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鳳台縣平原上,植物的頂端無一例外的開始枯黃,隻是根莖部分有些還保持着綠色。秋風掃過這片斑駁的小平原,發出沙沙的聲音。幾個墾荒旅的營地在這片蕭瑟的秋風中顯得穩定又堅實。
老天爺總算是開了些眼,盡管今天上半年洪水肆虐,但是下半年總算是沒有繼續鬧出什麽災情,總算是得到了搶種的收獲。因爲有了足夠的食物,百姓們的話也明顯多起來,愁苦的神色也不知不覺消散很多。食物供應終于穩定之後,加上農活已經基本結束,百姓們原本七日休息一次,現在額外的放了三天假。大夥提心吊膽的擔心了這麽久,終于能夠放松下來之後,墾荒營的營地立刻就顯得熱鬧起來。
不過營地西南角是不允許喧嘩的,墾荒營的學校就設在這裏。營地裏頭要求孩子們都得上學,隻要孩子上學,早飯午飯都是保險團供應。在這個水災的念頭,家裏頭根本沒有什麽家務可以幹。人民黨和保險團管規矩大,包括衣服的換洗都是定時的,男子營地按照規矩定時換洗衣服,包括補衣服也是定時有人來負責。男子們對于照顧孩子都沒啥興趣,有人肯替他們照顧,特别是讓娃娃們去讀書。親自參觀了學校之後,看到娃娃們真的在讀書,而且吃的還行,至少沒有挨餓。男子們實在是巴不得把這些重負交給學校的先生來管。
不過這種感受在假期的時候就顯得十分不協調了,好不容易能歇口氣,想讓娃在自己身邊,和娃說說話。學校的服裝是統一的,都是和保險團一樣的藍色衣服。學校的先生們管得嚴,這些小子們一個個整天洗的幹幹淨淨的,穿着整潔的藍色衣服,舉止都很有規矩的樣子,怎麽看都讓大人心裏頭高興。
原本因爲假期是臨時制定的,娃娃的學校沒有接到通知,今天的課程雖然縮減成上午課程,但是娃娃們中午還是要在學校吃完統一的午飯才會放學。大人們也趁着這個機會在一起曬着太陽聊天。
“三大爺,我怎麽聽說你讓你家小子回來了?”大家都是鄉裏相親的,這些話題是最容易引發大家興趣的。
“嗯,我是讓那小子回來了,不過那混帳小子卻想給我變主意。等我見着他,不打斷他的狗腿。”被稱爲三爺的這位姓張,今年五十多歲,是嶽張集本地人。水災前是個殷實戶,但是水災一來,爲了護住家當,全家硬是在大水裏頭堅持了幾天都不肯跟着保險團救災的船走。好歹是保險團沒有把他們給忘記了,等又最後一趟過去,張家的房子徹底被泡塌了,家當根本就找不到。如果不是兒子們死活拉住張三爺上船,張三爺肯定要給自己的家當殉葬了。
張三爺貌似記性非常好,水災之後一片白地,張三爺每次經過一片地的時候,都要指着那片地說,“那是我家的七畝三分地。”這些日子以來,這話他說了不下上千遍,大夥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來。可是大夥怎麽都看不出來那片地原本是誰家的,張三爺這麽說雖然執着,卻根本沒有什麽說服力。而且張三爺爲了證明自己沒記錯,把各家的土地在哪裏說的居然***不離十。這樣的努力并沒有讓衆人對張三爺有什麽佩服,反倒覺得心裏頭怪怪的。
把村裏頭的事情記得這麽清楚,并不是什麽讓衆人喜歡的。不過水災之後,大夥都意氣消沉,張三爺的另類活躍也算是能讓大夥覺得有個解悶的。所以衆人也沒有說那麽多。
看着衆人根本不接茬,張三爺沉默了片刻就忍不住了。“這保險團現在有糧食,爲啥不分給大家,爲啥要霸着地,爲啥賴着不走?”張三爺悶聲悶氣的說道,“說什麽分地?一群外鄉人到咱們這裏,肯定不安什麽好心。遲早要鬧出事情來,咱們别和他們瞎摻和。他們呆不長的,水一退官府就來了,到時候他們走了,我們還是要納稅完糧。”
衆人依舊不吭聲,自從深秋的第一次收獲開始之後,這樣的言論就仿佛逆了時節的小草,突然從各處冒出來。大家雖然有着自己的種種想法與渴望,但是衆人都不願意說話。
張三爺看着沒人吭聲,繼續絮絮叨叨的說道:“說什麽爲百姓,我們落到一根毛沒有?糧食都讓保險團給囤起來,一點都不發給我們。這明年的地怎麽種,也沒有說一個字。我們勞心勞力開田,是不是都是給保險團的大官們幹的啊。這渠道開的方向,不是要把我家土地占了麽,這以後可怎麽辦啊。那片地不能動啊,那是我們張姓的族田啊,動了就麻煩了。”
有這麽一位牢騷滿腹的聊天人,氣氛登時就變差了很多。不少人已經不耐煩起來,就在此時,突然聽到午飯的鍾聲響起。大家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站起身來,“吃飯了,吃飯了。快點去。”在互相的催促下,衆人抛下張三爺,向着食堂方向奔去。
“你們這是趕喪呢?早去又不會給你多吃一口。這幫保險團的人,黑着呢!”一面在嘴裏頭罵道,張三爺也站起身來,跟在衆人後頭往食堂去了。
在供應匮乏的時期,大家餓得早,端起飯碗恨不得連碗都給吃下去。吃完了飯,誰也不肯多說話。保險團管的嚴,幹活很難偷懶。大夥幹得多,吃得多,誰也不肯浪費力氣在瞎扯淡上頭,留口氣暖暖肚子是正經。可是這飽飯一吃,又遇到連着休息三天,大夥就不着急了。
張三爺剛進了食堂,就看到大夥紛紛開始排隊。一個個急急忙忙的樣子,跟要過大年一樣。上次看到這麽着急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前分豬肉的那次,那時候規矩還沒有這麽嚴,大夥真的是一擁而上,發生了踩踏事件,硬是死了幾個人,傷了不少。從那次之後,食堂紀律就被強化了,每次隻要隊伍稍微一擁擠,立刻就停止發飯,插隊的人立刻被拉出來,放到最後領飯。因爲夥食供應是一緻的,先拿後拿都是一樣的份量。經過這麽一番整頓,排隊倒也成了風氣。
不過這次情況看着就很特别,隻見發飯的飯牌上寫了幾個大字,張三爺識字不多,沒有看明白。他連忙拉住旁邊的一個後生問道:“那上頭寫什麽?”
後生被拉住,滿心的不滿。他急急匆匆的說道:“今天發鴨蛋,一人一個。還有鴨肉吃。”他邊說邊邊掙脫開張三爺的手,拿着自己的碗跑去排隊了。聽了這麽一說,張三爺果然覺得食堂的空氣都與往常不同。一種隐隐的香味飄散在空氣裏頭,讓人心情大爽。
吃飯的規矩是領碗的時候按照編号領一個飯牌,每個人都有固定的夥食隊伍。領飯的時候,收了飯牌***相對的飯盤位置上,然後領飯。挂飯牌的位置頗爲醒目,收牌挂牌都是大家能看的清清楚楚的地方。這是爲了提高公信力,最大限度證明沒有人多領或者少領。
現在發碗的飯牌處空蕩蕩的,隻有幾個來得晚的人沒有拿到。警備隊也加派了人手,防止上次那種擠踏事件再次發生。張三爺趕緊上去領了自己的飯牌和碗,跑去排了隊。大鍋掀開了,罩在桌子上的布也掀開了。前頭能看清楚的人不由自主的發出了歡呼聲。
雖然還有争搶,但是畢竟吃了這麽久的食堂,紀律性總是有了一定習慣。大家好歹都平安守序的分到了自己的飯,鴨子是炖的。鴨蛋大小也勉強一緻。剛一坐下,大夥就狼吞虎咽的開始吃起來。特别是鴨湯可以無限吃,不斷有人起身去添湯。隻要有免費的東西,農民就絕對不會讓自己少吃一丁點。吃着香噴噴的鴨蛋,張三爺也顧不得再說保險團的壞話,好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皖北北來就窮,其實就是在水災前,很多百姓一年不吃一頓肉也不是稀奇事。就是張三爺家也未必經常吃什麽鴨蛋。吃下油滋滋的蛋黃,那種滿足的感覺實在是久違了。張三爺覺得有些奇怪,其實在自家吃飯,也未必覺得這鴨蛋多好吃,可是吃保險團的鴨蛋,倒覺得十分美味。也說不上到底多好吃,總之就是和家裏的味道不同。張三爺吃飯不快,他剛吃完了蛋黃,其他年輕的已經吃完了蛋白,正在用筷子努力把能刮下來的蛋白統統弄出來放進嘴裏。
午飯吃完,大家一個個腆着肚子坐在桌邊不願意動。吃飽吃撐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張三爺也摸着鼓囔囔的肚子不想動。稍微緩過來點勁,張三爺準備繼續開口數落保險團種種不當之事。卻見一群娃娃們跑進食堂,學校的午飯已經結束了,孩子們正式放學。于是這群或大或小的娃娃就跑來食堂找自己的家人。三個娃娃瞅見了張三爺,立刻跑了過來。“爺爺,給你吃鴨蛋。”領頭的娃娃十一二歲的模樣,他邊說邊把一個鴨蛋遞給張三爺。後面的兩個年齡更小的娃娃也連忙掏出鴨蛋,“爺爺,給你吃鴨蛋。”這三個孩子都是張三爺的孫子,都在學校上學,看來今天他們的夥食和成年的一樣。
“娃,你們自己吃。爺爺我吃過了。”張三爺非常感動。孫子這麽懂事,大超他的想象之外。
“老師說有好吃的要孝敬父母,我們今天吃了鴨子,都吃飽了。老師不讓帶鴨肉,我們就把鴨蛋帶來了。”孩子稚嫩的聲音裏頭沒有絲毫的虛僞。聽完這話,另外兩個娃娃也連忙說道:“爺爺,吃鴨蛋。”說着就把鴨蛋塞給爺爺。
張三爺突然間鼻子一酸,“娃,你們吃。爺爺真的不餓。”邊說,張三爺覺得許久沒有流出的眼淚突然間就奪眶而出。看着懂事的孫子們,老頭子再也說不出話,隻是把孩子們摟在自己的懷裏,竟然老淚縱橫了。
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張三爺終于勸着孫子們分别把鴨蛋剝開自己吃,看他們把鴨蛋吃的幹幹淨淨。他這才起身帶着娃娃們往住宿的地方去了。看着娃娃們整齊的藍色校服,有規矩的跟着自己。張三爺隻覺得原本紮眼的這種藍色衣服也順眼了不少。本來想繼續抨擊保險團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張三爺下了決心,自己那個不肯回來的兒子暫且不管他,隻要保險團真的能按照以前的約定分地,這日子暫且這麽過也不是不可以。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對保險團有所改觀,就在張三爺飯足湯飽,帶着孫子們在營地玩耍的時候,兩支極小的隊伍正奔向狀告保險團的路途中。
這都是當地地主派出的親信,自從保險團開始第一次收獲之後,地主們的真的被震動了。張有良已經被保險團給幹掉了,大地主胡行至根本是閉門謝客,一言不發。其他的地主們有些如同任啓瑩等人,幹脆投奔了保險團,其他的也根本不敢吭聲。但是這不過是表面的現象,心裏頭的不滿絕對不會這麽輕易消失殆盡。更别說地主們被逼着拿出了兩年的土地使用權給保險團,對很多地主來說,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但是能混上地主的,都不是白癡。當時保險團打了張有良,正是氣焰嚣張的時候,大家不肯觸了這個黴頭。而且地主們并不認爲人民黨和保險團真的能救災成功。自從大清朝立朝這幾百年,就從來沒聽說過遇到這麽大的水災還能靠本地救災成功的例子。
地主們很是矛盾,若是保險團救災失敗,沒有糧食的這些匪徒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但是這樣的話,保險團至少會離開鳳台縣,到其他地方去找吃的。而保險團能夠救災成功,地主們現在的家産倒是能保住,不過他們肯定不可能放過地主的土地。這種兩相爲難的情況讓地主們一個個時時刻刻打探着外頭的消息,同時在家嚴防死守,生怕保險團闖進來搶奪他們的家産。
收獲的消息一傳來,地主們一方面安了心,另一方面坐卧不甯。不管保險團的那些匪徒到底怎麽種出那麽多糧食的,但是按照現在的形勢發展下去,自家的地肯定是保不住了。地主們不傻,保險團說是借地,但是這地一旦真的被分光,再從百姓手中要回來,那是想都不用想。保險團從那麽小的一個勢力膨脹到近萬人,加上組建的墾荒旅,這可是六萬多人的規模。地主們加起來才多少人?真的玩硬的,地主們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的最好辦法無外物借用官府的力量把保險團的這些土匪給攆走。雖然地主們多數不表态,不過總有敢于铤而走險的。例如胡有道和張成賢兩位地主就達成了公式。張成賢在鳳陽府有熟人,他派人去鳳陽府投狀子,告發保險團意圖謀反。而胡有道就派人去距離鳳台縣五十多裏的壽州去告官。雖然知道如果事情洩露的話,這兩家人就肯定要倒黴。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地主們也管不了這麽多了。兩位地主還算計了一下,到鳳陽府比較遠,于是張家的人先走,力圖讓狀子能夠同時到達鳳陽府和壽州。
不過很多事情都不太能預料,例如張成賢地主就沒有料到,自家的親信居然在半路上病倒了。因爲保險團壟斷了最近淮河上的船隊,所以張成賢派的兩個侄子不敢走水路,而是步行前去鳳陽府。因爲不敢聲張,所以這位青年是晚上走的。因爲最近大家的飲用水都是自來水,而自來水對縣城的供應不是那麽充足,所以青年沒有能夠攜帶足量的水。而在水災之後,各處的水井基本都被填死了。尋找水源不足,急着趕路很是消耗水份,于是引用了野地裏看上去還算是幹淨的水之後沒多久,張成賢的侄子們就不幸感覺腸胃開始不适。習慣了自來水的腸胃對于野地的水源來說太脆弱了。也不知道是細菌,或者别的什麽。這兩位青年很快就倒在離家一天多距離的地上開始抽搐。
胡有道的侄子胡從簡就幸運不少,不過他必須面對一個首要問題,在沒有船的情況下,得怎麽渡過淮河。年輕人畢竟膽子大,大家都是在水邊,也算是懂些水性。青年幹脆就夜裏頭遊過了淮河。到了白天,終于趕到了壽州城。
隋文帝楊堅爲伐陳軍事需要于開皇八年(588年),在壽春置淮南行台省,翌年,平陳後撤行台省,置壽州總管府。治壽春。唐武德三年(620年)改爲壽州,州治設壽春。而清朝時期,鳳台縣曾經和壽州共處一城,雍正10年(公元1732年)兩總督尹繼善呈奏清廷批準,與壽州分設一縣,添知縣一員,典史一員分疆而理,因縣北有鳳凰山而得鳳台縣名。于雍正11年正式分置,與壽州同城治理(縣衙設在今壽縣城東北角)。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冬移縣治于下蔡,下蔡遂改名爲鳳台,隸屬鳳陽府管轄。到了1906年,鳳台縣真正獨立出壽州不過是43年前的事情。
壽州位于淮河邊,一千多年來飽經水患。這次安徽大水對于壽州城的影響顯而易見,城牆上被大水長期浸泡的水線痕迹清晰可見,但是這座千年古城卻巋然不動,洪水包圍着的古城,是怎樣的令人心悸。但無論怎樣的洪水圍困,古城堅決如鐵,不曾倒下。
鳳台縣那殘破低矮的城牆與壽州高大巍峨的城牆一比根本不算什麽。因爲鳳台縣是新城,與壽州的繁華程度更不能相提并論。但是那隻是以前,現在的壽州城下幾乎是毫無人煙。大白天的就城門半閉,很是有些警戒的意思在裏頭。與壽州相比,鳳台縣縣城倒是充滿了各種災民,加上保險團組織生産,維持生活,反倒看着“生機勃勃”了。
胡從簡來過壽州很多次,到了城門處,連守門的門丁都臉熟。門丁也沒有攔他,胡從簡就進了壽州城。
第184章各式各樣的波線(一)
第184章各式各樣的波線,到網址<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