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遠沒想到陳克居然會如此對待此事,雖然完全不知道陳克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但是尚遠心裏頭是極爲不高興的。“文青,你這是要幸災樂禍麽?”尚遠想。不過陳克從來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有這樣的疑惑,尚遠卻也不敢完全确定自己想的是正确的。
不管陳克到底是什麽意思,現在事情已經逼到這裏,尚遠也不能再顧及那麽多。他一面派人去外頭查看情況,一面讓警察部門的幹部們來彙報情況。
警察系統的軍事負責人是戴恩澤。這個上海時代一度淪爲乞丐的青年在部隊裏頭提拔的也算是很快的。因爲有曾經淪爲乞丐的經驗,黨委會上大家覺得他應該是最能理解這些災民情緒的同志,這才把警察系統交給他來督辦。尚遠其實算是甩手掌櫃。面對着現在的情況,尚遠隻能先讓戴恩澤先把情況弄清楚。
戴恩澤收集的情況倒也清楚明了。三天前,一個盜竊團夥跑去偷盜田裏的土豆,被發現之後,這幫人試圖逃跑。案發地距離墾荒旅營地很近,這幫盜賊選擇了錯誤的方向,他們跑向了放假休息的百姓方向。百姓們聽到了“抓賊”的喊聲,立刻沖了上來。
根據三個成年盜賊裏唯一一個幸存的那個盜賊供述,他們本以爲都是災年,自己或許能混進人群裏頭。結果沒想到鳳台縣百姓們的衣服幹幹淨淨,雖然也有補丁,卻縫補的整整齊齊。和他們這衣衫褴褛的模樣根本不同。一靠近百姓,他們這身破衣服,加上身上的味道就跟指示燈一樣,原本想着混進人群的計劃徹底落空。百姓一看是外地災民偷莊稼,立刻跟吃了火藥一樣,不僅男人們下手很重,連女人也尖聲高喊着:“打死他們!打死他們!”拳腳跟雨點一樣落下來。
幸好大家手裏沒有家夥,隻是拳腳。保險團戰士終于把這幾個人“救”出來的時候,三個成年盜賊裏頭兩個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沒多久就死了。對于三個孩子,百姓們雖然也打了,可好歹留了情,受傷程度僅限于皮肉外傷。當地守衛農田的部門也沒有太在意,詢問清楚之後就把活着的幾個人移交給警察系統。第二天警察系統的同志前去抓捕漏網的朱存水,卻被朱存水逃掉了。朱存水私藏的土豆也被追回。
本來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假期守衛不夠嚴密,可假期已經過去了,農田守衛系統強度也就加強了。大夥想着也就沒啥大事。總不可能爲了抓捕一個小賊在整個難民營裏頭大張旗鼓的行動?
可萬萬沒想到,在抓捕朱存水失敗的當天晚上。突然就發生了好幾起惡意破壞農田的事情。稻田裏頭的稻子被人打折了莖杆,土豆田裏頭的土豆也被破壞了不少。規模雖然不大,但這些破壞都是惡意的。作案者不是爲了偷東西,而是純粹爲了破壞。前來收割的部隊與百姓看到這種情況,怒氣立刻就爆發了。
面對這種惡性案件,墾荒旅立刻進行了盤查,盤查結果是“這絕對不可能是本地百姓幹的”。既然不是當地百姓們幹的,那麽就隻有流落到鳳台縣的災民們會這麽幹。如果沒有全面盤查,隻會有一少部分鳳台縣當地的群衆和戰士知道此事。這次大盤查的結果就是讓這個消息傳遍了鳳台縣。
農民們或許能接受被偷了一點糧食,卻絕對不能接受有人來糟蹋糧食。更别說現在的災年。于是群衆的情緒立刻就爆發了。其實被破壞的莊稼總共不到一畝地,可口口相傳之後,被破壞的莊稼從十幾畝變成了百十畝。最後飙升到了五百多畝的程度。
原本大家對免費提供糧食給災民就十分不滿,給這些人吃了糧食就意味着百姓們的口糧被削減了。原本災民被隔絕在縣城附近,大家眼不見心不煩。上次災民偷東西跑到了墾荒旅營地附近,本地百姓立刻就下了狠手。聽說有外地災民破壞了糧食,本地百姓的态度非常一緻,一定要把這些外鄉的白眼狼給攆出去,再也不能給他們飯吃。
迫于這種壓力,警察系統也不得不暫時強化了治安力度,開始大規模對可疑人等進行了盤查。而在此時,一個流言卻在難民營裏頭開始流傳。這個流言制造的相當巧妙,“鳳台縣這次已經豐收了,他們怕災民吃他們的糧食,準備把災民都給攆走。跑來這裏躲災的百姓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鳳台縣給災民的救濟糧本來就沒多少,災民們始終處于一種半饑餓狀态。聽了這話之後,哪怕是最老實的災民也覺得心裏頭一陣恐慌。冬天馬上就要來了,大家沒有屋子住,沒有衣服穿,住在那“通透”的草棚子下頭,吃着那稀薄的粥,很難熬過這個冬天。而自己一旦被趕走,那鐵定是會死的。
而這個“留言”裏頭的關鍵點就是“流言”裏頭的情況居然是真的。“鳳台縣的确收獲了”,“鳳台縣百姓害怕災民吃鳳台的糧食”,“鳳台縣百姓的确想把災民攆走”。
由于警察系統的成員也是本地人,不僅僅是百姓,警察的情緒也頗爲激動,“你們再不說實話,我們就把你們都給攆走。”這樣的狠話在審問“可疑份子”的時候使用頻率極高。而“可疑份子”被釋放之後,帶回去的信息又印證了“流言”。于是整個難民區整個騷動起來了。
戴恩澤把以上的來龍去脈給尚遠彙報了一番,尚遠聽完之後雖然心裏頭對這些災民很是不滿,不過他同時對戴恩澤的能力也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大驚小怪了,當時陳克力主戴恩澤來主持警察工作的理由之一就是戴恩澤吃過大苦頭,知道那些走投無路之人的絕望心情。尚遠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遇到實際情況的時候,戴恩澤的表現果然沒有讓大家失望。
“戴恩澤同志,你覺得現在該怎麽處理當前的問題。”尚遠問道。
看着尚遠略帶緊張的表情,戴恩澤謹慎的說道:“尚書記,您作爲縣令得以縣令的身份出現,親自到百姓當中去。告訴大家這是一個誤會,鳳台縣絕對不會趕走百姓。”
“這個倒是不難。”尚遠點點頭。
“現在這些災民隻是擔心而已,咱們鳳台縣的百姓好歹有了盼頭,怎麽都不會真的鬧起來。但是這些百姓若是想活命,至少這個冬天都得有人管,不然他們就死定了。與其說他們是聽信謠言,不如說他們本來就很是擔心了,現在不過是表現出來而已。”戴恩澤接着解釋道。他其實非常清楚這些百姓的心理,當年他流落在上海當了乞丐,真的是有今天沒明天。爲了活命他才會跟着素昧平生的保險團一起到鳳台縣來。而且當時跟上了保險團之後,戴恩澤并沒有對跟着陌生人感到恐懼。他唯一的恐懼隻是不能擺脫當乞丐時那種看不到未來的絕望。
基于這種認識,戴恩澤做了總結,“尚書記,隻要咱們不退讓,不動手。加上你去安撫,好歹能暫時平息下來。”
尚遠表示了同意。現在也沒有别的好辦法,真的讓他下令對着近十萬災民武裝鎮壓,尚遠絕對做不出這個斷絕。
瞅着尚遠微皺着眉頭滿臉凝重,戴恩澤知道尚遠已經下了決心,他稍微有些吞吞吐吐的提及了另外一個問題:“尚書記,這次事情平息下來之後,咱們不能單靠自己的警察了。咱們得從災民裏頭召集人手,若是咱們自己人管災民,第一不熟悉災民,第二咱們肯定下不了那麽狠的手。”
尚遠沒想到戴恩澤居然提出這麽一個建議出來,正想說話的時候,卻見到腳步聲,華雄茂從外頭直接沖了進來。之間這位武舉人秀麗的臉上滿是怒氣,一進門他先是巡視了一圈,開口就問道:“文青在哪裏?”
不提陳克還好,一提陳克立刻又勾起了尚遠的不滿,陳克當了撒手掌櫃的舉動,讓尚遠心裏頭很是耿耿。他冷着臉答道:“陳書記把這次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他有急事,就不用去打攪他了。”
華雄茂完全沒想到尚遠居然回答的這麽強硬,帶着一種詫異的神色打量了尚遠幾眼,但是他也沒有提出反對。尚遠不是一個打诳語的人,既然他說陳克把這件事的處理交給尚遠來辦,那這也應該是肯定的。
尚遠也沒有搭理華雄茂,他繼續問戴恩澤,“戴恩澤同志,方才你說要招收災民充實警察部隊,還說他們比咱們狠,這是爲何?”
沒等戴恩澤說話,華雄茂已經用嘲笑的口氣接過了話頭,“這個倒簡單,災民也不是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隻要能吃飽,他們反倒更能下的去手。反正結下的怨恨都是咱們鳳台縣的,可他們不狠點,可就要餓肚子了。嗯,按照文青以前說的,這叫……,這叫什麽發動群衆鬥群衆。”
聽了這話,尚遠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瞪了華雄茂一眼。換了陳克在的話,華雄茂是絕對不敢這麽胡說八道的。華雄茂此時正面對戴恩澤,完全沒有看到尚遠的目光。警察部隊最初也是保險團訓練的。戴恩澤也是華雄茂的部下,所以他用一種自然而然的命令口吻說道:“恩澤,若是動武的話,你的人能頂住麽?”
戴恩澤面露一種爲難,也不知道是擔心警察部隊的戰鬥力還是覺得對老領導提出反對意見不那麽合适,不過他還是實言相告,“華旅長,這些百姓未必會動手。隻要尚書記以縣令的身份前去好言相勸,這些人應該就老實了。”
聽了戴恩澤的解決方案,華雄茂沒有因爲遭到了反對而生氣,他的不滿是對這個方案很不感冒,“切,這些人隻怕不會那麽老實。你不看看,這次來逃難的大多數都是精壯。年輕人居多,讓這幫人聚集在一起絕對會鬧事的。你讓尚書記前去勸說,那些拖家帶口的可能會聽,但是那些單身來這裏的,隻怕不會那麽聽話。若是不立立威,單靠勸說以後還是要出事的。”
華雄茂聲音很大,加上覺得這才是正理,更是中氣十足。沒等戴恩澤說話,外頭進來了三個人,爲首的是水上支隊的支隊長章瑜。其他兩位都是水上支隊的政委李照和副隊長潘永信。進來前他就聽到了華雄茂的話,一進屋,章瑜就開口反對道:“這可不行,不少災民都是咱們新解放的地區的百姓。你在這裏立威把他們給揍了也不是不行。不過這些人逃了難,心難免就野了。現在記了咱們的仇,等到他們以後回到老家,可就未必會跟着咱們走。這麽做可不妥。”
華雄茂扭過頭瞪着章瑜,章瑜完全不在乎華雄茂的不滿,而是根據部隊的禮節很正經的向華雄茂敬了個軍禮。華雄茂完全沒想到章瑜居然來這一手。雖然不滿,但是不得不按照禮節回了軍禮。章瑜接着向尚遠敬了軍禮,尚遠也回了禮。等到章瑜轉向戴恩澤的時候,戴恩澤軍階比章瑜低,他連忙向章瑜敬了禮。章瑜同樣規規矩矩的回了軍禮。
這麽一番作派雖然在華熊貓看來很是做作,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屋子裏頭的氣氛立刻就平和了不少。大家互相見過禮之後,尚遠搶先開口了,“這次陳書記讓我全權處理這件事,大家既然來了,先拿出一個能解決現在情況的章程出來。讓戴恩澤同志先介紹一下情況。”
戴恩澤已經給尚遠講過一次問題的來龍去脈,再講的時候就更有條理。聽完了情況,華雄茂說道:“現在必須做好鎮壓的準備,有備無患。”
對于如此常識性的提法,同志們也不能不表示同意。此時,卻聽到外面傳來了尖銳的鍾聲,放粥的時間到了。也不知道誰敲響了放粥的鍾聲,很快,外頭傳來的嘈雜聲立刻高出去不少。聽到這聲音,屋裏頭的所有人忍不住都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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