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樣的局面,李壽顯心裏頭是非常高興的。他雖然現在隻是一個工作隊隊長,不過作爲幹校畢業生,李壽顯知道黨對廣德縣的規劃。江南山區種地不易,卻可以種桑。生絲貿易利潤之大人民黨幹部都清楚。制約的瓶頸無外乎于滿清各路關卡厘金。人民黨的根據地内部可沒有厘金這玩意。國有桑樹園和蠶絲廠更不可能有各種盤剝稅收。根據地可以靠武裝力量保護自己的生絲直接運到武漢、安慶、蕪湖,直接與外國人交易。交易得到的金錢用于購買機器設備,壯大根據地的工業實力。
幹校幹部們無一例外的都參觀過鳳台縣的工業區,隆隆轟鳴的機器,各種巧奪天工的設計,現階段的工業品種雖然不多,卻都是根據地最需要的,。例如鐵器,水泥,玻璃,還有電力驅動的紡織廠。李壽顯對工業了解不多,就因爲了解不多,見識到這種場面之後,李壽顯對工業生出一種盲目的信賴。他堅信,工業化的根據地一定能有光明的未來。而李壽顯自己就是參與這光明未來的幹将之一。
在群衆中,有些人李壽顯比較在意的人。這些天在李家集的調查中,工作組不斷彙集情報,幾個名字越來越多的出現在報告中。如果按照一般的看法,這幾個人算是“有能耐”的,也就是說,他們偶爾充當掮客,偶爾也會拉一些生意,或者做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買賣。山區談不上什麽大宗族。因爲窮,神漢也不多。所以這幾個人就顯得格外顯眼。
李壽顯自打到了一線工作以來,一直牢記人民黨幹部學校裏頭陳克講過的一節課,“中國爲什麽搞不好,大家爲什麽感覺苦難如此之多。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中間盤剝者太多。老百姓們想用自己的勞動成果換取更好的生活,就必然被官府、士紳、會黨這些勢力一層層剝削,最後不僅無法實現更好的生活,原本的生活都保不住。我們要建立的新制度中,權力要麽歸國家與zheng fu,要麽歸人民自治。除此兩者之外的任何階層,必須将其現在所擁有的社會權力剝奪到一點不剩爲止。未來的中國,統治階級将是勞動者的聯盟,而那些并非勞動者的家夥,要麽自己老老實實閉嘴,領點餓不死的殘羹剩飯。要麽,就是咱們讓他們閉上嘴。”
李家集那幾個“有能耐”的人到底是選擇當勞動者,還是有什麽别的打算。李壽顯做好了拭目以待的準備。
在李壽顯信心十足繼續推動工作的時候,姬晔也有着自己對未來的考量,她已經開始習慣了人民黨的作風,她盤算着自己回到浙江之後該怎麽模仿這種模式,思前想後竟然找不到确切的方向。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靠單純的想象去構架一個社會體系實在是太勉爲其難了。首先,姬晔不清楚人民黨從哪裏弄來的這麽多鐵農具,實際上姬晔自己完全不知道生鐵、熟鐵、白口鐵之間是怎麽一回事。如果姬晔知道這些農具是通過人民黨的物流體系,千裏迢迢從武漢運來的,隻怕小姑娘會吓得驚叫起來,。
位于漢陽的鋼鐵廠的工人并不知道工廠生産的農具竟然能夠銷售到廣德縣,實際上絕大漢陽鋼鐵廠的工人,以及絕大多數湖北人并不知道在當今的大清,有這麽一個叫做廣德縣的地方。幾百裏地之外就是這些普通百姓遙不可及的地方,即便是現在有了輪船,能夠遠行的人依舊隻是少數。
最近漢陽鋼鐵廠對安徽的了解總算是多了些,這了解并非來自安徽人民黨的傳聞。傳聞就跟神話一樣,實際上帶不來絲毫知識。一批安徽人在近期加入了漢陽鋼鐵廠,雖然領頭的是說一口官話的北方人,下面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卻是實打實的安徽人。
從技術部到一線工人,這些人分到了漢陽鋼鐵廠的各個崗位,令鋼鐵廠工人感到訝異的是,這些人的崗位也會變化,例如工程師部門的人,會進入一線工作,而技術部門的,則會到工程師的崗位上工作。
對于這些人的來曆,漢陽鋼鐵廠的工人頂多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談資。湖廣總督趙爾巽大人卻不能不派人嚴密關注。趙爾巽可不是什麽官場上的“雛”。自打chun節時候盛宣懷急急忙忙從bei jing趕到武漢,專門讓一支大船隊拉走十幾萬噸鋼鐵之後,他就知道這事情背後隐藏着一項交易。能出動這等船隊的,現在隻有人民黨一家。果然,沒多久,他就聽說被人民黨俘虜的新軍“殺出”了安徽,回到徐州。
趙爾巽大人對這等小把戲嗤之以鼻,新軍全副武裝的時候尚且當了人民黨的俘虜。怎麽當了俘虜之後反倒能打起來?騙誰去啊!
不過趙爾巽大人身爲敗軍之将,還是三路圍剿裏頭第一個被打得全軍覆沒的一路。天知道人民黨怎麽想的,居然把湖北新軍俘虜都給放了。所以趙爾巽大人是最沒有資格對此指手畫腳的人。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趙爾巽大人就不能不jing惕了。漢陽鋼鐵廠一直經營不善,三年前由盛宣懷注資。現在盛宣懷對漢陽鋼鐵廠擁有極大的發言權。人民黨運走了十幾萬噸鋼鐵,擺明了是北洋給人民黨的贖金。船隊走了沒多久,盛宣懷就将一大批安徽人安置進漢陽鋼鐵廠,。
趙爾巽曾經旁敲側擊的問詢過此事,盛宣懷苦笑着答道:“這是些安徽商人,準備投資漢陽鋼鐵廠。”
之後,盛宣懷甚至擺了酒,請趙爾巽與“安徽商人”聚一聚。
這哪裏是安徽商人,那群說着流利河北話或者天津話的北方人,大多數都在北洋水師興建的“天津機械局”幹過。他們自稱在天津機械局覆滅後到了在安徽讨生活。趙爾巽看着舉止大方的這群“亂黨”,又看了看盛宣懷苦笑的表情。然後就恍然大悟了。安徽亂黨垂涎漢陽廠的鋼鐵,這是派了人一面學習,一面調查來了。
可是即便知道這些,趙爾巽大人也決定視而不見了。漢陽鋼鐵廠是朝廷出資興建的,現在主要出資方是北洋的盛宣懷。這與趙爾巽大人何幹?若是安徽亂黨攻打武漢,趙爾巽大人還可以先把這些人抓了。可人民黨與北洋勾結,趙爾巽大人若是主動把這些人抓了,然後被激怒的安徽亂黨出兵攻打武漢,這不是憑空自找不痛快麽?
既然抱了這種心思,趙爾巽大人徹底放開了。“安徽商人”在漢陽購買了好大一片土地,趙爾巽大人視而不見。“安徽商人”上門讓他批準,他就批準。連“安徽商人”照規矩繳納的“潤筆費”,趙爾巽大人也坦然收下。趙大人聰明的很,既然安徽亂黨們願意這麽幹,那就說明他們暫時不想用武力攻打武漢。有這麽一群人在武漢,反倒可以當作風向标,随時考察安徽亂黨的想法。
不過“安徽商人”把這片土地整體規劃,模仿着租界那樣建起了水塔和自來水管道,修起了下水系統,又在修建道路,并且開始興建起住宅區的時候,趙爾巽大人倒是真的吃驚不小。在他看來,亂黨們從來都是破壞者而并非建設者。安徽亂黨的表現一直與其他隻知道煽動造反的亂黨截然不同。治療受傷戰俘,釋放戰俘,甚至不搶奪戰俘的私人财産。莫說亂黨,官兵也絕對幹不到這等程度。趙爾巽大人了解過湖北新軍,盡管被人民黨擊敗,但是提及人民黨,湖北新軍上下并沒有任何發自内心的恨意,不少人甚至頗爲欽佩人民黨的仗義。
這也是趙爾巽大人不願意強行對“安徽商人”下手的原因之一,若是人民黨打着“隻殺趙爾巽”的旗号而來,趙爾巽并不認爲湖北新軍會真心的保衛自己,。
“趙大人,今天漢陽鋼鐵廠出鋼的時候又出事了。燒死了幾個工人,其中一個就是安徽亂黨。”手下的探子興沖沖的向趙爾巽報告了最新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趙爾巽心中一喜,“哦?那些亂黨還在幹活?”
“他們一直在幹活。天知道他們怎麽想的,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這些亂黨還是不怕死。”探子僞裝成工廠工人,所以對鋼鐵廠頗爲了解。在上千度的高溫環境下工作,融化的鉄汁散發着令人窒息的熱浪,工人們經常要觀察爐子,從高爐上方的天橋上走過。稍不小心落下去就是個死。就算是很小心了,當放出鐵水鋼水的時候,經常會出現鋼汁飛濺的事情,那東西濺到身上就非死即傷,根本無法防禦。
“這些人是真心來學習煉鋼的麽?”趙爾巽對此非常不解。
探子或許是對趙爾巽大人說話的特點不熟悉,或者是在工廠也不得不參與勞動,所以他倒是有點佩服的答道:“這些亂黨學習的可是認真呢。不少人在鋼鐵廠裏頭已經幹的頗爲不錯。”
“什麽?難道亂黨已經蠱惑了不少工人?”趙爾巽吃了一驚。
探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安徽亂黨們并沒有鼓動工人們造反。他們通過認真工作,逐漸成了鋼廠裏頭頗爲能幹的成員。既然他們工作幹得好,爲人又和氣,遇到普通工人求教的事情,這些亂黨也從來不藏私,總是能認真的解答普通工人的問題。工人們自然會服氣。
不知道爲何,僞裝成工人的探子感覺,無論自己怎麽解釋,面前的趙爾巽大人未必會真的理解此事。想了想,探子順着趙爾巽的意思答道:“亂黨現在還沒有開始蠱惑工人,不過小人覺得他們也快差不多要開始蠱惑工人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