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一大早,鳳台縣的人民黨中央委員會的會議廳裏頭就已經坐滿了人。兩天前部隊主力回到了根據地,在安慶戰役當中外出作戰的同志與留守根據地的同志也稍微見了一下面。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緊迫的事情要做,直到今天才算是能好好聚在一起說說話。因爲擔心難民營裏的某些人看到部隊大規模調動之後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部隊出發的時候比較低調。現在打了大勝仗,參加戰鬥的同志自然是意氣風發。
戰争能極大的純化人之間的關系,無論是讓大家互相認可也好,讓大家互相敵對也好,經曆過戰争的生死考驗之後,參與戰争的戰友之間關系都會有極大的改變。柴慶國以前和蒲觀水不怎麽對付。但是現在他和蒲觀水站在一起,向着留守的同志笑道:“作戰計劃是蒲觀水領着做的,我本來想強攻西城,蒲觀水這小子還說要遵守作戰計劃。我覺得他說的有理,就帶着馬隊往城北走。等我們的馬隊走出去沒有兩裏地,蒲觀水自己就開始強攻西城了。”
蒲觀水知道柴慶國對此事頗爲耿耿,他能理解身爲“猛将”的柴慶國對于不能親自指揮對西城強攻的遺憾。不過就是到了現在,蒲觀水卻也不認爲強攻西城就一定是正确的。安慶之戰當中新軍的作戰意志很是問題,加上對突如其來的戰争并無準備,所以才被打得落花流水。即便新軍有着這樣的戰鬥意志和戰場不适應的問題,當殘存的幾百新軍在軍營開始負隅頑抗的時候,工農革命軍依舊被擋住了。如果不是陳克立刻拿出了解決辦法,想攻進新軍軍營遠不會那麽順利。
雖然這樣想,蒲觀水也不認爲自己該在現在大潑冷水。至少通過安慶戰役,柴慶國與蒲觀水的關系是明顯改善了的。蒲觀水原本就沒有想和柴慶國鬧矛盾的打算,好不容易不再被柴慶國用白眼看,蒲觀水覺得沒必要在現在說出自己的想法。
華雄茂來的比較晚,一進門就聽到柴慶國在這裏大吹,他笑道:“柴旅長,聽你這意思是說作戰計劃制定的不好了?”
這不是華雄茂在贊同柴慶國,安慶攻城戰裏頭,城西的柴慶國和蒲觀水獨領一面。華雄茂和章瑜都是在陳克直接指揮下作戰的。而城西支隊的表現可以說相當的搶眼。不僅降服了馬炮營,還以極小的代價攻上了城牆,徹底打破了敵人的防禦系統。在這方面,柴慶國的戰功可算是第一。盡管在回來的路上召開的臨時戰鬥總結會上,大家一緻認爲這次的勝利是建立在工農革命軍從訓練到準備的全面優勢上,不過華雄茂扪心自問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他有點妒忌柴慶國的戰功。聽到柴慶國在自吹自擂,他就忍不住稍微潑點涼水。
出乎華雄茂意料之外,柴慶國沒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否認。他一點都沒有矜持自誇,反倒是心悅誠服的說道:“陳主席制定作戰計劃的确好。我當年在河北和山東打仗的時候,遇到北洋軍和洋鬼子大家都悶着頭上,哪裏有什麽計劃。結果每次都是一打起仗來就覺得自己錯了。根本沒遇到過在安慶這種越打越順手的事情。我老柴是服了陳主席。”
柴慶國這麽一說,華雄茂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再多說什麽都是多餘。他隻能哈哈一笑,“你老柴打仗的确是比我們強,畢竟是幾年前就帶過幾萬兄弟的人。在咱們陳主席帶領下,老柴你一定能成爲當世名将。”
“當不當什麽名将都我都不在乎,隻要能讓我将來滅了北洋,把洋鬼子都從中國打出去。替當年的兄弟們報了仇,我老柴就心滿意足了。”
“肯定能有這一天的。老柴你放心好了。”華雄茂說道。
正說話間,陳克已經進了會議廳。人民黨中央委員會的同志們立刻終止了交談,原本坐着的統統站起身來,原本就站着的立刻面向陳克站的筆直,部隊的軍官們不約而同的向陳克認真敬禮。
安慶戰役可以說是陳克一手推動的戰役,打仗之前中央委員會裏頭部隊的同志隻是知道這次戰役将十分艱難,但是到底能有多艱難,那都是軍委領導着參謀部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才從紙面上體會到的。不少部隊的同志在出發的時候心裏頭都是惴惴不安的。大部分幹部戰士這輩子都沒有經曆過行軍如此之遠,戰鬥部署和展開又如此複雜的戰役。很多人直到安慶戰役獲得全面勝利,返回根據地的今天,還覺得仿佛做了一場夢一樣。自己真的曾經遠行千裏?在從未到過的長江裏頭揚帆扳撸的行軍?在長江邊一個叫做安慶的大城市浴血奮戰,而且獲得了偉大的勝利麽?雖然隻是十幾天前的經曆,但是很多人隻是能清楚的記得具體行動中的種種艱難細節,但是對這次戰役本身的感受卻是十分模糊的一個概念。
但是運回來的戰利品卻是實實在在的,三千多支步槍,十萬斤火藥,幾十萬發子彈和十幾萬個彈殼,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那些機械設備,各種金屬物件,還有幾十萬兩金銀與上百萬的銀元,這些也都是實實在在的。參與戰鬥的同志們爲了搬運這些物資,沿途之上可以說辛苦的無以複加。而留守根據地的同志,接收了這批物資的時候,同樣是瞠目結舌。一直不留啥隔夜物資的倉庫,現在堆得滿滿的。
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同志們跟随着面前的陳克主席搞起了革命,大家才能體會到如此不可思議的經曆。看到這個創造出神話般功業的陳克,所有人都忍不住肅然起敬。
“大家新年好。”陳克并沒有在意部下們的态度。他走到了主席的位置上,先是拱拱手,“大家新年好,我向大家拜年了。”
“陳主席新年好。”同志們立刻七嘴八舌的說道。
“都坐,都坐,趕緊開會。後頭的事情多如牛毛,咱們得抓緊才行。”陳克邊說邊坐了下來。人民黨中央委員的同志們本來還想多說些拜年的話,聽了陳克這麽一說,趕緊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會議廳裏頭一陣轟隆隆的桌椅響動聲。
陳克的開場白很是急切,“一年之計在于春,盡管大家都是剛打完了仗,很累很辛苦。但是我不能讓大家休息,我們得抓緊幹。打安慶之前,我就說了,現在不打安慶,我們是死定了。打了安慶,我們有一年的戰略主動時間。同志們,今年這一年如果搞不好,大家就會陷入很危險的境地。那時候滿清是四面圍攻,我們自己也會缺衣少糧,日子苦不堪言。所以大家必須辛苦的先撐過這一年再說。”
如果是以前,總是有人要有人對陳克的話提問的。但是這次陳克說完之後,會議廳裏頭竟然是鴉雀無聲,所有與會同志都全神貫注的聽着。自打同志們跟了陳克以來,陳克的預測都應驗了,所有策劃的行動都成功了。特别是安慶戰役的成功,讓衆人對陳克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信賴感。大家都知道,自己根本制定不了如此龐大的計劃,沒有陳克的話,甚至連想象一下這種計劃都做不到。
人民黨裏頭并不愛搞什麽秘密計劃,隻要是一定級别的同志,更具體說,今天能坐到這個會議廳裏頭的中央委員會的同志,都能接觸到全面計劃内容的。這個計劃就是在陳克進行立案後,由這些同志們辛辛苦苦親自制定完善的。所以他們才更知道,如果沒有陳克的話,單靠會議廳裏頭的這些人,他們自己絕對不行的。那不僅僅是能力的差距,那更是戰略觀和氣魄的差距。就因爲清楚的知道了這些,同志們才真的心悅誠服了。
對這樣的變化,陳克也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他一直認爲,人民黨還是缺乏足夠的凝聚力。革命政黨的凝聚力應該是對革命理念的忠誠産生的。也就是後世小說、電視劇和電影裏頭出現過無數次的“共産黨人的胸懷”,當年陳克看這些影視和文學作品的時候,每次遇到這種“豪言壯語”,未免都有些起雞皮疙瘩的感覺。當他親自走上革命的道路之後,陳克才突然發現,自己對同志們的要求其實隻是他們成爲一個真正的黨員,擁有“共産黨人的胸懷”。
社會主義與共産主義制度的兩大基礎就是科學與民主。盡管對“革命的豪言壯語”十分膩味,但是陳克最終在政治和哲學觀上選擇了馬克思與毛爺爺作爲自己追随的對象,不就是因爲在現有的思想體系中,這兩位所指出的東西是最正确的麽?
陳克的父母有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生意做的極大。每當遇到生意上的挫折感覺山窮水盡的時候,夫妻兩人都會偷偷在家唱起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信神仙皇帝。想開創人民的未來,隻能靠我們自己。”一遍唱完如果不能鼓起勇氣,他們就再唱一遍。直到能夠振奮起精神爲止。唱完了奮發向上自強不息的《國際歌》,夫妻兩人就再把毛爺爺的《矛盾論》和《方法c論》朗讀一遍,開始平心靜氣的尋找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他們從一個普通的小店鋪做起,到後來坐擁十幾億财産。他們談及自己發财的奧秘,評價就是“我們不過是學了馬克思與毛爺爺思想罷了。”
一個文化程度不過高中的生意人尚且知道通過追随科學社會主義的理念發财緻富,而自己面前的這些革命黨同志如果隻是被表面的成功迷惑了自己的眼睛,陷入盲信或者無端崇拜的歧途,那就不能不讓陳克失望了。
但是一定要說的話,這位商人前輩也是經曆了無數的艱難困苦,無數次的反思和掙紮,才能有之後的成就。與之相比,面前的這些人民黨的青年黨員們還是太嫩,經曆的太少。孟子說“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些同志們到現在爲止,甚至連絕望的感覺都沒有經曆過,若是指望他們現在真的具有了“共産黨員的胸懷”,這絕對是不科學的。這是反馬克思與毛爺爺思想的。
陳克把本來還想關于思想教育的話咽回肚子裏頭,繼續開始布置工作。首先就是總結會,攻打安慶的戰役勝利結束,軍事總結會在從安慶回根據地的路上就在開。更詳細的總結工作預計到一個月後才能結束。軍委的同志們毫無異議的表示同意。
接着就是表彰會。現在既然連安慶都打了,再裝作“良民”就毫無意義。這次表彰大會裏頭,湧現出來的戰鬥英雄們将披紅挂彩,在根據地裏頭帶頭遊行。告訴鳳台縣百姓,我們不僅能打安慶,還能打赢。但是陳克本人不是很喜歡搞慶典,他希望同志們能夠自告奮勇的把這件事幹好。人民黨内部絕大多數都是年輕人,一聽要搞這個表彰會,原本崇拜陳克的心情就立刻被能夠萬衆矚目的期待給替代了。畢竟人民黨裏頭的會議習慣就是民主發言,同志們逐漸恢複了平常的習慣,開始提出諸多想法了。
聽夠了眉飛色舞的年輕同志們提出的種種不負責任的點子之後,陳克幹脆就強行拍闆,把這項工作委托給尚遠來辦。同志們有什麽建議可以在會後找尚遠商量。既然陳克做了決定,同志們也不再争執。
看大家同意了這個想法,陳克接着說道:“這些慶典活動都可以慢慢商量,但是有件事我們不能耽擱。必須給戰死的同志們開個追悼會。追悼會必須馬上開始策劃,要趕在慶典之前進行。攻打安慶的戰役裏頭,在安慶城裏頭就犧牲了一百二十二名幹部戰士,受傷的二百多幹部戰士到現在,又因重傷去世了十五個人。爲了祭奠這這犧牲的一百三十七名同志,必須召開一個追悼會。”
一提到這個問題,本來喜笑顔開的同志們神色都黯淡了不少。部隊在攻打安慶城的時候,投入了3000人的兵力,傷亡就已經超過了十分之一。因爲戰鬥呈現一面倒的模式,在戰鬥的時候大家熱血沸騰,身邊的戰友倒下了之後,隻是激起了幹部戰士同仇敵忾的情緒,鼓動起了戰鬥的意志。到了戰後總結會上,衆人看到數字之後才真的感覺到一種後怕。每九個人裏頭就有一個人受了傷,每二十一個人裏頭,就有一個人犧牲了生命。而且承受最大傷亡的是突擊隊,突擊隊裏頭黨員和入黨積極分子比例極高。幾乎達到了六成的比例。人民黨現在的正式黨員和正式的預備黨員數量也不到一千人,也就是說,将近十分之一的人民黨正式和預備黨員在這場戰鬥中犧牲了。
人民黨現在規模不大,黨員們幾乎相互之間都認識,這種比例的犧牲讓大家覺得心裏頭很是難受。
路輝天管民政,他率先說道:“咱們一定要厚厚的撫恤才行。不能讓這些烈士的家屬們覺得不夠意思。”
不少人對此都直接表示了同意。甚至有人開始提出該如何撫恤,撫恤的金額該是多少。也有不少人擡頭看着陳克,希望從陳克的神色裏頭判斷出撫恤的額度到底該是多少。這次從安慶運回了很大一筆錢,安慶有鑄币局,光銀元就運回了上百萬枚,這點子撫恤金大家還掏得起。
但是衆人從陳克的深色中看到的是一種否定時才有的冷峻。這讓不少同志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一時間,讨論竟然慢慢終止了。同志們都看着陳克,等着他說話。
“我們革命是爲了建立一個新的制度。這個新制度的基礎是發展生産力,讓大家的日子過的更好。如果給兩個錢就能買了命,那這些犧牲同志的命就隻值這幾個錢?犧牲同志的爹媽幸幸苦苦把孩子養大,隻是爲了讓他們送了命之後,領這麽點子撫恤金?而且我們也不能不承認一件事,錢這玩意是慣用的。有些人爲了點錢就能铤而走險。就是爲了這點子錢來賣命。咱們的隊伍裏頭如果充斥了這麽一群亡命之徒,大家覺得合适麽?”
有些同志覺得陳克的話挺合理,有些人則覺得有亡命之徒的加入,軍隊也未必沒有戰鬥力。而且撫恤金能夠解決問題的話,事情反倒容易得多。倒是政工系的同志們是負責思想工作的,他們對陳克的話相當支持。何足道率先說道:“我支持陳主席的态度,犧牲的同志是爲了建立一個新社會,一個大家都不挨餓受凍的新天下。如果隻是把撫恤當作買命,那也太小看了這些同志了。”
熊明楊這次戰鬥中表現的極爲出色,他率領着突擊隊登城作戰,又打垮了敵人在城西的兵力集結處。打死和俘虜敵人極多,而原本二十多人的突擊隊,打到最後隻剩了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也幾乎人人帶傷。傷亡比之大在全部部隊裏頭首屈一指。連熊明楊的手臂也中了一發流彈,現在手臂還包紮着紗布吊在胸前的吊帶上。
“沒錯,咱們人民黨的黨員,部隊的官兵,都是相信跟着咱們人民黨走有盼頭,這才去戰鬥的。若是隻圖個買命,留在根據地安安全全的多好。何必去打仗,何必流血犧牲呢?我不同意用買命的方式撫恤犧牲的同志。”
聽到這裏,大家的目光又轉回了陳克臉上。
新開始(三十六)
新開始(三十六,到網址<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