是從河道上的軍艦猛烈的炮擊,以及燃燒的城市,城牆上成千上萬人民黨步兵暴風雨般的she擊。孫永勝每次想起來都感到畏懼。這北洋軍噩夢的制造者就是陳克。孫永勝不可能不怕陳克。
跟着北洋官兵一起回到徐州,北洋沒了戰馬,孫永勝的騎兵統帶成了徹頭徹尾的虛職。孫永勝也不抱怨,更沒有自告奮勇,他就這麽老老實實的聽從上頭的命令。跟着段祺瑞一起回到bei jing請罪,孫永勝也沉默的服從了命令。第三鎮軍官被關進大獄之後,孫永勝靜靜坐在角落裏頭聽着其他戰友不安的低聲讨論。他自己想到的卻是自己的妻子何倩。孫永勝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聽從了何倩的建議不參與出兵的話,斷然不會落到今ri的地步。可是自己就是不肯聽,還把何倩的勸告當了惡意。直到何倩親自去安徽救自己,孫永勝當時并不知道人民黨到底要怎麽處理自己這些軍****俘。看到妻子何倩因爲奔波後消瘦的臉,孫永勝突然覺得自己有了真正的安全感。何倩在孫永勝釋放前還回到了bei jing。孫永勝很想回家後向何倩道個歉,至少也給何倩倒杯茶。
慈禧并沒有窮追第三鎮兵敗責任的打算,7月3ri,所有軍官都被放出大牢。陸軍部命這些軍官在一處兵營裏頭待着,等候問詢。滿清軍隊紀律松懈的特點立刻就顯現出來,當天晚上,除了段祺瑞之外,家在bei jing的軍官們都偷跑了個幹淨。好不容易活下命來,衆人都想回家與家人團聚。
孫永勝自然不可能留在軍營,他抹黑跑回家,敲開家裏頭大門的時候,孫永勝見開門的居然是父親。他的眼淚嘩嘩的就流了下來。剛一進門,關上大門。孫永勝隻喊了一聲“爹!”就給父親跪了下來。
孫家上下的歡喜可以想象,孫永勝死裏逃生,平安到家。孫永勝父母懸着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裏頭。孫永勝的母親哭的跟淚人一樣,孫父雖然沒有這麽激動,臉上也是笑容滿面。何倩消瘦了不少,見到孫永勝回來,她緊挨着孫永勝的坐下,臉上也都是笑意。
不過歡聚也不能太久,雖然晚上跑回家沒人管,不過早上可是要回到軍營的。孫家父母讓何倩先去睡了,他們把孫永勝叫到自己屋裏頭。孫老爺子大概介紹了一下最近的局勢,自打人民黨公開處決了恩銘之後,朝廷準備再出兵,一定要剿滅安徽亂黨。
孫永勝再也沒有上次的意氣,他低下頭說道:“爹,這次我想稱病。”
“稱病?”孫永勝的父親冷笑一聲,“上次你若是要稱病,反倒沒事。這次朝廷下了如此決心,你此時稱病,是準備讓孫家死無葬身之地麽?”
“這?”孫永勝有些不解。
孫父對自己兒子在政治上的幼稚感到極度不滿,“永勝,上次你稱病可以說是避嫌。這次你稱病那别人可就說你臨陣脫逃!太後老佛爺已經下定了決心,想表忠心的,或者是想對袁大人發難的,都憋足了勁。你此時稱病,不是找死麽?”
孫永勝隻覺得背後冒出一陣冷汗,他連忙點頭,“爹,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亂說話。”
“不說話也未必能度過這關口,這已經不是你,孫家運氣不好。攤上了何家的閨女。永勝,你這老婆也别要了。咱們倒了黴。”孫父語氣沉重的說道。
孫永勝對父親的這話很是有點不高興,不過他萬萬不能說父親的話不對。他低頭不語,卻聽孫老爺子說道:“永勝,去見見你媳婦。見完就走。千萬别有把柄落在别人手裏了,咱家再也經不起這事。”
何倩見到孫永勝進屋,她上前保住孫永勝,眼淚已經流了出來。“永勝,你沒事就好!”何倩哭着說道。
“你……,你辛苦了。”孫永勝保住妻子,原本想到的話竟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何倩哭了一陣,這才放開了孫永勝,“永勝,你趕緊回軍營去。這些天千萬不要回來,朝廷讓你們出兵你就出兵。什麽都别說,千萬不要讓人抓了把柄!”
妻子的交代讓孫永勝覺得心裏頭感慨萬千,“夫人,你對我真好!”
聽到這體己話,何倩眼圈一紅,眼淚又流了下來。她低聲說道:“永勝,咱們是夫妻,我對你好是應當的。永勝,你這次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讓人當了刀使。人民黨不濫殺,若是到了危急時刻,你一定要以自己爲重。”
若是以前聽到這話,孫永勝立刻就會大怒,這次從死亡線上爬出來,孫永勝總算是知道了生命的可貴。他點頭說道:“放心。”
何倩送孫永勝出了房門,卻也不再送孫永勝到大門那裏。在大門那裏的是孫父,老頭子見兒子要走,心中不忍,卻也沒多留。他又對孫永勝說道:“永勝,你這媳婦就别要了。有她在,咱們孫家就得陪着她死。爲了咱孫家着想,等你回來,我們再給你找個媳婦。”
孫永勝心裏頭對父親的觀點并不滿意,不過此時不是争辯的時候,他隻說了句,“爹,你和娘都保重。”就離開了家門。
一路上,回想着妻子的溫存以及通情達理,孫永勝覺得心裏頭暖暖的,不過一種不安的感覺也不知不覺中開始濃烈起來。雖然感到不安,孫永勝卻不敢去想理由。直到走近了營門,孫永勝再也忍耐不住,回想起父親兩次的話,孫永勝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你的媳婦就别要了”,父親的話在孫永勝心中反複回響着。
父母準備自行做主休了何倩麽?孫永勝想。不過這等事如果沒有孫永勝寫休書,也是不好辦的,他們頂多是把何倩攆出家門而已。而且何倩在天津還是有親戚的,想來何倩還有娘家可回。就算是父母這麽做了,自己到時候把何倩接回來就行了。孫永勝想到。而且以自己的薪俸,買套宅子與何倩一起住也不難。
盡管做了“最壞的打算”,孫永勝的不安感依舊沒有絲毫減退的意思。爲了讓自己安心,孫永勝趕緊進了軍營。
“呦,孫姑父回來的這麽早?”同屋的外地軍官打趣的說道。
若是以往,孫永勝還會反擊幾句,這次他臉se鐵青的衣服都不脫,躺在床上拉了床被子蒙住頭。或許是被子的回音,孫永勝能夠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髒通通跳動的聲音。他拼命把所有念頭都排除在腦海外頭,在這種奇特的激動情緒下,睡眠居然成了孫永勝的避難所,他沒多久就睡着了。不過夢境卻完全不受孫永勝的理xing控制,在孫永勝的夢中,何倩驚恐的身處一片漆黑之中,然後一把雪亮的刀狠狠的插向何倩的胸前。孫永勝的身體一陣劇烈的顫動,他發出意義不明的的呻吟聲猛地醒來。
此時窗外天se一片漆黑,這聲低沉的呻吟稍微打攪了點同屋軍官們的水面,孫永勝就聽到有一兩個軍官嘴裏喃喃的說了點什麽,接着深沉的呼吸聲和微微的鼾聲中,他們又很快睡着了。孫永勝在床上蜷縮成一團,顫抖着再也沒睡着。
孫永勝遵從了父親與何倩的建議,再也沒有回家。到了7月8ri,朝廷命第三鎮軍官速回徐州“戴罪立功”。7月9ri,上車的時候,同車的軍官們看着孫永勝的視線裏頭都帶着非常奇怪的意味。到了車開出bei jing,才有與孫永勝平素裏關系不錯的軍官偷偷把孫永勝帶到角落,低聲孫永勝說道:“孫大哥,他們都說你媳婦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令這名軍官感到訝異的是,聽到這個消息的孫永勝并沒有聽到意外消息的驚訝。孫永勝隻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一條漢子突然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
此次外出的并不光有第三鎮的軍官,信任湖廣總督陳夔龍也極爲不心甘情願的踏上了赴任的道路。這位大人原本在趙爾巽由四川總督調任爲湖廣總督後被委任爲四川總督,結果陳夔龍的夫人徐氏是慶親王奕劻的福晉的“幹女兒”,徐夫人覺得四川路途遙遠,不願意就任。于是說動了慶親王奕劻,想讓陳夔龍當上湖廣總督。結果這番運動真的起了效果,因爲四川一ri亂過一ri,朝廷本來就有意讓鐵腕對付亂黨的趙爾巽回四川去。陳夔龍先前活動過,也給朝廷各派打過招呼。在其他人都不肯接湖廣總督這個燙手山芋的時候,陳夔龍被委派爲湖廣總督。
這下徐夫人可是慌了手腳,她再去求自己的幹媽慶親王奕劻的福晉,慶親王奕劻卻明白的告訴徐夫人,當時爲了給陳夔龍謀動官位,這說項已經到了慈禧老佛爺那裏。老佛爺首肯了此事,現在讓陳夔龍上任是老佛爺點的,這絕對不能推辭。
徐夫人知道推辭不得,可她也不肯讓丈夫陳夔龍前去湖北送死,于是陳夔龍用起了傳統的手段“稱病”。在趙爾巽已經風風火火扔下武漢,一路跑去四川的現在,湖廣總督的位置居然空缺。
慈禧沒有大怒,她隻是把慶親王奕劻叫去,問慶親王奕劻是否給陳夔龍送點藥。慶親王奕劻不是傻瓜,他立刻趕去陳夔龍那裏,将他痛罵了一番。陳夔龍不得不趕緊上任去了。陳夔龍的夫人徐氏在火車上想到去了武漢之後生死難料,她忍不住摟住自己與陳夔龍的獨生愛女,也哭的如同淚人一般。
滿清朝廷調動官員,軍隊,新的大戰已經一觸即發。<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