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平主持的武漢醫科學校以及醫院設在鋼鐵廠附近,由于收費不算高,加上又是西醫,醫院每ri裏都是人頭攢動。毛平平夏之交的時候往往是流行病大發作的時候,武漢三鎮是大城市,人口多,往來的人多,流行病發作的可能也更大。漢陽新區作爲低窪濕地,生病更是一個常見問題。人民黨爲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已經在武漢三鎮多次搞了衛生普及講座。講座效果自然是不錯的,當然,其結果是武漢醫科學校附屬醫院“生意興隆”。
“毛院長,鋼廠出事了!死了六個人,傷了四個。”通訊員急急忙忙的沖進了毛平所在的門診處。
毛平立刻起身,“叫上醫療隊的同志,咱們現在就去。”
鋼鐵廠是個高危行業,莫說現在,即便是解放之後,每個大中型鋼鐵廠每年都有三位數“死亡标準”。也就是說,每年因爲各種原因死亡人數不超過三位數的這個标準,鋼鐵廠就不算出了管理問題。這不是草菅人命,這是因爲鋼鐵廠的工作環境決定的。高溫、高熱、高噪音,還有各種放光。工人和技術人員可不是說讓你躲在安全的地方以保命爲唯一目的。工人和技術人員要觀察,要處理上千度的金屬液體。自身稍微一個不小心,或者生産流程裏頭稍微一個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那就會導緻傷殘,。毛平親眼見過一個高爐正上方天橋上的工人不小心掉進了高爐裏頭,等毛平上了天橋,下頭沸騰的鐵水中再也沒有什麽人類的蹤迹。上千度的高溫環境中,整個人都被燒成了飛灰。
所以死亡這件事本身并沒有讓毛平再有任何驚訝,任何驚訝都沒有意義,這就是大家面對的現實。
一出門,毛平就看到了yin沉沉的天空,他心裏頭覺得莫名的有些不安。這種連綿的雲彩很像是當年在安徽水災時候看到的雲彩。那次水災給了毛平太過于深刻的回憶。定了定神,毛平就帶着穿着白大褂的醫療隊趕往漢陽鋼鐵廠。
鋼鐵廠裏頭受傷或者死人并不是什麽新聞,所以廠裏頭倒是秩序井然。倒是那些外國技術人員看到毛平他們,會和善的打個招呼。這些洋鬼子們最初見到毛平這些穿着白大褂,醫護箱上帶着圓形白底紅十字标志的時候,一度以爲他們是洋醫院的醫生。得知這幫人是中國本地醫生的時候,洋鬼子立刻不屑一顧起來。
直到毛平的醫療隊在救治的時候,展現出了果斷有效的能力。某次救了一個洋鬼子的命,他們才用真正對待醫生的恭敬态度來對待毛平他們。畢竟洋鬼子開的醫院,是沒有不需出診費随時趕來的醫生。在這危險的工作環境裏頭,天知道會遇到些什麽。善待醫生就是善待自己。
毛平他們并沒有因爲其他人的招呼而停下,醫療隊用一貫專注的态度迅速前進,在工廠人員的帶領下直抵傷者所在的地方。與往常一樣,在刺鼻的燒焦的味道中,受傷的工人正在呻吟或者哭泣着。
哭泣的那位左腿已經少了一截,黑乎乎的布料被燒灼在腿上。露出在外頭的是黑紅的殘肢。“讓我死!”工人正在絕望的哭泣着,“我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讓我死!”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在就業競争殘酷的武漢地區,這等傷殘者是很難再找到像樣的工作。這個世道對一個沒有養家糊口能力的人毫不留情,隻有緩慢的死或者痛快的死兩種選擇。
不管傷員的傷口多麽吓人,也不管傷員的哀号多麽悲慘,救治工作立刻展開,。先簡單的處理一下傷口,在用紗布包住傷口。傷員們被擡上擔架,救護隊向着醫院跑去。
“毛校長!”工頭拉住了毛平,“毛校長,這裏頭有我的親戚,您多照顧些。”
“放心。我們會好好治療病人的。”毛平答道。
“這是命啊。這是命。”工頭同一種痛苦的語氣反複說了好幾遍,這才說出了心裏話,“受這罪還真不如死了。”
毛平知道工頭的意思,工頭沒說出來的話是,“如果花費太大,那就不用救了。”毛平對醫院的情況非常了解,人民黨的醫院也不可能不惜代價的救治這種病人。現在的醫院根本就沒什麽大宗進項,如果人民黨不是爲了積累出足夠的醫生,而且人民黨在醫生身上的投入本身也很少,這家學校和醫院早就撐不下去了。
武漢三鎮是大城市,作爲九省通衢的要地,又有好大的租界區。這裏被美國人稱爲“東方芝加哥”。而畸形的城市發展中,恰恰缺乏醫療體系,更不可能有什麽社會保障體系。人民黨對自己體系内的傷殘人員除了盡心救治之外,還會安排很多他們力所能及的工作。對于未婚人員,甚至還會給他們安排結婚之類的待遇。可那是根據地,人民黨基本上掌握了整個根據地,有諸多企業、工廠,有着太多的就業機會。在武漢,一ri不勞,一ri不食。太多的人等着太少的就業機會,一旦因爲重大傷殘被勞動隊伍所淘汰,下場悲慘的很。
即便是把人救下來,那意義何在呢?毛平忍不住想,如果漢陽鋼鐵廠是人民黨的,那麽人民黨自然不會對這些工人同志置之不理。可是現在的情況,人民黨既無财力,也無義務對這些人提供治療之外的更多幫助。
“能救下來就是他的命。聽天由命。”毛平對工頭說道。工頭用理解和感激的眼神看着毛平,連連說着“多謝。”
毛平爲了平易心中的情緒,忍不住暗暗對自己說:“發揮救死扶傷的革命人道主義jing神,。”毛平甚至回想起陳克用一種極爲認真的态度對自己說,“毛平同志,你辛苦了。”
想到這裏,毛平覺得自己又恢複了堅持工作下去的勇氣,盡可能的爲中國貧乏的醫療工作做些事情。不過毛平若是能知道陳克内心所想的東西,隻怕會大驚失se。陳克面對自己努力建立起來的簡陋的公共醫療醫療體系,經常會想,這些辛苦的工作人員那平均近乎10%的病人死亡率,若是在21世紀隻怕早就被醫鬧們堵住大門給弄得想自殺。
抱着革命人道主義jing神的毛平,帶着醫療隊離開了漢陽鋼鐵廠。學校和醫院健在一大片空曠的土地上,這是漢陽新區的地盤。
1905年,時任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在漢口動工修建東起漢口堤角、西至舵落口的“張公堤”。自建成之後,後湖十幾萬畝低窪地上升爲陸地,這樣導緻漢口城堡失去了防水功能。而後來,玉帶河漸漸淤塞,清末遂拆除漢口堡改建大馬路,也就是今天的中山大道。今ri漢口的雛形就逐漸形成了。
人民黨在此時介入武漢,并不是事先計劃好的。更不是陳克對曆史的了解有如此細緻的程度。純粹就是誤打誤撞,在有大量空地的漢口插進了一杠子。這十幾萬畝的窪地本來是濕地,沒什麽人居住。到1908年,地下水位降低,這地方終于能夠進行大規模興建。
醫療隊進了醫院,醫院裏頭依舊是人頭攢動。這個時代,無論是中國還是外國,傳染病占據了大多數病床。群衆們雖然不知道傳染病的道理,卻知道傳染病的表現。把傳染病人留在家裏頭,全家遭殃。送去醫院的話,一來對親人盡了心,二來也避免了家裏頭遭殃。如果是新中國時期,醫院和國家衛生防疫體系自然是要解決這些防疫問題的。可現在是1908年,滿清zheng fu既沒有解決社會問題的意願,更沒有解決社會問題的能力。私人開醫院那是爲了掙錢,是要往自己腰包裏頭掙銀子。而不是掏自己腰包花費巨大的來給社會提供服務。
所以,直到人民黨介入武漢,即便是隻有大規模衛生宣傳活動,真正意義上的衛生防疫體系的雛形才算是出現在武漢,。
衆人見醫療隊擡着傷員進來,知道事情重大,紛紛讓開了道路。毛平他們順利的進入手術室,開始進一步的救治工作。
這是1908年4月的事情。趙爾巽大人尚且在湖廣總督的位置上。
而兩個月後,也就是1908年6月,在江蘇臨時議會正式建立時,趙爾巽大人已經如願以償的重新就任四川總督。他抛下湖北這個燙手山芋,急急忙忙的趕去四川。甚至繼任都沒等。
進入夏季的武漢地區下起了大雨,各地水位暴漲,湖北眼見着要連續第五年遇到大規模水災。而此時的毛平,正動員醫院的同志和學校的學生做好救災防疫的準備。
不僅僅是醫院,武漢工作隊的同志們更是做着緊急動員。來武漢工作之前,陳克對武漢工作隊說過,“同志們,革命可以走先用軍事力量控制一個地區,然後在民政上展開新制度建立工作的方式。同時,革命也可以走先在民政上展開工作,最後實施軍事接管的模式。無論哪種模式,都需要強大的軍事力量作爲後盾。但是隻靠軍事力量是打不出一個新政權的。革命的最終目的,無外乎讓人民能夠更好的勞動,能讓人民更好的生活。這是一切真正革命的歸結點,也是一切革命的目的。”
人民黨有着應對水災的能力,黨員幹部們幾乎都是從水災中死裏求活掙紮出來的。雖然人民黨的同志都學習過唯物主義,也都堅定的表态,這世界上不存在鬼神。面對現在的局面,他們很懷疑陳克是不是有能掐會算的能力,當人民黨開始在武漢投放力量的時候,不用上陣厮殺,不用階級鬥争,老天竟然用水災這種殘酷的方式來幫了一把。
通訊員帶來了消息,陳克主席帶領的工作隊在大别山區的工作很有成效,到現在,已經征集了數萬人的隊伍。而這支隊伍已經開始做出兵武漢的準備。不是爲了軍事鬥争,而是爲了救災工作。人民黨有可以在毫無競争對手的社會局面下盡情展開工作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