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鎖反應(十七)

黎元洪并沒想到安慶城内的亂黨居然決定撤退,沒有什麽特别的理由,黎元洪堅信那些亂黨們是不肯離開安慶城的。在這樣的判斷下,黎元洪命令暫時停止炮轟。黎元洪雖然看着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戰争,其實他心裏面不解與疑惑遠比外人看到的多的多。

這場收複安慶的戰鬥不僅僅是一場軍事行動,還有着更加深刻的政治背景。黎元洪隻是一個軍人,對于朝廷到底發生了什麽知之甚少。他僅僅知道湖北發生了生麽。安慶失陷之後,張之洞大人突然進京。進京前張大人發話,沒有張大人的親自命令,不管誰的命令,新軍都不許“輕舉妄動”。這句“不管誰的命令”意思那是十分豐富的。理論湖北新軍是朝廷的軍隊,也歸陸軍部管。這兩者如果下達了命令,新軍必須服從。但是張大人的意思說明白了就是“我不下令,湖北新軍絕對不許出動。”

黎元洪不知道到底朝廷裏頭發生了什麽,他也沒有太想知道的沖動。湖北新軍是張之洞大人一手創建的軍隊,自然唯張大人馬首是瞻。不管是朝廷也好,陸軍部也好,沒有張大人的命令,湖北新軍一兵一卒都不會動。大家準備了一個多月後,張之洞大人的親令終于到了湖北,内容很簡單,“謹慎爲。以奪回安慶、池州爲要。不可貪功。”

對這段話,黎元洪的理解是,“少死人,不着急,慢慢打。”黎元洪唯一不解的是,新軍出兵的時候朝廷都是要給錢的,而這次湖北新軍出兵則分文未給。但是張大人既然發話,湖北新軍也不可能因爲這點錢鬧起來。于是黎元洪就按部就班的進行着戰鬥,對安慶城也沒有采取四面包圍的戰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保守”給了安慶城内的亂黨們千載難逢的消息。由于北門外沒有湖北新軍的部隊,陳獨秀把突圍路線定在了城北。

當然,就算是黎元洪知道安慶城内的亂黨準備突圍,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部署。張之洞大人交代的很清楚,“以奪回安慶、池州爲要。”至于城内的亂黨,黎元洪認爲張大人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不可貪功。”

陳獨秀帶領着嶽王會九百多名核心成員離開安慶北門的時候,情況居然出奇的順利。在沒有阻攔的情況下,他們帶着銀庫裏面剩下的十幾萬兩銀子以及糧庫裏面的三萬多斤糧食出了安慶城。安慶城裏面還留了二百名骨幹士兵,常恒芳帶着他們負責殿後。看着高高的安慶城原來越遠,這些嶽王會的骨幹們心裏面都有着強烈的失落感。何時才能重回這座大城市?這些人心裏面都沒有譜。也就是在此時,湖北新軍的大炮重新開火了,隆隆的炮聲仿佛是号角,激勵着這些退出安慶的嶽王會人員調頭向北,快步去了。

常恒芳對于會黨們的叛變是極爲憤慨的,他之所以領命殿後,一方面是他作爲軍事的指揮官,算是很有能力與威望的。另一方面,常恒芳心中有一股邪火要發洩出來,他自己是自告奮勇負責殿後的。

“常統領!這城頭我們不得啊。”會黨首領哭喊着跪下,然後緊緊抱住了常恒芳的腿,“常統領,湖北佬炮打得這麽利害,了城頭就是個死。你讓我們城,那就是要我們的命啊。常統領,這城不能了。”

“你們這是要背叛革命了麽?”常恒芳怒吼道。在他身後,二百名荷槍實彈的嶽王會骨幹們對面前的會黨首領們怒目而視。他們也知道刁德章與周興臣逃走的事情,對于會黨的叛變,這些士兵們與常恒芳一樣惱怒。隻要常恒芳一聲令下,這些戰士就會毫不猶豫的對會黨們開槍。

常恒芳緊盯着那些瑟瑟發抖的會黨首領,“你們這一個多月來,在我們這裏每個人最少都賺了五十兩。到了該你們陣的時候,你們怎麽就沒有當時的那股子信誓旦旦的勁了呢?當時你們說的話都是放屁麽?”

會黨首領們一個個都不敢吭聲,炮彈爆炸時的巨響與劇烈的震動徹底剝奪了這些人的勇氣,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敢城,但是這些人面對憤怒的常恒芳以及常恒芳背後的那群憤怒的安慶革命軍士兵,同樣不敢拒絕。

常恒芳本來還想再訓斥會黨們一番,但是此時他的确沒有這多餘的時間。“你們不肯西城也行,你們現在就給我守東城和南城去。東城與南城下沒有湖北佬。”

聽到常恒芳開恩,這幫人一個個連連點頭。常恒芳也不再多說,他命令士兵們看押着這幫人,讓他們帶着自己的部衆了南城和東城的城牆。在城下,常恒芳又把會黨的首領們叫在一起,“我們現在已經從城北繞到湖北佬背後,這是要和湖北佬決一死戰。你們一定要給我們守住城東和城南。聽到沒有。”

“常統領,我們一定能守住,我們一定能守住。”會黨的首領們不管心裏頭怎麽想,嘴都不停歇的說道。

“等我們打了勝仗回來,若你們不在城,就别說我客氣。”常恒芳做了最後的威脅,然後帶着部隊向着北門去了。

到了半夜,常恒芳終于趕了已經出城的陳獨秀等人,彙合起來的一千一百多人也不管那麽多,打着火把連夜行軍。衆人都知道湖北新軍有騎兵,若是不能盡早脫離騎兵的攻擊範圍,就這麽一千一百多人,還真的不夠新軍騎兵營打的。在恐懼的催促下,加有了明确的目的地,部隊爆發出空前行軍能力,居然一晚走出了四十幾裏路。

黎元洪得知安慶已經是一座空城是在當天晚,幾個從安慶城跑出來的士紳哭喊着請黎元洪進城。留在安慶城裏面的會黨們發現嶽王會已經跑路之後,一部分人開始撤退,另外一部分膽子很大的已經開始在安慶城搶掠。這些士紳們是來找黎元洪求救兵的。

無論是嚴刑拷問,還是和氣的詢問,士紳們既然說的是實話,自然不會問出别的結果。黎元洪倒也爽快的派出了探馬。探馬很快就回來禀報,安慶城内的情況果然如同士紳所言。黎元洪把張彪統制大人留給自己的那個标守住大營,派了自己麾下的兩個标前去“解救安慶百姓”。這可是一個大肥差,既然安慶已經是一座空城,那麽這城裏面剩的一切東西都可由這些湖北新軍任意拿取。特别是那些會黨,身定然有值錢的東西。把這些亂黨殺了,一來可以用人頭換取獎賞,二來這些會黨身的财物可就完全歸新軍所有了。

城牆早就沒有了守軍,黎元洪的部隊倒也沒有因爲面前的這筆龐大的收益而失去理智。他們先是了城牆,然後快速占據了各個城門。此時居高臨下看下去,隻見城内已經是火光和哀号同起。守住了城門和城牆之後,城内的這些亂黨可是插翅難飛。有些湖北新軍的士兵看着會黨們搶掠,急着想下去幹掉這些胡作非爲的“亂黨”。軍官們冷靜的阻止了士兵的沖動,“急什麽,讓他們再搶一陣。”

士兵們沒有想通這裏面的彎彎繞,但是軍官們卻心知肚明。隻要殲滅了這些亂黨,亂黨們攜帶的财物可都是新軍們得到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亂黨搶的越多越好。湖北新軍完全沒有理由替安徽人省錢啊。

嶽王會逃向合肥的骨幹部隊們運氣不錯,湖北新軍的選擇給了他們一晚的時間。而且嶽王會的好運還在繼續。天亮微明之後,湖北新軍從城頭殺下去全殲了會黨。被俘的會黨們雖然不知道嶽王會到了哪裏,但是他們卻知道其他會黨去了哪裏。湖北新軍的騎兵随即出動,開始追擊那些逃走的會黨。爲了活命,會黨們說的都是實話,湖北新軍騎兵營的斬獲極豐。爲了能多拿錢财,湖北新軍騎兵對攆的會黨們采取了斬盡殺絕的模式。從會黨身搜出的财物讓騎兵們一個個欣喜若狂。

在這樣的好運下,嶽王會又得到了一天的行軍時間。黎元洪并沒有要追嶽王會斬盡殺絕的想法,當然,如果嶽王會距離安慶不過三五十裏的話,黎元洪也不會輕易放過嶽王會的殘部。但是等到湖北新軍開始搜索嶽王會下落的時候,嶽王會終于脫離了湖北新軍的攻擊範圍。

黎元洪一面得意洋洋的命令把已經奪回安慶的消息送回到武漢,一面集結兵力開始進攻池州。等他到了池州,這才發現池州的士紳們已經恭敬的等在門口迎接了。光複會聽從了魯正平的建議,他們撤退前專門組織了池州士紳們,讓他們維持池州的秩序,避免湖北新軍沖進池州搶掠。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些士紳裏頭頗有幾個舉人出身的,黎元洪也不好爲之過甚。池州下終于逃過了一劫。

湖北新軍二十一協協統黎元洪帶兵二日收複安慶與池州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北京,這對于清政府本該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在一個王朝的末日,任何好消息帶來的效果都是負面的。已經開始激化的政治争端并沒有因此而平息,相反,京城内的鬥争愈發激烈起來。

袁世凱恭恭敬敬的在靈堂的排位前跪下磕頭,作爲孝子,王士珍也披麻帶孝的跪倒還禮。王士珍曾祖父王朝正,精于醫術,長于法,祖父王履安是個秀才,工醫之外,長于武術,有戎馬生之稱,王士珍父親和伯父早逝,他與寡母相依爲命,寄居在正定城内東門裏伯母娘家,靠母親替人做針線活艱難度日。王士珍兼眺兩房,9歲時入私塾攻讀詩,由于聰明好學,王士珍15歲時,被正定鎮台葉志超看中,收在屬下當勤務兵。這才走了軍事道路。

而他的生母幾天前去世,王士珍立刻申請在家守孝。守孝本來就是官員們必須的事情,袁世凱即使現在身陷黨争之中,卻也不能強行讓王士珍繼續出來工作。所以袁世凱得知消息後,立刻就趕來吊孝。他這等身份,祭拜完畢之後,王士珍必須請他到後面小坐。

兩人方才坐定,袁世凱就開口了,“聘卿節哀順變。令堂養育你如此辛苦,你還要照顧你伯母。今日你身爲江北提督,令堂也能安心。”

王士珍知道袁世凱此行的目的絕非簡單的吊孝,雖然他心裏面十分哀痛,但是母親病重時王士珍始終在身邊伺候,此時倒也沒有完全被哀傷壓倒。“多謝袁公。袁公此來,想來還有别的事情。”

“聘卿,湖北新軍的黎元洪兩日就奪回了安慶與池州。這件事震動了朝野。”袁世凱介紹着最新的情況變化。

王士珍靜靜的聽着,自打安慶陷落之後,王士珍雖然也在伺候病重的母親,但是他依然立刻派人前去詳查情況。傳回的消息實在是令袁世凱與王士珍大吃一驚。嶽王會與光複會早就已經亮明了旗号,這倒沒什麽難查的。但是探子們禀報,在海消失的人民黨,竟然出現在鳳陽府一帶,不僅如此,從阜陽到合肥,人民黨悄無聲息的占據了安徽北部的廣大地盤。而且攻克安慶與池州的居然是人民黨,而并非嶽王會與光複會。

袁世凱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竟然完全不敢相信。但是這些探子是王士珍親自調教出來的,絕不可能搞些假情報來糊弄自己。一度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陳克,不吭不哈的在安徽搞出這麽大的一場事,袁世凱就是到了現在依舊不敢相信。

但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1905年載澤、端方等五大臣出洋考察,次年歸國,載澤《奏清宣布立憲密折》,指出君憲可使“皇位永固”、“外患漸輕”、“内亂可弭”。此折一出,朝野震動。1906年9月1日清廷終于頒布了“預備立憲”诏。袁世凱主導的北洋集團本來就是洋務派的繼承者,既然朝廷已經下定決心“立憲”,袁世凱覺得這是自己一展抱負的好機會,一直主張“維新”的袁世凱開始就在努力推動由北洋集團來主導“立憲”。

從1906年9月開始,袁世凱一方面逐漸交出手中的一部分權力,用來結好朝廷内的滿人貴族,并且緩解慈禧有可能對他産生的猜忌。另一方面袁世凱主持《立憲綱要》的編寫,試圖占據未來立憲的理論性指導。爲此,袁世凱還曾經想過把嚴複這個著名的唯心人物以及嚴複的“弟子”陳克召來北京共同參與《立憲綱要》的編輯工作。

陳克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反賊。嚴複以及他全家蹤影皆無,想來要麽是去避禍,要麽嚴複根本就是陳克背後的指揮者。袁世凱此時完全沒有弄明白兩人之間關系的念頭了。他現在面臨的威脅根本不是來自嚴複與陳克,而是朝内的另外一股極爲強大的勢力。

身爲北洋大臣,袁世凱本人領導的北洋集團從195年發韌,十年之間,從一單純的軍事集團迅速膨脹成爲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無不囊括,滿清曆史前所未有的龐大官僚集團。君權與臣權是一對此消彼長的天然矛盾體。對北洋勢力的坐大,在慈禧有意無意地扶植下,滿清朝廷内有形無形地出現了三股與袁世凱北洋集團相抗衡的力量。

向袁世凱發動進攻的就是這三股勢力中,與袁世凱一樣堅定支持立憲,但是又将袁世凱的北洋集團斥爲“濁流”,而以“清流”自居的另一股“新政立憲集團”。這個集團的首領是有着滿清最後一個清官之稱的“官屠”岑春煊,以及新政名臣張之洞等人。

王士珍對滿清朝廷裏面的這些事情洞若觀火,無論是袁世凱領導的北洋集團也好,還是準備把袁世凱徹底趕下台的這股子“清流”也好,對于“立憲”的态度是完全一緻的,他們都認爲隻有通過“維新”,通過“立憲”才能挽救中國的危機局面,才能夠拯救滿清朝廷。如果這兩股勢力能夠通力合作的話,絕對可以壓倒一切守舊的勢力,完全主導朝廷的“立憲”。但是這兩股勢力卻沒有合作的想法,至少身爲“清流”的勢力絲毫沒有與袁世凱合作的意向。不僅如此,“清流”反倒竭盡全力想打倒袁世凱,進而奪取“立憲”的主導權。這個事實不能不讓王士珍感到由衷的遺憾。

與袁世凱不同的是,王士珍完全沒有參與到這件事裏頭去的想法。王士珍首先想忠于的還是滿清朝廷,所以王士珍的心思都落在了安徽最新局面去。他問道:“奪回了安慶與池州之後,張之洞大人有何說法。”

袁世凱冷笑一聲,“有何說法?張之洞當即彈劾恩銘任失職,竟然釀成了安徽新軍集體叛亂的局面。”

恩銘現在不知下落,唯一能确定的是,恩銘并沒有投靠亂黨。張之洞彈劾此時恩銘,直指的是恩銘的嶽父,慶親王奕劻。朝廷裏面都知道,奕劻與袁世凱結成了堅固的同盟關系。張之洞的彈劾根本就是在對袁世凱表态。<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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