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剛朦胧的照亮窗戶,陳克就醒了。這是标準軍隊軍官宿舍,模仿陳克大學時期宿舍,四米乘五米的房間,四張一米乘兩米的雙層木闆床,一個屋子住八個人。這還是軍官宿舍,普通的士兵宿舍則是大通鋪。現在條件就這麽簡陋,除了陳克夫妻之外,宿舍裏面沒有别人。年輕的夫妻依偎在一起,何穎枕在陳克的左肩上睡得很深沉。
陳克看了看手表,馬上就五點了。昨天晚上準備勞軍慰問品忙到十點,一向表現頗爲利落的陳克有點羞羞答答的回到了寝室。自從保險團大部隊轉移到嶽張集之後,陳克終于和妻子住在了一起。
陳克一直覺得自己有以身作則的義務,保險團裏面不提供夫妻合住的住所,爲了方便管理,隻有男性宿舍與女性宿舍。由于部隊大轉移,空出來不少房間。陳克這才暫時和自己的夫人何穎住到了一起。回到寝室,陳克有些不知所措,何穎也同樣沒有什麽夫妻生活的經驗。這對年輕的夫妻自打結婚以後就是分多聚少。結婚不到兩個月,兩人就到了安徽。然後陳克整天在外面忙,住處也不在一起。
好不容易有了住在一起的機會,何穎卻很清楚,這隻是臨時措施。何穎的家門在這個時代可不低,她這等家門出來的子女,自小就學會了懂規矩。人民黨和保險團的規矩何穎早就通過與同寝室的遊缑交談,了解的清清楚楚。盡管能和丈夫在一起,何穎也知道這相距很短暫。
夫妻兩人就這麽沉默的依偎在一起,何穎感覺到陳克幾次欲言又止,她知道陳克是想道歉,卻又怕自己生氣。何穎把腦袋枕在陳克肩頭上,輕聲說道:“文青,你不用說什麽道歉的話。你安心工作,我不會生你的氣。”
老婆這麽體貼,陳克身爲男子的那股子沖動就上來了,許願的話脫口而出,“等我……”
剛說到這裏,何穎纖細的手指就按在了陳克嘴唇上,“什麽都不要說。如果你有一天爲我做到了什麽,你隻用告訴我該去哪裏,去做什麽就行。日子長着呢,一天天過就好了。”一面說,何穎一面調整着枕着陳克肩頭的角度,讓自己更加舒服一些。年輕的夫妻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十指相扣。
“我覺得心裏面好安靜,很舒服。”何穎的聲音低低的。
陳克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側過頭,在妻子的額頭輕輕親吻了一下,低聲說道:“我也是。”整天在外面忙得要死,鬥争這個,鬥争那個。陳克終于知道有一個共同命運的人在自己身邊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大家沒有什麽過多的需求,僅僅是這麽簡單的依偎在一起,就感覺到發自内心的幸福。外面的世界無論多麽激烈殘酷,兩個互相在意對方,互相愛着對方的人在一起,對于這一刻就足夠了。在之後的一分或者兩分鍾之後,兩人就這麽睡着了。
幸福的睡眠時間就這麽短暫,天色微明的時候軍營裏面已經有人起床了,這些輕微的騷動驚醒了陳克。雖然很想抱着妻子溫存一番,不過陳克沒有。他慢慢的抽出手臂,然後起床,刷牙,洗臉,整理衣服。妻子還在沉睡,距離六點鍾的起床号還有一段時間呢。陳克俯***輕輕的摸了摸妻子的秀發,便轉身出門。他臉上溫柔的神色已經消失殆盡,陳克的精神已經從丈夫重新切換到了人民黨的領導者,保險團的最高指揮官角色上。
不僅僅是陳克已經起來,按照昨天的計劃,勞軍的運輸部隊也都起床了,而且起來的更早一些。豬已經連夜殺好,各種物資都準備停當。一道簡單的勞軍命令就需要二三十人徹夜忙活。任何有點規模的機構都是如此,上頭下命令隻需要一句話,下面爲了實現這道命令就需要很多環節和人力共同努力。如果是舊秩序下,還有等級制度來維護這套體系。而新的革命,勢必要找出更加有效,更加能夠團結同志們的組織理念。
而這一切,都需要領導者更能夠以身作則。
陳克神采奕奕的出現在運輸隊伍之前,仔細了檢查了每一項勞軍物資。本來這種時候該換衣服的,不過正在工作的同志們現在都是滿身泥水,陳克穿得光鮮體面那就不合适。一身舊衣,一雙草鞋就夠了。确定勞軍物資沒有缺少。陳克與同志們一起吃了早飯。幹部戰士們早就習慣了與大幹部一起吃飯,沒有人擡頭瞅陳克,大家都是專心的吃飯。這麽多物資需要大家一起運過去,路上可是很辛苦的。
部隊開拔的時間正好是早上六點,“旅長,要不要等等胡行至。”身邊的警衛員問。
“沒必要。你通知警衛,如果胡行至來了,就告訴他我們已經出發了。”說完,陳克高聲說道,“同志們,出發。”
勞軍的隊伍行進的很快,出了縣城沒有多久,就看到了已經開始搶種的迹象了。水災留下的厚厚淤泥已經被東一塊西一塊的翻開。那些最早露出水面的土地有些已經播下了秧苗。其他的也都有所處理。地裏面東一堆西一堆的堆放着掘出的雜物,石頭,樹枝,還有些随水漂流過來的災民房子與家具殘存的雜物殘骸。也看不出那些到底雜物原先是什麽,總之一堆堆分不清楚内容的玩意就在那裏。
開始幹活了就好。陳克至少對這些很欣慰。
在水災後期,保險團就開始準備搶種的工作,災後自然不可能正常種植,保險團隻培育了三種作物,水稻,紅薯,土豆。鳳台縣位于淮南平原邊緣,淮河北岸,氣候溫和,是一季麥一季稻的良産地。現在麥子肯定是沒洗了,隻能種植晚稻。紅薯和土豆産量大,對土地要求不高,素來是救災的首先作物。至于口味麽,救災期間完全不是在乎這種問題的時間。1906年不是新中國,不可能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滿清的救災完全是杯水車薪,鳳台縣必須靠自己來拯救自己。
縣城的地勢較高,再往前走到地勢較低的地方,救災的工作就更加明顯,一隊隊的戰士們在各級指揮官的帶領下正在挖掘排澇的溝渠。隻是一晚上,溝渠中就滲出了不少水。戰士們跳進水中
陳克在河南的大平原上長大,他看到過的土地都是整片整片非常平整的土地。小時候坐着汽車去處旅行的時候,看着幾個小時毫無變化的土地,陳克都會昏昏欲睡。很多年後陳克與農大上學的同學偶爾說起以前的事情,農大的同學告訴陳克,這樣的模式非常方便灌溉與排澇。陳克見過的這種大平原的土地,其實都是有着微微的傾斜,這樣修建的目的很簡單,利于水通過地面的傾斜自然灌溉和排水。旱天,就把水通過提灌站提到高處,然後順着水路來灌溉。下雨天,多餘的水就會順着傾斜的地面流淌下去,順着水路進入排水渠。這樣的修建模式需要在農田水利項目中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來進行修建。***時代,農村水利工程耗費了巨大的勞動力。很大一批勞動力就是花在這樣的工程上。
而在1906年,大規模的農田水利建設根本沒有影。小農經濟的特點就是自掃門前雪,而且土地被割成七零八落的模樣,這樣的大規模農田建設根本不可能實現。如果不是水災和保險團同時出現,鳳台縣想搞大規模的農村水利建設,至少得多等半個世紀。
而保險團現在人數隻有八千人,也無力建設建國後的那種大規模水利修建。保險團水利科科長吳隆福與陳克讨論之後,制定了一個計劃。就是先弄出一片最低窪的地,然後在這裏挖掘出一個大水塘,各處的土地上挖掘排澇溝,在這次搶種當中,讓水暫時流入這個大水塘。更全面的農村水利建設,隻有等這次搶種搶收結束後再說。
戰士們都改吃了早飯,但是一個個對于勞動毫無熱情。明顯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模樣。不僅如此,各級指揮指揮官的情緒也高不到哪裏去。勞軍隊伍經過的時候,幹部戰士們看到已經殺好的豬,都是眼睛一亮,然後一個個喜笑顔開的要麽站在那裏看。陳克看到他們的樣子,突然苦笑了一聲。
“旅長,要不要我去說他們幾句。”跟在陳克身後的是後勤科的副科長朱鎮稷,他是湖南人,家裏面開過商鋪,結果得罪了當地小吏,鬧得家破。他隻好出來尋找在上海的哥哥,哥哥沒找到,卻流落街頭。去年看到上海仁心學院開工,就自薦來當個賬房。賬房沒當上,卻當了普通的工人。畢竟是受過難的人,知道人情冷暖,朱鎮稷也不覺得曲了自己的材,就認真幹起,因爲工作認真得到了提拔。陳克他們到安徽的時候,朱鎮稷堅決要求同來。現在終于幹回“賬房”的本行。遭了難之後,朱鎮稷也成長了很多。聽到陳克這聲苦笑,他就知道陳克在感歎什麽。
“不用了,這是我們的工作不到位,大家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麽辛苦的活。現在我們去呵斥大家,有啥用呢?隻是讓大家更加不滿罷了。”陳克說道。
朱鎮稷一直很佩服陳克,認爲陳克通情達理,是個難得的好上司。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跟着陳克千裏迢迢從上海跑到安徽。因爲家裏面被小吏迫害過,朱鎮稷對于“革命”自然有着熱情。知道人民黨和保險團要革命,他也不怕,反而是熱心參與。聽了陳克這番話,朱鎮稷隻是點點頭,覺得順理成章。若是陳克沒有說出這種話,朱鎮稷隻怕會失望也說不定。
“對了,料袋子都配好了?”陳克問朱鎮稷。陳克曾經聽同學說過一個故事,在七十年代的時候,某村搞過一次“憶苦思甜”會。雖說是憶苦思甜,也不可能真的弄些雜草來給大家煮了吃,還是正常的炒青菜。第二天呢,弄得是豬肉。因爲那時候吃肉也不普及,村裏面的炊事員沒經驗,結果肉炖得又腥又油,導緻了群衆們私下說,吃肉還不如吃青菜好吃。陳克的父親很有些美食家的特點,自小就經常自家炖肉吃,陳克對父親的手藝那是贊不絕口的。父親曾經緻力于傳授做菜的技巧給陳克,如何配制料包,如何有效地去除大塊肉的腥味,陳克記得很清楚。
“完全按照旅長的方子備好了。”朱鎮稷答道。上海畢竟是一個港口城市,這些辛香料還是能夠買得到的。陳克既然有了建設大規模飼養場的意思,肉罐頭也是必須考慮的對象。辛香料就是必不可少的東西。這次從上海來,陳克就帶了些辛香料。沒想到居然在勞軍的時候能夠起到作用。
部隊是以營爲單位分開駐紮的,陳克他們一路上給八個營送去了慰問品,然後每個營留下一個陳克親自培訓過的炊事員負責炖肉。豬就這麽十頭,如果把肉給糟蹋了,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
勞動的戰士們看到陳克送慰問品進了軍營,然後又出來。一個個就是開心。等到了中午收工的時候,剛收隊回到營地附近,一股從沒有聞過的香味就鑽進了鼻孔。所有聞道這個味道的同志們立刻口水泛濫起來。
不用指揮,在保險團不同地區駐紮的八個營大廚房前,都是人頭攢動的景象。即便是一營這樣的老部隊,老戰士數量最多。但是排隊的習慣也被丢到了九霄雲外,大家擠在炖肉的大鍋面前,一個個伸着腦袋往鍋裏面看,到底是什麽東西聞起來就讓人胃口大開。所有人心中都有同一個念頭,如果這次的飯,不吃上一口,這輩子都會無比遺憾。
各個部隊的指揮官都不得不親自彈壓,不過不用動武,“排隊吃飯啦!”這麽一嗓子喊出去,機靈的戰士已經抓緊排隊,後面的人看到已經有人占先,立刻争先恐後的排上了隊伍。
“我在前頭。”
“滾,我在前頭。”
排在後面戰士們紛紛搶奪着更靠前的位置,而在前排的戰士完全顧不得後面的争執。他們一個個眼睛發亮,手臂抓着碗向前伸的筆直。輪到打飯的戰士們雙手捧着碗,身體前傾,目光緊盯着往來于飯鍋與碗之間的大勺子。眼珠子差點能瞪出來。
部隊指揮官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們不得不解決因爲隊列先後問題引發的諸多争吵。他們一個個拉開因爲隊列問題起争執的戰士,甚至不得不大罵幾句。而此時指揮官們是絕對不缺乏口水的。因爲肉醬的香味,指揮官們一個個不得不把滿嘴的口水不停的咽回肚子裏面。由于指揮官們必須最後去盛飯,隊伍混亂的話,他們吃飯的時間也必須延後。
陳克這次指導的炖肉,走的是“臘汁肉白吉馍”的法子。豬少肉少,若把肉切成大塊肯定不夠分。炖好的肉撈出來剁碎,然後泡在肉湯裏面,午飯是白米飯,一碗米飯上澆上一勺肉醬,也就是僅僅一人一份的程度。然後陳克親眼看到一件他從來不能想象的事情。很多戰士吃了一口飯,然後就愣在當場,再接下來,他們哭了。
那是何等的香濃啊,辛香料除去了肉腥味,讓豬肉醬在口中有着一種不能言喻的美味。甜鹹正好,豐沛細膩的肉汁熱乎乎的,混在同樣熱乎乎大米裏面,每一次咀嚼都是一種幸福。整個人都被嘴裏面的味道所沉醉,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也一齊吞下去。這些農民出身的戰士和幹部,從來不知道食物居然能夠這樣好吃。除了流淚之外,他們已經沒有别的反應方式了。而其他戰士或許是沒有多愁善感,他們飛快的往嘴裏面扒拉着飯,不時還舔着碗。神色間已經完全激昂起來。
“文青還會做飯?”華雄茂也是滿嘴口水的問道。
陳克沒有對自己的“偉大”成功興高彩料,他看到戰士們一個個激動萬分的吃着飯,情緒也随之高漲。陳克連忙對華雄茂說道:“馬上給我維持紀律。”陳克的話剛落,就見有些吃得飛快的戰士已經重新開始排隊,要求添飯。有人領頭,剩下的戰士們無論有沒有吃完自己的那份,都跟着開始排隊。此時打飯還沒有結束。吃完了自己飯的那些人,還有那些尚沒有打到飯的人立刻就起了争端。場面馬上混亂起來。
很多年後,參與這次混亂的戰士中不少人已經身居高位。問起他們革命時代曾經吃過最好吃的飯是什麽,幾乎所有人都會談起這次勞軍的夥食。這是他們有生之年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美食”這種玩意存在。老戰友之間充滿幸福的談及這件往事,互相友好的奚落對方當年的沒出息。共同回憶着當年的美好時光。
但是他們都知道一件事,不能向陳克提及此事。因爲這是陳克的“奇恥大辱”之一。勞軍活動導緻了多個部隊因爲争搶飯菜引發了騷亂,爲了美食,那會兒什麽都不顧了。部隊不得不出動軍法隊才“鎮壓”了騷亂。
這還是359旅這種正規部隊,其他由災民組成的“墾荒旅”,爲了争搶飯菜甚至弄出了傷亡。幾十人受傷,三人在混亂中因爲踩踏而死。
第124章no_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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