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21世紀陳克也到過農村,也進過農田。他當時的感受是,走在田裏頭腳下是一片虛浮。松軟的土壤一腳下去就很容易踩一個大坑。隻有堅實的田壟走着比較舒服。就陳克知道的,土地深耕的深度一般都要在50厘米,甚至更深。深耕每兩年,甚至每一年都要來一次。但是在1907年的安徽鳳陽地區,每年犁地的深度從來沒有能夠超過30厘米。大部分犁地的深度甚至隻有20多厘米。這在全國範圍内也都是一樣的。
莊稼生長需要營養,營養是通過根系從土壤裏透獲得的,根系的生長取決于土壤溫度、濕度、空氣和微生物的數量、活性等條件;土壤越深,通氣性越差,空氣越少,微生物的數量少、活性也差,土壤肥力越低,在這樣的土層裏根系生長差、數量少。沒有進行過深耕的土地,無論如何産量都不會太高。
現代農業靠的是機械化,大型拖拉機,鋒利的鋼鑄重型耕犁,這些東西耕起地來的效率根本不是1907年的農村能夠想象的。照顧莊家或許可以每家每戶以精耕細作的方式進行,但是進行這種基礎的深耕,那就不能不靠大型設備了。
親自和同志們開始搶種搶收的時候,陳克算是真正在1907年的農村進行了社會調查。光農村的現狀就讓陳克瞠目結舌。農民的工具居然大部分是木質的。鋤頭,鏟子,這些在新中國是用鋒利的夾心鋼制成的工具,在1907年的農村居然是木質的。
所謂夾心鋼,就将鋼片夾在對摺的熟鐵或者其他的不同種類的鋼片之間,加熱之後用錘機連續錘擊,把鋼片和熟鐵錘成緊緊結合在一起的“夾心”鋼鐵制品。這種鋼鐵制品厚度不會超過五毫米,中間的鋼片經過打磨之後極爲鋒利,鋼比外層的熟鐵耐磨的多,鋒刃部分使用壽命很長。外層的熟鐵則提供了承力部分,農具厚度可以弄到比較薄的程度。在農村,夾心鋼是非常好的農具,在戰場上,夾心鋼制成的工兵鏟是塹壕戰中的肉搏利器。
而木質農具,厚度普遍超過了兩厘米。既笨重又不鋒利,使用壽命也很短。農村也不是沒有鐵農具,但是農民手裏頭的鐵農具不僅價格高,數量少,而且質量可以說相當粗劣。農村的鐵匠們雖然也會打造一些農具,卻因爲沒有受過良好的科學教育,加上缺乏很多需要投資極大的高溫爐子和坩埚之類的工具,農具生産水平很是低劣。鐵匠雖然知道熟鐵比較韌,卻不耐磨,生鐵堅硬耐磨,卻比較脆。怎麽把這兩者給結合起來,因爲缺乏工具,鐵匠們的水平就很差了。
根據地在搶種搶收的時候需要大量的農具,沒有至少上萬件金屬農具,是不可能完成這個艱巨任務的。陳克本來以爲地主家的農具比較多,經過調查,地主家的農具僅僅是爲了滿足自家的耕地需求。囤積農具對于同樣是小農經濟的地主毫無意義。打下了張有良之後,發現張有良這等有圍子的地主也是如此。錢糧不少,農具不多。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靠了收集了圍子和其他地方的鐵鍾,然後把這些鍾給融了,重新鑄成了農具。這才算是趕鴨子上架的解決了問題。這些新鑄農具的質量可就不能保證了。使用過程中的折斷,蹦口,天天都要發生很多次。勉強提供了金屬農具,加上百姓們爲了活命,這才玩命的完成了搶種搶收的巨大工作。
陳克堅定的認爲,在災情已經緩下來的1907年根本不可能想激發出人民群衆的這種熱情。想吃飽就得增加糧食産量。實際調查中陳克發現了一件讓他很無語的事情,安徽現在居然是每年隻種一季糧食的。新中國解決糧食問題是靠了每年種植兩季糧食。在一沒有深耕,二沒有化肥的1907年。種植兩季糧食的确會極大的消耗土地的肥力,這是一個事實。可是如果不能種植兩季糧食,饑荒問題就始終是一個大問題。随便一次自然災害,就能讓大片糧食絕收,形成饑荒。
這已經不是通過革命改變生産關系能夠解決的問題了,想解決這些問題,必須是通過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和進行工業化的發展,這種全面的整體進步才能夠解決的問題。必須大規模提供質量穩定的農具,不然的話廣大的根據地也不可能有什麽發展。
根據地裏頭已經沒有什麽成體系的“舊時代的敵人”,地主們交出了土地,官府也已經被消滅,人民開始聚集在人民黨建立的新制度下。這時候再喊着什麽“革命到底”,那已經不是革命熱情高漲的表現,而是推脫責任的借口。陳克不想推脫責任,他就親自跑來解決大規模生産農具的問題。
秦佟仁和陳克合作過,他知道陳克不是什麽紙上談兵的家夥。把試制的幾把夾心鋼農具遞給陳克之後,秦佟仁看着陳克滿意的表情,立刻就潑上了一桶冷水,“這種鋼農具好雖然好,卻不利用大規模的生産。價格也太高。我反對生産這種農具。”
本來試制這種農具的技術人員們看到陳克很是高興的表情後,他們也頗爲高興,能讓根據地的最高領導者高興,意味着晉升,意味着獎賞。沒想到秦佟仁居然這樣直接反對,在懊惱中,技術人員們又覺得秦佟仁這是自讨苦吃。至少在他們的經驗裏頭,陳克這等級别的大官是從來不喜歡聽人如此直截了當的反對的。隻有到了山窮水盡不得不改變的時候,這些大官才會真正考慮底下人的意見。在興頭上被人否定,大官們可從來沒有一個是能夠心悅誠服接受意見的。
令這些人又吃驚又失望的是,陳克不僅沒有生氣,更沒有什麽挫折感,他倒是極有興趣的說道:“秦工,那就說來聽聽。”
“這種夾心鋼給我不少啓發,我這想了一陣,覺得咱們要用的是鋼的耐磨,還有熟鐵的韌性耐磨的特點。就現在的情況,咱們自己也缺乏鋼材,但是不缺生鐵和熟鐵。我們不采用夾心的方法,而是在熟鐵外頭淋上生鐵,生鐵又硬又耐磨。這樣生産的速度也快的多。”
一聽完這個建議,陳克立刻擊掌叫好,“這個辦法好!咱們有能熔了生鐵的爐子麽?”
“有!”秦佟仁答道。
陳克追問道:“有沒有試制出來的産品?”
“沒有。”
“啥時候能讓我看到試制的産品?”
“明天晚上。”
陳克興奮的答道,“那我明天晚上過來。”
看着陳克離去的背影,那些有着自己想法的技術人員很是失望。嘴裏頭雖然沒有說,但是他們心裏頭忍不住罵道:“老子的辛苦就這麽白費了?也虧的你是根據地的頭子,被秦佟仁如此駁了面子,你就這麽認了不成?”
按照這些人的想法,秦佟仁毫不客氣的給了陳克“難堪”,陳克無論如何都要挑刺,不然的話以後怎麽能制的住秦佟仁?而且秦佟仁這麽做,明顯也是在打了這些辛苦按照陳克的意見制作了夾心鋼農具的技術人員的臉,這麽辛苦的工作就白白的廢了?秦佟仁一句話,到跟這些技術人員做錯了一樣。這些不滿讓那幾個技術人員變了臉色。
秦佟仁對部下的不滿視而不見,這不是他裝的,而是他真的沒想那麽多。陳克和他談過關于大規模普及廉價耐用的金屬農具的問題,秦佟仁完全支持陳克的意見。所以秦佟仁的思路就在如何選擇新式農具制作方法上,對于是否給誰留了面子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根本就不在秦佟仁的思維裏頭存在。在秦佟仁看來,陳克提供了一個思路,大家嘗試了這個思路,然後感覺這個思路不是很好需要修改。于是他向陳克反饋了這種意見,得到了陳克這個還算是懂行的家夥的同意。在這個過程裏頭沒有誰好誰壞的問題。沒有誰有面子沒面子的問題,隻是一次正常的技術交流而已。如果秦佟仁有讀心術的能力,聽到了部下的心聲,他隻會感到無聊和厭惡。
确定了方向之後,技術部門立刻就開始幹。融生鐵的坩埚開始加熱,幾種農具的熟鐵承力部分開始打制。第二天陳克來到這裏之後,十幾件新式農具已經造了出來。和夾心鋼相比,這種農具就顯得笨重了不少,而且表面也沒有那麽光滑。對秦佟仁不滿的那幾個技術人員歡喜的看到,陳克皺了皺眉頭。但是陳克什麽都沒說,他在屋外靠月光和火把的照耀下開始試用。比起木頭農具來說,這些農具可以說是相當的不錯。
火把的照耀還是不夠亮,陳克幾乎是趴在地上仔細查看了效果。這才說道“老秦,不好意思。我思量不周,應該白天來的。”
這話一出,那幾個技術人員心裏頭立刻失望甚至是絕望了。他們覺得陳克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一個身居高位的人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行事和普通百姓一樣土裏土氣。這到底是什麽人啊?
“我現在就開始準備,後天先送一批農具送給軍隊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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