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沒有打下來安慶呢。”陳克根本不想把精力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讨論上。
陶成章無疑誤解了陳克的意思,他把這句話曲解成陳克現在還沒有下決心是否要占據安慶。這讓陶成章心裏頭輕松了不少。
在陳克坦然把很多知識傳授給陶成章之後,陶成章已經改變了原本對陳克的态度。1907年2月1日可不是100年後。100年後陳克的所掌握的這些知識已經普及到了中國的各個角落,想得到這些“寶貴”的知識并不需要什麽特别的代價。而在1907年,隻有那些社會上層才有可能接觸到這些知識。至于如此詳細的講述,更是隻對登堂入室的弟子才會傳授的。按照這個時代的普遍認識,陳克這是在對陶成章示好,而示好的目的無外乎要達成妥協。以陶成章現在能提供的合作基礎,無外乎是幫助陳克奪取安慶的主導權。陶成章對此并無異議。反正在安慶本地最大的革命派系是嶽王會,人民黨也好,光複會也好,無疑都是外來戶。與陳克攜手主導安慶局面,對光複會來說絕不是吃虧的買賣。更重要的是,陶成章已經認可了陳克的軍事才能。
陶成章沒有陳克對整個世界與革命的認識深度,所以他已經被這些知識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給迷惑了。“知識就是力量!”得到了新知識的陶成章覺得隻要能把現有的東西給應用起來,人民黨與光複會聯起手來,占據了安慶之後必然能夠創造出光輝的革命來。滿清不就是占據了這些城市麽?有了陳克教給的攻城技巧,有了人民黨已經擁有的數千精銳。這長江兩岸還有什麽城市是打不下了的?
既然陳克說“打下安慶之後再說”,陶成章也就不再多問。他正色問道:“文青兄接下來要做什麽?”
陳克想都沒想,“給戰士們吃飯。拂曉時分就要總攻了。”
對這個聽着十分突兀的說法,陶成章立刻贊許道:“說得好!文青說得好!”
陶成章的确是真的贊許,光複會發動的起義,那些來沖鋒陷陣的“江湖豪傑”們可是要吃香喝辣的。一頓照顧不好,就有人要鬧。陳克在戰前讓戰士們吃飯,在陶成章看來是極爲重要的。可指揮部裏頭的參謀和警衛員卻覺得陶成章這樣的表态實在是太奇怪了,工農革命軍素來重視部隊的夥食,特别是戰鬥中的飲食。部隊在允許的情況下是安排的極爲嚴謹。陶成章這種誇張的表現,讓大家的目光裏頭帶上了極大的不屑。
晚上一點半,持續對安慶騷擾了大半夜的佯攻終于結束了。筋疲力盡的戰士們退回到安全的陣地上開始吃飯。人民黨的戰前飯很簡單,兩個鹹鴨蛋,半個饅頭,一竹筒水。城東的夥食都是從指揮所附近的炊事班那裏運來的熱乎食物。部隊嚴令不得喧嘩,所以也沒有人說話。默默的吃完了自己的一份飯,此時,深藍色的簡易帳篷搭起來了,夜色中,這些帳篷一點都不顯眼。在班排長的低聲命令下,戰士們紛紛鑽進低矮的帳篷裏休息。大家都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要進行攻城戰,城頭上的清軍并沒有表現出特别的戰鬥能力,這讓原本興奮中帶着些惴惴的戰士安心不少。大家也都累了,吃了東西之後很快也都開始犯困。這些已經很多戰争經驗的戰士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各級指揮官們卻沒有睡覺,他們能夠被選拔出來,不僅僅是他們有着比戰士更強的體魄,這些指揮官們有着比戰士們更持久的意志力。總指揮部距離前線并不遠,班排長負責前線陣地,在城東的連長們趕回指揮部,原本冷清的指揮部很快就熱鬧起來。既然大家不能睡,至少得提供些熱湯之類的夥食。一衆指揮官們端着碗圍在地圖邊。
陳克的手指一處處指着地圖上的重要地點,“布政使司,巡撫衙門,懷甯縣縣衙,安慶知府衙門,安慶内軍械所,軍火庫。大家都确定一下自己負責的目标。”
這些指揮官都是跟着陳克從救災開始一步步幹上來的,重新跟着陳克确定作戰目标,讓衆人都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畢竟陳克很久沒有直接負責軍事行動了。這次安慶戰役,幾乎是陳克以一人之力推動的戰争。到現在爲止,千裏水上行軍也好,兩面夾擊安慶城也好,戰争始終在陳克預先計劃好的軌道上行進着。這種原本大家想都不敢想的計劃已經到了最後實戰的階段,進入到了這些中高級指揮官們有着充足經驗的實際攻城戰中。衆人對陳克的欽佩已經變成了無法言喻的堅信。大家甚至沒有想過戰争有可能失敗?
陳克指着這些安慶城内的要害部門,立刻就負責攻打這些地方的指揮官站出來重複自己要承擔的作戰計劃。
在城西,熱乎食物直接是從馬營的夥房裏頭運來的。柴慶國和蒲觀水同樣制定着戰鬥計劃。城西不是主攻方向,上半夜的佯攻是在城東進行的。但是從三點半開始,城西部隊要同時對三座城門進行佯攻。以調動安慶城内的兵力,讓他們盡可能的抽調部隊支援城西。
柴慶國并沒有那麽保守,經過晚上的作戰,他對安徽新軍的戰鬥力并不看好,“老蒲,你說咱們要是打下城西的城門,要怎麽辦?”
蒲觀水是個很正統的軍人,既然計劃裏頭讓他佯攻,他就把自己放在堅決執行命令的立場上,聽柴慶國這麽一問,蒲觀水愣了愣,“我們兵力本來就不足,執行佯攻已經十分不夠,且不說能不能攻下西門,就是攻下三座西門裏頭的一座,安慶守軍從其他兩座門裏頭攻出來,繞道咱們後頭,咱們怎麽辦?”
柴慶國對如此蒲觀水保守的态度很是不屑,“咱們繳獲了這麽多槍,新軍沒有子彈,咱們可是有的。這900條槍還打不了新軍?”
蒲觀水可沒辦法如此樂觀,“咱們部隊裏頭練過這種新式步槍有多少?這不是你光有槍就能打中的。訓練不足是不行的。”
柴慶國依舊不認爲自己的想法不對,他說道:“遠了打不中,咱們貼近打。既然咱們是要守住攻下的城門,放槍就行了。又不是要肉搏。至于你說的新軍沖出,咱門裏頭懂騎馬的也有三十多号,加上那些嶽王會的,總有七八十号。我帶這麽一支騎兵足夠了。”繳獲了這麽多馬,柴慶國已經是心癢難搔。
蒲觀水對柴慶國這種态度十分無奈,他頓了頓,這才繼續勸道:“柴旅長,打仗不是你覺得行就行的。咱們事先既然有了作戰計劃,那就得嚴格執行計劃。不然的話,咱們費那麽多力氣制定這計劃做什麽?”
“好了好了,說不過你。那就按照計劃走。”柴慶國自己也沒有膽子破壞紀律,他想出讓騎兵守城的想法純屬臨時起意。見蒲觀水不配合,柴慶國也就放棄了這個自作主張的想法。
但是蒲觀水卻沒有把柴慶國的建議完全當作耳旁風,他想了想問道:“柴旅長,你若是領了這七八十人的馬隊,能裝成多大的聲勢?”
“嗯?”柴慶國對蒲觀水這個奇怪的問題頗爲不解。
蒲觀水向柴慶國說了自己的想法,“夜裏頭路不好走,這是一個不利的地方。但是城上的清軍也看不清咱們的行動。柴旅長若是”
聽完了蒲觀水的建議,柴慶國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你這讀過書的,的确是不一樣夜路不好走,這我知道。我先帶人去探探路,回來之後再說此事。”
1907年2月1日晚上這一夜,對于安慶城内的居民來說是難熬的一夜。不知從哪裏來的土匪圍住了安慶城,槍聲從入夜開始就沒停過。将近五十年前,安慶在兵火中遭到過煎熬,槍聲再次喚起了老年居民的恐懼,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幾乎都是夜不能寐的。安徽新軍的士兵們也沒有經曆過什麽實質性的戰鬥,當戰鬥突然降臨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真的準備好履行軍人的指責。雖然被派到了城頭和街上,但是這些新軍的表現與其說是軍人,到不如說是一群“武裝百姓”。
官府可以實行宵禁,禁止百姓互相串通。卻不能禁止官兵們之間互相交流着情報。由于不少人已經知道人民黨要攻打安慶的消息,于是這些消息就瘋狂在官兵之間開始散播。北門的小規模戰鬥,頃刻間就死了五十号新軍兄弟,這個消息更是不胫而走。原本傳說中數千之衆的“人民黨”很快就變成了數萬之衆。北門之戰那兩聲沉悶的巨響,變成了人民黨動用了大炮,轟死了了幾十個兄弟。已經有人在偷偷詢問,戰鬥之中到底該怎麽保命。新軍的士兵當兵是爲了吃饷,什麽建功立業都是爲了更好更多的吃饷。既然遇到了強敵,那就完全沒有理由爲朝廷送命。如果不是新軍的日常操練還算是可以,隻怕現在的局面會更亂。
餘大鴻協統的心情變得極糟,原本以爲外頭隻是烏合之衆,從城門派人沖出去就能把他們趕散。沒想到對方火器犀利,不少步槍聽槍聲竟然是官軍的裝備,幾個城門外頭都有敵人。這可是把他給搞糊塗了,這外頭到底是什麽人。既然沖不出去,餘大鴻協統幹脆就準備等到白天再說。晚上看清不楚,白天總是沒有問題了?可對方在東面的枞陽門一個勁的佯攻,弄得大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的炮兵都在迎江寺,已經被對方給拿下了。城西的馬營有過一陣槍聲和爆炸聲,結果聲音結束之後,城西各門都被堵住了。想來馬營也已經覆滅。這樣一股軍事力量突然出現在安慶城,餘大鴻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甚至懷疑對方是哪一隻叛亂的新軍,準備奪了安慶。
子時之後,城外的賊人看樣子是累了,終于不放槍了。餘協統心裏頭總算放下心來,安慶城牆很高,水軍雖然不在,但是很快也就該回來了。隻要守到那個時候,水陸夾擊不愁賊人不退。但是巡撫衙門卻接連派人過來詢問,弄得餘協統煩不勝煩。最後餘協統幹脆讓人說自己去巡城了,這才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剛躺了沒多久,外頭就有人跑了進來。“大人,城西外頭有人在勸降。馬營叛變了!”
餘大鴻協統已經有了些睡意,聽了這話立刻被吓醒了。“什麽?”
進來的是城西的一位營官,燈光下之間他臉色吓得發白,“大人,馬營的确降了叛匪。叛匪自稱是什麽人民黨。馬營不少人在城下幫着他們勸降。”
“那你好好守城啊,來我這裏作甚?”
“他們勸降不成,看城西不肯開城門,大隊人馬已經往城北去了。”
“你怎麽知道他們往城北去了?”餘大鴻連忙問。
“屬下聽的清楚,大隊人馬跑得山搖地動的。直沖城北而去。”
餘大鴻對城北被一氣打死了50号人的事情很是忌憚,雖然到現在爲止城北都沒有動靜,可隐藏在黑夜裏頭的到底有多少賊人?餘大鴻對此很是擔心,所以城北很是放了不少部隊。現在叛變的馬營和賊人合兵一處趕往北門,他再也不敢怠慢。“傳令下去,從北門先抽調兩隊可靠的隊伍到北門防守。看好了下頭的那些兵,若有人想投奔賊兵,可以當即殺了。另外,從城東給我抽調兩隊人,到西門來。”
剛說完,餘大鴻又覺得不放心,他從床上站起來,“我親自去下令。”
帶着戰士埋伏在護城河邊蒲觀水聽着城頭的騷亂,已經有規模不小部隊開始調動了。等聲音稍微平息了一點,蒲觀水對身邊的熊明楊說道:“熊政委,就看你的了。”
熊明楊點點頭,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把衣服脫了,隻剩下條褲衩。從身後的戰士手裏拿過一碗酒一飲而盡,熊明楊匍匐前進,一直到了護城河邊他靜靜的溜進水裏。安慶在長江邊,北邊是大湖,根本不缺水源。所以護城河有幾丈寬,河水也頗深。冬天的水很涼,熊明楊溜進河水裏頭,隻覺得皮膚上仿佛有無數小針戳刺一樣生痛。他一聲不吭的繼續往前遊着。
埋伏在河邊的戰士看着熊明楊消失在漆黑的護城河水裏頭,大家都屏息凝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影影綽綽的看到好似有一個人影爬過了護城河。又到了城牆下,接着一團白色的東西在揮舞着,這是約定的信号,熊明楊渡過護城河之後,就會揮舞起一條白布。眼力好的人見熊明楊揮舞了一陣,就靜悄悄的溜回了護城河裏。再過了一陣,熊明楊從這邊爬上河岸,依舊是匍匐的姿勢爬回出發陣地。
“能過去,城上好像沒人。同志們做一下準備,馬上跟我走。”熊明楊說道。他雖然極力忍耐,但是牙關依舊忍不住打顫。
已經有戰士把衣服遞過來,熊明楊根本沒接,他一面哈着冷氣一面說道“凍一凍就習慣了。”
這次突擊的隊伍一半是黨員,另一半是入黨積極份子,都是水上支隊裏頭水性頗好的戰士。熊政委已經做了表率,大家也不再多說。先是把一架長梯靜悄悄的運到河邊,大家紛紛脫了衣服。把衣服,槍支,手雷都放進木盆裏頭。三十幾條漢子扛着梯子,拽着木盆溜進了水中。
這個計劃極爲冒險,如果一旦不成,這三十幾人就危險了。蒲觀水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幾十個臨時掩體,就是在桌面上搭上了裝滿了土的麻袋。一旦對面城上發覺了熊明楊等人的動靜,這些臨時掩體立刻就運到河邊,步槍手們和城上的敵人對射,掩護突擊隊回來。
但是城頭的敵人也許覺得冬天沒人會真的遊過護城河,所以這段城牆上的敵人數量本來就少。加上柴慶國的馬隊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力,現在城頭上居然靜悄悄的。
“讓這份靜寂持續下去!”護城河這邊包括在蒲觀水在的所有戰士都忍不住祈禱着。突擊隊已經靜悄悄的過了護城河。長梯慢慢的豎起來,與牆面接觸的時候發出了不大不小的一聲撞擊。接着突擊隊隊員開始順着梯子往上攀爬。蒲觀水視力不錯,最前頭的突擊隊員已經爬到了一半,再爬三四米就能到了城牆牆頭。就在此時,确定到城頭有人喊道:“誰啊!”接着火把就亮了起來。
“快!推桌子!”蒲觀水焦急的低聲命令道。按照計劃,突擊隊遇到問題立刻就要撤退,而蒲觀水要進行火力掩護。在護城河這邊的同志們站起身準備行動的時候,卻聽到熊明楊的聲音在護城河對岸響起,“幹他娘,同志們,上!”随着這聲怒吼,城頭突然響起了猛烈的爆炸聲。那是人民黨的手雷才有的聲音,偷襲就這麽變成了強攻。
工農革命軍的強悍蒲觀水見過多次,早在這支部隊還叫做保險團的時候,在鳳陽府打圍子,負責佯攻攻城的同志就不止一次的把佯攻變成了強攻,而且能夠強攻得手。對這樣的士氣蒲觀水是極爲滿意的,問題在于,現在城頭上的可不是圍子裏頭那種像樣的步槍都沒幾隻的土包子地主。而城内的更是兩三千經過訓練的安徽新軍。
面對如此有骨氣的舉動,蒲觀水立刻就被置于兩難的地步。如果不支援熊明楊的話,他們立刻就要面對敵人的圍攻。但是到現在爲止的準備,都是與城頭敵人對射的準備。在熊明楊指揮着突擊隊攻城的時候,與城頭敵人對射極大可能誤傷到突擊隊隊員。如果實行兵力增援,那麽不久前還反對柴慶國把佯攻變成強攻的蒲觀水,就将親自改變原定計劃。
蒲觀水左右爲難的時間并沒有持續太久,最先的突擊隊隊員已經成功的登上了城頭,而後面的戰士一個個跟着上了城頭。然後先是手雷的爆炸聲,接着就是步槍的射擊聲。以及受傷者的慘叫聲。戰鬥頃刻就激化起來。
見死不救是絕對不可能的,蒲觀水咬咬牙,對身邊的幹部喊道:“三排長,你立刻帶隊過去支援。”
“是!”三排長根本沒有遲疑。“三排出列!”
随着這聲命令,轟轟隆隆的跑出了幾十名戰士。“脫衣服!扛梯子!下水!”三排長吼道。吼完,他率先解開了上衣的紐扣,把軍服脫下來扔在地上。
熊明楊并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極大的改變了原定部署,被敵人發現的同時,熊明楊的心中立刻做了一個判斷,“轉身就逃也是死,奮勇迎上也爲必死。”這麽個念頭不過是一轉瞬間的事情,然後熊明楊立刻就做出了一個真正戰士幾乎本能的決定。進攻!
這道命令一下,突擊隊的隊員們根本沒有停頓。按照演練過多次的戰術,擲彈手已經拽開手雷的引信,把手雷扔上了城頭。正在攀爬長梯的戰士不用擔心制造出聲音,攀爬速度更是加速快了一倍以上。沒過多久,突擊隊就沖上了城頭。
1907年2月2日淩晨3時5分。安慶攻城戰已經進入了激戰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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