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開會的時候,陳克開始讨論财政問題。
“同志們,既然我們已經有了人大,那麽财政預算與核算就是一個關鍵問題。具體财政工作由财政部來負責,但是人大掌握了财政預算審核的權力。”說到這裏,陳克心裏頭也有些微微的動搖,到底要不要真的給人大這麽大的職權。所以陳克忍不住跟了一句,“至少現在人大掌握着這個權限。”
即便與會的幹部級别不低,但是至少有一半以的幹部完全沒有财政概念。陳克知道這個情況,别說這些同志了,即便是陳克自己對這項工作也有頗爲棘手的感覺。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張應宸,陳克說道:“現在由負責财政工作的财政部部長張應宸同志給大家作報告。”
同志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應宸身,張應宸并沒有對這些目光有絲毫的反應。他冷冷的站起身走到了黑闆前。人民黨很講“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這種冷若冰霜的态度并不常見。不過陳克與張應宸都不以爲意,在張應宸接下财政部長這個職位之前,兩人進行一次深談,陳克明明白白的告訴張應宸,财政部采用的是軍法,裏頭不管誰惡意侵吞國有财産,最終的死刑幾乎不可避免。張應宸當時面無表情的答道:“包括我在内,都不會讓組織失望。我們歡迎組織的監督。”
毫無表情的站到了講台,張應宸講述了根據地的最新财政預算計劃。财政背後或許牽扯高深的理論,但是财政支出在實踐層面的指導性方針反倒簡單的很。現在的财政預算都是針對吃财政飯的,軍隊歸黨管,财政獨立。各縣有多少國有行政人員,造冊之後申請預算,隻要人大能夠通過這些預算,财政部就按數給錢。隻要中間不出現克扣與截留,就沒有什麽會引起矛盾的問題。
麻煩事不在于這些“固定工資”,而是各各縣的地方建設問題。例如基礎建設,不能無償征用百姓勞動力。所以每年甚至每季度,地方都要提交财政預算案。對地方要建設的項目,需要動用的勞動力,需要的支出,必須提交一個詳細的财政預算報告出來。
各個縣的縣委負責人都聽明白了,他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每一個縣裏頭的情況都很複雜,除了核心根據地之外,其他各縣甚至沒能完全掌握地方的政權。在這種紛亂的局面下,想系統的提交财政報告就是天方夜譚。這需要對政府擁有有強力有的管理能力,不僅僅是靠武力背景推進政府建設,更需要能夠對已經納入管理體系内的地區進行有效的人口、環境、資源的調查。到了此時,縣委負責人們才真的明白了一點,陳克當年爲什麽要那麽早的建設包括測繪、土木工程在内的專業隊伍。又是爲什麽要強化文化教育。沒有測繪部隊,沒有大批能夠認字,進行統計工作的同志,光人口普查登記和土地丈量,就能讓地方焦頭爛額。
“如果财政預算報告做不來怎麽辦?”路輝天問。
張應宸冷冷的答道:“現在是每一季度提交一次财政預算報告,如果這一季度你趕不,那就得到下一季度。”
“那稅收這塊歸誰管?”齊會深問道。
“稅務現在歸财政部管。”張應宸給出了明确的答案。
所有的縣委負責人都露出了不滿的神色,如果稅收歸财政部管,那麽與稅收部門近在咫尺的黨委與政府都不能指揮各地稅收部門。反倒要靠财政部遙控指揮各地稅收部門。
張應宸看到了大家的表情,他繼續說道:“現在各縣的稅收基本等于沒有,所以地方稅收對縣裏頭的影響很小。”
聽了這話,宇文拔都心裏頭也是很不滿意。人民黨的财源現在基本都集中在鳳台縣爲主的老根據地。也就是說老根據地要承擔起整個根據地的财政支出。這也許是光榮的任務,卻絕對不是讓人開心的任務。建設根地遇到的問題甚至比打根據地的時候更多。想到這裏,宇文拔都忍不住看了坐在他身邊的任啓瑩一眼,隻見任啓瑩正在筆記本刷刷的記錄着。宇文拔都心裏頭一松,隻要任啓瑩能夠弄明白,鳳台縣的财政就不會出問題。這種輕松隻持續了片刻,宇文拔都猛然想到了件事,如果所有工作都靠任啓瑩完成,宇文拔都自己怎麽辦?就這麽毫無作爲的等到下一屆選舉的時候被選下來麽?
想到自己的未來,宇文拔都心裏頭茫然,接下來的會議内容竟然沒有聽進去。
路輝天最想學習的就是陳克在鳳台縣幾乎是赤手空拳的建立起根據地來,他最大的競争對手尚遠北之後,路輝天覺得自己隻要在阜陽搞好革命,遲早可以坐到安徽省省長的位置。聽完了張應宸關于财政預算的介紹,路輝天心裏頭很不高興,還沒等他大展拳腳,就已經被财政部的陰影給籠罩了。路輝天覺得必須給自己争取到更好的局面。“地方開展工作的時候會遇到很多突發問題,如果财政全靠審批,那我們面對緊急情況的時候怎麽辦?拆東牆補西牆麽?”
“那路輝天同志覺得會遇到什麽問題呢?”張應宸問。
路輝天登時爲之語塞,是啊,會遇到什麽問題呢?部隊不歸縣委管,在完成土改之前,什麽國有企業建設完全是沒影的事情,人民黨占據阜陽不久,人民币根本就沒有太大的公信力。路輝天很聰明,他知道自己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個阜陽完成土改,推行起新制度。而這些工作恰恰不最需要錢的。心裏明白歸明白,但是被财政部約束住了手腳,路輝天怎麽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其他各縣的縣委負責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與路輝天相同的想法,但是看路輝天尚且說不過張應宸,大家也不願意再冒這個頭。
既然财政預算的事情已經被同志們接受,陳克就開始了下一個議題,人民黨在人大中的席位比例,以及人大對财政預算的審批權。被身爲同志的财政部壓制,大家尚且能接受。但是人大可不是人民黨開的,那是選出來的。裏頭非人民黨出身的人大代表數量不少。大家在黨内受了壓制,就絕不肯再受黨外人士的壓制。路輝天說道:“村長、鎮長這些職位既然我們已經讓出來了,人大席位就沒必要再讓。我覺得人大都是咱們人民黨自己的同志是最好的。”
這個看法得到了相當一部分同志的贊同,誰都不願意自找麻煩。辛辛苦苦奪取的政權,再被别人指手畫腳,誰都不可能心甘情願的。
陳克看着情緒激動的同志們,心裏頭突然想起了别的問題。當年毛爺爺最著名的話之一,“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當年陳克覺得這話攻擊性太強,很有些殺氣騰騰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心境改變了,或者僅僅是工作經驗豐富了。陳克現在很贊成這段話。地方各種反動勢力根本沒有肅清,不少地方反動勢力和舊勢力現在還占據着優勢。如果不把這些人引到革命的大舞台讓他們表演,人民怎麽可能看透這些人的真面目,怎麽可能認同人民黨推行的新制度呢?
但是現在看到的不少同志根本不想通過深刻細緻的鬥争來推進革命,而是希望通過急功近利的模式獲得表面的勝利。陳克不知道在毛爺爺時代黨内的同志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問題。靠暴力去殺戮是不可能獲得人心的,深入細緻的工作才是革命成功唯一的途徑。這就跟樓一樣,從第一級到最後一級,一步都不能少。可是同志們現在看着很想旱地拔蔥直接蹦到樓頂。這種态度讓陳克很擔心。
會議越往下開越艱難,原本同志們對人大的理解就是人民黨通過人大得到法統。現在一看根本不是那回事,人大作爲根據地未來的最高權力機關,擁有着大家以前從未想過的權力。想繞開人大獨立行事根本不可能。這本來也沒什麽,如果人大代表全部或者絕大部分都是人民黨的黨員,人大照樣不值一提。可陳克的意思竟然是要把人大作爲一個政治的鬥争的舞台,而且這人大還不是單純的“引蛇出洞”。人大也得真正起到人民代表的大會的作用。這種聞所未聞的複雜工作光去想就讓不少同志感到頭痛。
人民黨的高層幹部們學曆比較高,大家都知道“畫餅充饑”這個成語,通過人大确立法統之後,政權就可以得到名義的穩固。可大家都清楚,真正爲這個新政權的奮戰的是軍隊,是國有企業,是各級政府。而這些奮鬥的同志們都沒見過這種“大餅”,看着這未知的大餅,不少人心中居然是厭煩居多。人大固然能确立法統,可是不少同志心中很是懷疑建立人大會不會變成“作繭自縛”。
路輝天又說道:“陳主席,我覺得現在根據地的百姓們還是習慣于政府模式,我們的政府絕對比滿清強得多。有些時候宣傳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讓宣傳把咱們自己給約束了?”
這話得到了不少贊同,合肥市委記鄭太榮路接着路輝天的話說道:“現在滿清馬就要打過來,先解決了滿清,很多敵人就可以順道解決。消滅了内外的敵人,那時候再推行這些選舉的話效率高得多。我覺得還是要多注意輕重緩急。”
陳克問道:“同志們,我想問一下,如果這麽幹,咱們和滿清還有什麽區别?滿清現在也要立憲,滿清至少在宣傳裏頭一直在說,愛民如子。他們有時候甚至還會懲處一些政治的鬥争裏頭失敗的貪官呢。”
鄭太榮答道:“咱們是真心爲百姓服務的,咱們現在做的工作已經足夠證明咱們人民黨和滿清不一樣。”
陳克掃視了會場裏頭的高級幹部一圈,這才繼續問道:“既然是真心爲人民服務,既然我們堅信我們和滿清不一樣。那麽我們爲什麽要怕在人大裏頭進行鬥争呢?同樣是選舉,我請問大家有沒有害怕過咱們黨内的選舉?有沒有害怕過部隊士兵委員的選舉?我至少沒見到咱們黨内的同志有誰怕過。那麽大家說着是要爲人民服務,咱們爲什麽要怕人民的選舉。推動曆史進步的是鬥争,而是不是畫出來一個所謂千秋萬代的藍圖,然後固步自封停滞不前。凡是這麽幹的,哪一個有好下場的?”
會場裏頭沒人敢再說話,陳克很少發火。現在陳克很明顯已經生氣了。
平複了一下情緒,陳克才接着說道:“同志們,建立人大不是目的,建立人大更不是爲了讓什麽人騎到我們人民黨頭來。這點我可以向大家說清楚。”
說完這話,陳克掃視了同志們一圈,見大家的神色都平複了些。
“路輝天同志,我想你回答一下,社會主義制度的兩大支柱是什麽?”陳克點名問道。
路輝天不情不願的起身答道:“科學與民主。”
“請坐下。”陳克說道。
等路輝天坐下,陳克接着說道:“民主可以解釋成人民當家作主。但是我認爲民主本質是以人民的利益爲主導。想以人民利益爲主導的方法之一,就得讓人民參與到革命事業裏頭來,而不是把人民拒之門外。建立人大不是目的,人大隻是一個工具,一個平台,讓人民能夠參與到民主建設裏頭來。人民通過這個平台知道了自己才是國家的主體。讓他們知道有更好的制度可以保障人民更好的生活。這次人大選舉肯定會選出一些混蛋,甚至會選出一些反革命。但是這次選舉肯定會選出很多人民的代表。大家覺得這些人民代表在人大裏頭會和誰鬥争?如果人民認清楚了我們人民黨的本質,知道我們人民黨代表的是人民的利益,這些人民代表會和我們人民黨鬥争麽?他們肯定會和那些混蛋和反革命鬥争。在人大這個平台,我們最大效率的争取到了人民。科學是爲了發展生産力,提高效率。建立人大這個平台就是爲了提高我們的效率,對于社會主義制度現階段來說,人大是最科學的選擇。”
人民黨的同志還是沒有說話,陳克也不清楚自己這些話能不能讓大家徹底理解,不過他自己是沒有抱太高的期待。
他不得不繼續說道:“在軍隊裏頭建立士兵委員會的目的不是讓士兵淩駕在軍官之。士兵委員會同樣是一個工具,讓戰士們能夠參與到軍隊建立裏頭來,讓軍隊的工作更有效率的運行。如果軍隊裏頭政委和指戰員領導了一切,戰士們隻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跟着政委和指戰員走,那咱們的戰士怎麽可能理解咱們的軍隊到底是什麽性質的軍隊,咱們軍隊戰鬥的目的是什麽?戰士們如果不理解我們軍隊身爲人民子弟兵的本質,如果不理解咱們的革命戰争目的是爲了讓大家的生活更好。那戰士們怎麽可能爲了保衛這種更好的生活,跟着我們人民黨的同志一起去去戰鬥,乃至流血犧牲。”
陳克嘴裏面講着道理,但是也很注意觀察同志們的表情。他看得出這番話其實沒有打動全部同志,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同志根本不爲所動。這讓陳克很是失望。他其實能理解不少同志現在心裏頭的想法。對于這些同志來說,他們希望得到的是成功,以及成功後帶來的地位,晉升,榮譽,革命僅僅是他們實現這些目标的手段。不知道這些同志是否對自己的認知足夠深刻,能夠清楚的理解到他們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們是爲了成功而選擇了革命,并不是爲了革命而努力奮鬥。
在這尴尬的氣氛裏頭,倒是路輝天站起身來,“陳主席,我錯了。雖然不知道具體錯在哪裏,但是我知道錯了。我會好好的工作,找到自己的錯誤。在這次人大選舉,我堅定的支持陳主席你的意思見。”
這話不是陳克最想聽的,如果陳克給路輝天這種表态打分的話,也就是六十分剛及格而已。而任啓瑩此時卻鼓起掌來,有她領頭,不少同志也連忙跟着鼓掌。在掌聲中,不斷有剛才反對陳克的同志起身表态,堅決支持陳克的領導。那些原本就支持陳克的同志都忍不住松了口氣。無論如何,保證黨内的團結這是第一要務。但是陳克看得出,即便是表示要維護黨的團結,支持陳克的領導。有些同志是真心的,有些同志就遠沒有那麽真心。
此時也不是追究的時候,陳克揮手讓大家安靜,他開始繼續下面的議題。<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