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段祺瑞怒斥敗兵的時候,那真的是殺氣騰騰,若是在北洋軍裏頭,段祺瑞這麽怒喝一番,是真的要殺人的。敗兵的軍官吓得魂不附體。他咕咚跪下,卻抱住了鐵良的腿,“大人,這進京之前說過,絕不殺我們的。大人饒命啊。”
除了被段祺瑞怒斥的那個軍官之外,其他的小兵也被吓壞了,見軍官向鐵良求助,他們也連忙跪倒哀求。本來進行的還算正常的問詢突然就亂了套。
鐵良責怪的看了段祺瑞一眼,不過這時候他也不能因爲這些敗兵駁了段祺瑞的面子。冷哼了一聲,鐵良說道:“你們就老老實實的說話,不要瞎編亂造。說不殺你們,那是要你們老實說話。若再不老實,難道陸軍部就不能殺你們不成?”
敗兵們“聽明白”了鐵良的話,自此之後的詢問,他們盡力揣測着段祺瑞的意思說話,段祺瑞還真的沒有審問過敗兵的經驗。敗兵們此時是爲了活命,哪裏還肯說實話,每句話裏頭都在推诿責任。而最大的責任人自然是協統黎元洪。甚至有敗兵吓昏了頭,居然把一些責任引向了張之洞。
“這就是屈打成招啊。”段祺瑞忍不住想到。他自己也有些後悔,其實段祺瑞本人倒是真的想弄明白自己的對手人民黨到底有何等能耐。卻沒想到會弄成這樣。不過轉念一想,段祺瑞卻有了算計。他隻要把這些敗兵的口供弄出了一份在各處透透風聲,當然這些消息裏頭肯定不會提段祺瑞本人幹了什麽,而是向其他方面暗示鐵良要通過審問敗兵對付張之洞。這些消息肯定會傳到張之洞那裏,段祺瑞相信張之洞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若是張之洞與鐵良鬥起來,一來順了段祺瑞的心思,二來也對袁世凱有幫助。
眼瞅着問詢變成了這模樣,鐵良心裏頭也是極爲不滿。他能把這些敗兵給給弄來,并不是靠了什麽權威壓制了湖北,而是靠了湖北新軍裏頭設置的滿營。今年年初安徽鬧了亂黨,朝廷爲了強化對新軍的控制,在各個新軍裏頭設置了滿營。目的就是讓這些滿人來刺探軍情,抓出革命黨。鐵良就是靠了湖北新軍裏頭的滿營出力,才能把敗兵給送來北京。
鐵良其實也是有自己的分寸,他絕不願意把問詢弄成屈打成招,所以對審問這些敗兵的官員反複強調,絕對不能屈打成招,也不能誘供。段祺瑞身爲第三鎮的統制,出于身份,鐵良沒有對段祺瑞交代,結果還是弄出了事情。“段祺瑞怎麽會是這樣一個人?”鐵良很是失望。在北洋軍裏頭,段祺瑞風評不錯。這也是鐵良願意讓段祺瑞領第三鎮出兵的原因。
不過事情既然發生了,再對段祺瑞說什麽隻會激化矛盾。鐵良不得不忍了這口氣。同時在心裏頭給段祺瑞記了一筆。
問詢結束之後,陸軍部開始讨論安徽戰役裏頭湖北新軍的得失。由于湖北新軍被殲滅的太徹底,這一仗自然談不什麽“得”,至于“失”,陸軍部的人早就知道鐵良不讓追究責任,他們也不好說的太深。
段祺瑞好歹是老行伍,他也不管陸軍部的意思,徑直提出了自己的問題,第一個就是“攔河壩”的問題,段祺瑞堅決不相信人民黨拒讓能在河底築壩。第二個問題就是探馬問題,人民黨短時間内滅了湖北新軍的探馬,段祺瑞倒不是完全不相信,他認爲這裏頭肯定有問題。第三個則是湖北新軍排出的那個空心方陣。空心方陣明顯是爲了隊列進攻。湖北新軍把這個陣形弄成了幹挨打的局面。段祺瑞覺得這裏頭大有蹊跷。人民黨一群亂匪,哪裏有能力在火力壓制湖北新軍?若是有這等能力,人民黨這些亂匪們絕不可能隻龜縮在安徽,往北是河南,往東是江浙,這都是富饒之地,人民黨早就該進攻這些地方。根本不可能縮在發過水災的安徽不動。去年的水災災情嚴重,身在北京的段祺瑞都知道不少消息。人民黨能在泥窩裏頭活下來就屬于萬幸,怎麽可能弄出這樣強悍的軍隊來?
段祺瑞并不知道人民黨在陳克的帶領下付出了何等艱苦卓絕的努力。當然,即便段祺瑞聽說了這種事情,也會認爲是“胡說八道”。不過段祺瑞提出的問題的确是切中要害的。陸軍部裏頭的這些人不喜歡段祺瑞的是大多數,聽到這些問題之後也頻頻點頭。
鐵良皺着眉頭沉默不語,過了好一陣才說道:“段統制,這次剿匪刻不容緩。若是把這些弄清楚,隻怕又要拖好一陣子。我覺得還是得盡快出兵。”
段祺瑞心道:“你現在才知道刻不容緩?若不是你們奪了袁大人兵權,早就滅了陳克這些亂黨。”
心裏頭雖然這麽想,但是段祺瑞嘴絕對不能這麽說,他問道:“大人準備如何處置?”
鐵良答道:“段統制現在就抓緊準備出兵的事情,你說的這些我會詳查。定然解開段統制的疑問。”
鐵良這麽說,段祺瑞也不能當面質疑。他隻好繼續問道:“那何時出兵?”
“十五日内一樣要出兵。”鐵良答道。
“十五日内?”段祺瑞瞪起了眼睛。這不是他裝出來的,第三鎮萬兵馬,辎重龐大。十五日内出兵是絕對不現實的。若是王士珍在的話,這倒是有可能的,可段祺瑞現在連一個軍事計劃都沒制定,根本不現實。
鐵良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不過他也不能再多等了,“也不必完全出動,可以先派一部分兵馬南下,但是無論如何,三十日内,第三鎮一定要全部到徐州。然後與江北提督一起進兵安徽。”
從陸軍部會議室裏頭出來的時候,段祺瑞怒氣沖沖。他無論怎麽解釋,鐵良也不肯松口。鐵良也不是沒有理由,1905年的時候,浏陽醴爆發了起義,起義者與栗遙相呼應。不到10天,起義軍即達3萬多人,聲威播及長江中參數省。湘、贛兩省官兵亂作一團、頻頻呼救,清廷連下“谕”,急令鄂、湘、贛、蘇四省速派得力軍隊,“飛馳會剿”,并調海軍開赴九江、蕪湖,爲之壯膽。一時,清軍集結達四、五萬人。這是目太平天國失敗以後,清朝在南方出兵最多的一次。就連遠在天津的北洋軍也派出了一個騎兵營參加了鎮壓起義的行動。
段祺瑞當然知道那次的事情,但是那時候滿清内部尚且能夠合作,各路兵馬的指揮官更沒有現在這樣明顯的派系之争。更何況那次的事情也沒法與這次相比,誰能想到突然從水災中心冒出這麽一支叛匪隊伍來。當朝廷發覺的時候,這支隊伍竟然成了氣候。
段祺瑞沒有發現,由于他不清楚具體情況,他判斷人民黨實力的時候,竟然是随着自己心态的不同有着不同的變化。現在段祺瑞也根本沒有反省自己的想法,鐵良下命令很容易,執行命令的段祺瑞可就要面對無數的難題。把第三鎮的軍官們集中起來,段祺瑞下達了要出兵的命令。
第三鎮的軍官們也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要出兵,段祺瑞陰沉着臉發布命令的時候,衆人都不敢說什麽。等段祺瑞命令散會,軍官們馬收拾行李回天津。軍官們互相偷偷交換着目光。孫永勝原本還覺得陸軍部紀律松弛,可是真的知道自己馬就要投入緊張的出兵準備,而且馬要遠赴千裏之外參加戰争。他竟然又覺得這種安逸的生活變得令人留戀起來。
散會之後,一些軍官們開始聯絡晚出去痛飲一番。大家都覺得出兵之前怎麽都要好好的享樂一次。距離下次享樂可是得有好幾個月呢。
北洋軍的軍官都不缺錢,大家輪流做東喝酒也是常事。這次出兵卻是件大事,大家也覺得普通的飲酒根本不能盡興,幹脆湊了份子去八大胡同喝花酒。一行人先去換了便裝,在約定地點集合之後,浩浩蕩蕩開赴八大胡同。孫永勝發現同來的人裏頭居然多出一人,卻是現在在陸軍部公幹的鄭文傑。鄭文傑曾經是王士珍的部下,也算是北洋的人。他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花酒喝起來還是很盡興的,酒席不用說,菜色自然是極好的,陪酒的窯姐們刻意奉承,加旁邊有唱曲子的。一衆軍官摟着窯姐開懷暢飲。卻聽琵琶聲響起,唱曲的女子唱起了一首曲子。這曲子說是曲不是曲,說是戲不是戲。
“夜好深了,紙窗裏怎麽亮着。那不是徹夜等候,你爲我點的燭火。不過是一次邂逅,紅樓那一場夢。我的山水,全部退色,像被大雨洗過。杯中景色鬼魅,忘了我是誰。心情就像夜涼如水。手裏握着蝴蝶杯,單飛,不醉不歸。花田裏犯了錯,說好破曉前忘掉。花田裏犯了錯,擁抱變成了煎熬,花田裏犯了錯,犯錯……像迷戀鏡花水月的無聊,花田裏犯了錯,請原諒我多情的打擾。”
唱曲的女子聲音清越,本來是很有挑逗的曲子沒有用溫言軟語的方式,卻是直爽朗利的聲音。軍官們本就是來“犯錯”的,聽了這曲子覺得很是應景,一個個極爲開心。有軍官笑道:“我來這裏多次,聽這曲子多次,每次聽來都覺得回味無窮。”說完,他忍不住跟着曲聲一起唱了起來。
有軍官聽完這話後笑道:“妞,坐爺懷裏唱如何。”這話粗野豪邁,聽的一衆軍官放聲大笑。
喝了一會兒,衆人都有了酒意,都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有軍官對身邊的鄭文傑說道:“鄭兄,你以前見過陳克,那家夥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鄭文傑哈哈笑道:“那家夥一看就不是好人,我才懶得理他。陳克可是把咱們北洋坑苦了。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亂黨,我當時就該把陳克一刀捅了。”
衆軍官聽了之後也是哈哈大笑,有軍官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多了,他用一種不懷好意的聲音說道:“鄭兄,你真的運氣好。袁大人被陳克這厮牽連,丢了差事。你老兄倒是高升到陸軍部去了。這可真的是大不相同。”
鄭文傑聽到這話立時變了臉色,想了想卻沒有發作。
孫永勝聽了這話,心裏頭很不高興,他雖然從未見過陳克,卻覺得自己受了陳克牽連。現在北洋軍與陸軍部不對付,鄭文傑雖然出身北洋,此時未免也被懷疑是不是成了“外人”。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世從來不缺挑唆的人,更别說酒酣耳熱之後,管不住自己嘴的人更是多,有軍官笑道:“孫兄,你現在可是陳克那厮的姑父。這次出兵你還得大義滅親才行啊。”
孫永勝聽了這話心裏頭就來氣,但是他也不好對着北洋軍的兄弟發火,他現在摘清自己還來不及,若是鬧起來,萬一有人故意在後背使壞,孫永勝也肯定落不了好。心中滿腔的悶氣發洩不出,孫永勝看到對面的鄭文傑,登時覺得鄭文傑先是結交陳克,又是加入陸軍部,鄭文傑這厮還不如自己呢。孫永勝也帶着酒意說道:“我隻是陳克的姑父,這親戚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倒是交的話,我是絕對不會選錯人的。”
一衆軍官都知道孫永勝話裏頭的意思,都哈哈大笑起來。
鄭文傑聽到這話,臉的怒氣一閃而逝,他堆起笑面虎一樣的表情,“孫兄,我敬你一杯。”
孫永勝大大咧咧站起身來,和鄭文傑碰了一杯。兩人坐下,鄭文傑笑着說道:“我的确交不慎。這沒辦法,我可比不了孫兄你啊。你運氣好,真的不錯。當年陳克想向何家提親的時候,袁大人倒是問過提親的對象是誰,陳克本來想着是向何汝明的妹妹提親的。後來有人一勸,說何汝明的女兒比何汝明的妹妹好得多。那陳克就變了主意,我對這等朝三暮四的家夥最看不起了。不過若是陳克沒變主意,娶了何汝明的妹妹,那現在隻怕孫兄倒是得叫陳克姑父了。孫兄你運氣真不錯。”
聽了這話,軍官們中又是一陣爆笑。孫永勝沒笑,他不僅沒笑,額頭青筋暴起,臉色變得猙獰起來。
鄭文傑就是想看到這樣的情景,他露出假笑繼續說道,“孫兄,我聽說當年何汝明的女兒出嫁之時,何家的大小姐其實很不高興。也不知道這次孫兄你要出兵,何家大小姐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
同席的軍官本來還是在看熱鬧,一個個呲牙傻樂。不過聽到這話之後,有一部分還算是正直些的家夥已經沒了笑容,有人說道:“鄭兄,你喝多了。”
但不是所有軍官都是如此正直,有人卻接着哈哈大笑起來。鄭文傑也很懂得湊趣,狠狠的還擊了孫永勝的挑釁之後,他心情大暢,于是也順杆笑道:“我喝多了,喝多了。哈哈。”接着端起酒杯,卻發現杯裏沒了酒。正準備拿酒壺倒酒,卻聽孫永勝大聲說道:“來,我給你倒酒。”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孫永勝身,隻見他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手裏抄起一個酒壺就要繞過桌子到鄭文傑那裏。大家知道事情不對,有些人摟着窯姐準備看熱鬧。有些軍官覺得不安起來。鄭文傑知道孫永勝根本不是要過來給自己倒酒,而是要過來揍自己。鄭文傑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而且孫永勝狂怒之下身破綻不少。打架對鄭文傑來說沒什麽,不過鄭文傑現在是向陳克提供消息的人,若是打起來定然要把事情鬧大。到時候北洋軍敗了之後,未必不會有些人會毫無根據的亂嚼舌頭。這反倒對鄭文傑不利。鄭文傑隻要和孫永勝打起來,赢不赢都不好。雖然逞了口舌之利很開心。鄭文傑偷偷拉了拉身邊軍官吳永福的衣袖。
吳永福與鄭文傑關系不錯,這次喝酒就是他拉着鄭文傑一起來了。鄭文傑一拉吳永福的衣袖,吳永福就知道什麽意思。他連忙站起身來攔住了抄着酒壺走過來的孫永勝,“孫兄,别這樣。”其他幾個不願意把事情弄大的軍官也連忙站起身來,一同攔住了孫永勝。孫永勝見不能過去痛打鄭文傑,于是破口罵起來,“鄭文傑,你是個什麽東西。”
鄭文傑看打不起來,也起了身對着衆人做了個羅圈揖,“我喝多了,我先告退了。孫兄的酒錢我出了。”說完,鄭文傑在桌撂了一摞銀元,然後施施然離開了花廳。孫永勝看着鄭文傑的背影,想把酒壺猛力砸向鄭文傑,卻被人攔住。他隻好對着鄭文傑的破口大罵。
聽着孫永勝的大罵聲,鄭文傑根本不在意。他這次本來就是來刺探具體情報的,席間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東西。本來鄭文傑還有些想法,他還真的未必想這麽及時的通知陳克北洋軍出動的消息,不過現在他變了主意。孫永勝如果在安徽被陳克殺死的話,鄭文傑會很開心的。<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